憨厚的庄稼汉子并不敢占这份便宜,每日都在一个地方等着那玄衣男子再来,可过去了好几天。他却再没出现过。
而几日后的一个风雨夜里,省城秦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63章 终团聚 一种突如其来的感动让孙进瞬间……
夜幕沉沉, 秦府中游廊下点着灯笼,光却有些暗,小梅和小兰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 不大看得清路, 小梅差点在台阶上摔了一跤。
“哎呦,吓我一跳!”小梅小声咒骂道,刚才幸好小兰及时扶住了她。
小兰是今年才从外头买来侍奉老太太的, 对小梅这个大丫鬟很是巴结, 此刻便顺着她骂道:“这管园子的婆子也太不像话了些,灯笼都不亮了也不说换下来, 真是!”
小梅冷笑一声, “她们啊,早就不想在这儿待了, 都想跟着老爷去京城享福呢。”
小兰被她尖酸刻薄的语气吓住,没敢再搭话。
小梅却仍是自顾自地在抱怨,她从前是个稳重的性子,但这两年多来越发沉不住气了, 原因无他,老夫人中风后脾气越发古怪,动不动就打骂下人, 她伺候不下去了。
她瞥了眼小兰一片红肿的右手背,心里一股无名火乱窜, 两人刚去给老夫人喂药,大夫说老夫人每天都得靠这药吊着命,可老夫人推翻了药碗,还有些烫的汤药便尽数洒在小兰手上。
老夫人瞪着她们,眼神像是要吃人, 把小兰吓得瑟瑟发抖,这下好了,药也只能回去重新煎了,小梅便拉着小兰出来了。
自打大少爷被挪去了庄子里,老夫人是越发疯癫了,这几日小梅看她脸上总带着青黑,心里大喊不妙,说句大不敬的话,她二姥姥死前就是这样的脸色。
老夫人若是死了,她们这些下人,又会被老爷卖去哪里呢?
小梅心中难免有些悲伤,她也不是不想离开,老爷和大少爷在京城差不多算是定居了,只过年时回湖州一趟,老爷还新得了三少爷,大家都在说呢,只等老夫人一咽气,老爷就会把所有的产业都挪到京城去,再不回来了。
她想走,可老夫人从前对她不错,这府中仆从走的走散的散,若她也离开了,那老夫人可怎么办呢?
小梅长叹一口气,对小兰说,“算了,咱也快些去把药煎好,一会儿老夫人就要就寝了。”
小兰点点头,跟上她的脚步。
正房外,昔日秦老夫人精心打理的花草已经枯萎,只剩下干枯的枝丫,也没人来清理,昏暗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苍凉。
沈三仔细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走动,只有一两只野猫,他迅速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房门轻掩着,他一个闪身就进去了。
屋里也有些昏暗,没有下人伺候,透过珠帘,依稀能看见架子床上仰面躺着一个人,沈三暗自嘀咕道:这应该就是那壮汉说的秦家老夫人了吧?
他轻轻撩起帘子,室内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迎面而来,沈三皱了皱眉,掩着口鼻轻声走到秦老夫人床前。
秦老夫人果真如外界传言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口眼歪斜,嘴角不住地留着涎水,眼睛似睁非睁,沈三心道,她怕是活不长久了。
沈三先在屋里搜寻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再回到秦老夫人床前,摸索着她床上是否有什么暗格。
他不确定秦老夫人是否会知道些什么,不过他打听过了,孙秦两家是旧交,若真如主子所说,孙夫人就是徐太医的女儿,那么不管隐藏的再好,也总是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
沈三摸遍了床边每一寸地方,都没找到暗格,沈老夫人身上不时传来腐臭的气息,沈三被熏得睁不开眼,调整呼吸继续往她枕头下摸索。
结果他在枕头边摸到了一个上锁的小匣子!
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东西才会放在枕头边上,且这匣子是被藏在角落里,拿一块枕巾盖着,若是不注意还真不容易看见。沈三心头一喜,正到处找着钥匙,低头一看,一双浑浊的眼正瞪得大大的盯着他。
“唔!”秦老夫人一醒过来就被面前的黑衣男子给吓到,她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想喊人来,沈三也被他吓了一跳,没有多想,拿起一旁的枕头捂住了她的嘴。
秦老夫人剧烈地挣扎起来,她手脚都不能动,只有胸口不住起伏,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沈三见她消停了,也怕待会儿那两个小丫鬟再回来,于是加快了速度,最后在老夫人脖子上找着一把精巧的银钥匙。
小心地把钥匙捅进锁眼,“咔哒”一声,锁开了!
匣子里装的是一盒子的书信,沈三迅速拿起来看了看,都是当年秦老夫人和孙夫人的书信往来,沈三正想仔细看看,屋外却传来了脚步声,他连忙把床铺整理了一番,翻窗逃跑了。
小梅端着药进来,看见窗户开着,皱眉对小兰道:“老夫人吹不得风,怎么把窗户打开了,快些去关上!”
这新来的确实侍候的不太尽心。
小兰一脸委屈地走过去,“不是我开的呀……”
小梅掀起帘子进去,见老夫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也闭着,吓了一跳,忙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见还有气,一颗心才落了地。
“老夫人,老夫人,醒醒,醒醒,吃药了。”小梅大声喊了两声,见老夫人没有动静,无奈地让小兰去把茶炉搬进来,把药温着,等待老夫人醒来。
沈三带着匣子赶回京城,另一头,孙进父子俩也到了张家。
福娘早给他们租了宅子,说来也巧,她正愁着爹和弟弟来了住哪里,杨氏出去打听了一圈,便乐呵呵地回来告诉她,刘老翁家隔壁那户人家要搬走了,也正想把宅子租出去呢。
孙进不肯花她的钱,早寄了银子来,拜托张柏给他找间宅子,只要能住人就好,也不讲就什么,没想到还有这种缘分,能和张家住在一条胡同里。
把行李收拾好后,孙进就带着小昭去了张家。
张得贵热情地把孙家父子俩迎进了门,打量着孙进,高兴道:“亲家,咱们也许久未见了,你还是一点没老呀!”
孙进模样生得周正,年轻时就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老了也是个俊俏老头,这两年他留了胡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哪有,我这头发都白了一半了,亲家你也是越活越年轻了!”孙进笑眯眯地说,他发现张得贵比以前会说话了,许是在铺子里接客被练出来的。
张得贵把孙进父子俩带到了正厅,杨氏和他见了礼,笑着给了小昭一个锦鲤荷包,里头沉甸甸的装着碎银子和铜板,杨氏笑道:“这是福娘的弟弟吧?和我家那两个小的差不多大呢。”
她让小昭去后院找张玉和张青玩,小昭挺着小胸脯摇了摇头,“谢谢大娘,我想在这里等阿姐。”
他今年就满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只想着玩呢?
杨氏直夸他懂事,笑道:“不急不急,你阿姐马上就出来了。”
话音刚落,两人便从外头进来了,正是张柏和福娘。
“爹……”福娘颤着声喊,孙进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缓缓转身,便看见了自己想念许久的女儿。
“福娘!”孙进红了眼眶,吸吸鼻子,声音已经哽咽了。
他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掌上明珠,见她身上穿着一件桃粉色的小袄,下面是白挑线裙子,虽已做了母亲,可眼神依旧如从前一般清亮澄澈,看得出,她在张家过得很好。
“小婿拜见岳父——”张柏上前两步瞧孙进作揖,神色恭敬。
孙进又把目光移向张柏,他穿着一件竹青长袍,面容依旧俊朗,孙进惊讶地发现,他变得比从前更加从容了,举手投足间,很有几分谦谦君子的风度,这官场还真是养人啊!
他为张柏感到骄傲,一来,这是他教出来的学生,二来,他们是翁婿,关系更加亲近。
“阿姐!”小昭哭着朝福娘跑去,牵住了福娘的衣角。
他是大孩子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抱着阿姐了。
“小昭,阿姐好想你。”福娘蹲下身,把长高了一大截的小少年拥入怀中。
小昭一愣,感受到这熟悉的带着茉莉香气的怀抱,眼泪就绷不住了,趴在福娘肩头嚎啕大哭。
张柏爱怜地摸了摸小昭的头,孙进在一旁抹着泪,福娘也忍不住要掉泪,张柏吓了一跳,忙掏出帕子按在她眼下,哄道:“不是说好了别哭吗?对你眼睛不好的!”
虽然刚出了月子,但福娘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呢,一切都要小心。
福娘嗔他一眼,也懂事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孙进心道,这张柏出息了是不一样啊,都敢吼福娘了,回头他得问问福娘,这小子是不是真的对她好。
哭过一场,杨氏便招呼着大家吃饭,照顾着孙家父子俩的口味,桌子上都是他俩喜欢吃的菜,有几道还是福娘亲手做的,孙进一吃就吃出来了。
他又差点绷不住泪,这感觉就好像从前福娘未出阁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样子,只是一眨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福娘和张柏都给孙进敬酒,孙进满脸笑容地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上,眼睛都花了。
他高兴!福娘过得好,他哪怕是现在就死了,下去也能和瑶儿交代了!
张柏……张柏也是个好的,他没看错人。
对了,他的小外孙呢?
喝醉了的孙进闹着要去看小外孙,张得贵把他按在椅子上喂他喝温水,福娘回屋去把小鱼抱了过来,孙进和小昭凑上去对着襁褓中粉白的小团子傻笑,小鱼刚睡醒,正吐着口水泡泡呢。
见到两个陌生的人,他也不害怕,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孙进,孙进想摸一摸他胖嘟嘟的脸颊,又怕自己劲太大把孩子戳疼了,正要缩回手,小鱼伸出小手,忽然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一种突如其来的感动让孙进瞬间泪如泉涌。
第64章 菩提树 在下的名字乃是家母所取,出自……
转眼间冬天便要过去了。
柳树胡同之所以叫这个名儿, 便是因为围着胡同一圈,种满了柳树,天气刚暖和起来, 这一片柳树便抽了芽, 似一层淡绿轻纱。
烟柳满城,莺飞草长,这样的好时节, 孙进的心情却糟糕透了。
他黑着脸走在前头, 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小昭,小昭手中拿着一根柳枝, 走两步就拿柳枝抽一下地, 扬起一地飞尘。
孙进回头瞪一眼这小子,心头怒火更盛。
张柏把小昭安排进了张玉和张青就读的书院, 可才过了没几天,小昭就把同学给揍了,说是见不得别人趾高气昂的样子。
夫子便让孙进把小昭带回家了。
孙进觉得自己已经管不住幼子了,他一个夫子, 儿子却半分不爱读书,脾气又怪,真不知道是随了谁, 说出去都丢人!
“我让你阿姐来教训你!”孙进发现自己不管说什么,这孩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半点没放在心上,他只好去张家搬救兵了。
杨氏给他开了门,笑道:“亲家,怎么脸色不好?唉,小昭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记得离书院下学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孙进冷哼一声, “这小子,在书院跟别人打架了,这不人家夫子说不要他了,我看他以后怎么办!”
小昭给杨氏行了礼,别过脸,摆弄着手里的枝条,不理父亲。
听见动静,福娘抱着小鱼出来了,过两天就是小鱼的满月酒,小团子穿着福娘做的大红小袄,小孩子怕冷些,因此穿的还有些厚,小鱼张着胖乎乎的小手,朝孙进咿呀咿呀地叫唤。
他已认得这个常常来逗弄他的老爷爷了。
孙进满腔怒火被小鱼的可爱模样浇熄,对福娘柔声道:“爹来抱吧,你歇会儿。”
香香软软的小团子抱在怀里,孙进和小外孙玩了会儿脸贴脸的游戏,才叹了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福娘讲了。
福娘一脸惊讶,在她眼里,小昭一直都挺乖巧的,怎么会突然跟别的学子打架呢?
问小昭,这孩子也不说清楚,只说是那叫刘庆的同窗说话太难听了,他忍不住了才动手的。
然而等晚上张家两个小子回来,众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那刘庆是很欠揍,可他骂的不是小昭,说的是张青。
张青初初来书院,就抢了刘庆常年稳坐的第一,刘庆不服,到处说张青是作弊得来的第一,张青自认为行得正坐得端,并没有去争执,而刘庆就得意了,说他是心虚,才不敢出来反驳。
张青不想给家里惹麻烦,所以没有让哥哥张玉出手,但小昭看不下去,他表面上同意张青不惹事,但私底下找到刘庆,把人揍得鼻青脸肿。
张青红着眼说:“爹,娘,不是小昭哥哥的错,我跟夫子说明了情况,他说让小昭哥哥明天就回去读书。”
杨氏也没想到小昭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出头,感动道:“亲家,你也别骂小昭了,赶明儿去刘家道个歉,小孩子打打闹闹的正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进迟疑地看了眼小昭,自己冤枉了儿子,心里愧疚,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小昭却一脸不在意,沉默了一会儿,仰头对孙进说,“爹,我不想去书院了,我想练武,姐夫说京城里有好多武馆。”
众人一脸惊讶地看着小昭,福娘恍然发现,那个小小的趴在她膝头撒娇要橘子吃的弟弟,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腰板挺直的小少年,他神色坚毅,握着手中的柳枝,就像是握着一根鞭子一样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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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两匹骏马飞奔,骑着膘肥的黑马的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看得出年纪有些大了,但目光却依然矍铄,他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男子,一身玄衣,革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他骑着一匹枣红马跟在老人后头,目光锐利,小心地追随着他。
“好了,根儿,咱们慢些走吧。”老人出了一身汗,勒住马对身后的年轻人道。
“是,将军。”年轻男人点头,也让马放缓了脚步,始终与老人隔着两步的距离。
两人缓缓走到了山脚下,老人翻身下马,对着年轻男人说,“你就在这儿等我吧,我自己上去就行。”
男人点点头,安静地牵着两人的马走到了一旁。
他想,国公爷干什么事都带着他,今日不让他跟着,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就在这儿好好守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