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柏回过神,浅浅一笑,“没有,儿子只是想起了一些事,年龄上面,儿子并不在意。”
“那就好。”杨氏舒了口气。
接下来的话更难开口,杨氏在心里琢磨了几回,才小声道:“还有件事,娘先与你说清,那小娘子,一年前被退过婚。”
被退婚?虽不知缘由,但娘喜欢的姑娘,品性自然是好的,想必是对方有不当之处。
张柏顺着杨氏的话想了想。
不对!
他头脑骤然清醒,怎会这样巧合?大他三岁,还在一年前退过婚?
一个荒诞的猜测在心中生根发芽,张柏控制不住,倏然站起了身。
杨氏以为他是不乐意,连忙补救:“唉,其实不是她的错,她就是命苦,那王婆子都跟我说了,是那秦家小子不要脸,逼着她退婚的。”
秦家……
秦家!与福娘定亲的,可不就是秦家吗?
张柏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受。
他几乎确定了,娘说的就是福娘!
突如其来的狂喜快要将他砸晕,他只觉头脑发昏,除了欢喜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颤着声问:“娘,你说的……是哪家姑娘?”
杨氏一拍大腿,“你认识的吧?就孙夫子的闺女儿啊!”
他岂止是认识……
张柏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福娘谈婚论嫁,从前她有婚约,他不敢靠近,当她退了婚,他却又得知她还挂念着秦二公子。
她怎会同意这门亲事?
汹涌的喜悦瞬间被冷水浇熄,张柏冷静下来,小心问道:“娘,你已经去过孙家了吗?”
“当然没有了,这不是在问你吗?你要是觉得好,娘改明儿就叫人去孙家提亲!”
杨氏催促道:“大郎,你就给娘一句准话,你觉得孙姑娘好还是不好?”
这天下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
张柏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耳根子却悄悄红透了。
杨氏乐的合不拢嘴,却听张柏道:“娘,能先别去孙家吗?我想亲自问问她。”
这孩子!杨氏恨不得马上找了媒婆去定亲,但大郎做事向来有章法,既然他心中有主意,那就不用她老婆子操心了。
待杨氏离开,张柏久久不能平静。
他不能相信,这样好的事,竟然真会落在他头上。
怎么想也觉得是场美梦。
福娘真会愿意嫁给他吗?张柏心中忐忑,他想了想,在晚上与杨氏商量,待下次旬休,他亲自去孙家。
杨氏扳着指头一算,虽觉得时日有些久,但大郎明显是上了心了,那就依他的吧。
其实不止杨氏急,张柏也急。他也想立马就去问问福娘是怎么想的,但又怕吓着她。
夜里,与寻常一样背了两卷书后,张柏吹灯睡下。
但心事重重,半晌后还是坐起了身,他也不点灯,只从床下将那把小伞拿了出来。
月光如水,他以手指一寸一寸抚过伞身,感受到手下渐渐有了温度。
他的唇角不自觉的扬起。
今夜无法入梦,却已身在美梦中。
*
九曲游廊外挂着精致的莲花纱灯,轻风一吹,纱灯下的坠子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刘玉秋快步穿行在游廊中,脸色苍白,眼圈却红了个透。福娘在后面紧追着,想让她停下来。
“啊——”
走的太快,刘玉秋忽然崴了脚,痛的站不住,福娘追上来,一把扶住了她。
“玉秋,伤着哪儿了?”福娘将她扶到边上坐下,想要掀起她的裙子看看,被刘玉秋抓住了手。
刘玉秋咬着唇,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福娘左右看了看,安慰道:“别担心,没有人在,我帮你看看,是不是肿了。”
她轻轻撩开裙角,脱下鞋袜,只见刘玉秋的脚踝高高肿起,轻轻一碰,便疼得掉泪。
“看样子走不了路了,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找个丫鬟过来帮你。”福娘叹了口气。
这叫个什么事儿呢?
王家下帖子来请玉秋赏花,虽是以王夫人的名义下的,其实谁不知道,这是为玉秋和王家大公子创造机会相处。
刘玉秋害羞,不敢独自前去,便邀了福娘一起。两人才进王家,便撞上了王若兰,一番冷嘲热讽,刘玉秋生了气要走,被福娘拦住。
虽大家都明白这赏花是王大公子提的,但明面上还是王夫人下的帖子,刘玉秋就这样走了,怕是王夫人会不快。
幸好王夫人及时派人来接了她们进去。
王夫人是个好面子的,请了许多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前来,福娘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吃过饭,刘玉秋被王夫人叫去说话,福娘和其他人说不上话,便独自去园子里看花,等着刘玉秋出来。
谁知刘玉秋哭着跑了出来。
福娘不知发生了什么,察觉不对,忙去追她。
听说今日还有王家大公子的朋友前来,若是刘玉秋撞着了谁,对她名声可不好。
福娘放心不下崴了脚的好友,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园子里找到一个婆子,带着她快速赶回。
那婆子见是未来的少夫人,忙行了个礼,恭敬道:“刘小姐,老奴冒犯了。”
她力气极大,将刘玉秋一把捞在背上,对福娘说:“这位小娘子,前头有一处亭子,老奴把刘小姐背到那儿,再去禀告夫人。”
刘玉秋面露难色,泪眼盈盈地对福娘摇了摇头。
她不想惊动王夫人。
但刘玉秋这样,自己怕是回不了家,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告诉王夫人,让她请个大夫来看看,再回刘家传话。
福娘只好对着那婆子点点头。
婆子将刘玉秋背到园中的一处亭子里,扶着她坐好,便匆匆往前院去了。
刘玉秋伤心道:“福娘,这回完了,王夫人该怎么看我?太丢脸了。”
今天真是太倒霉了!
先是进来就遇到王若兰那个冤家,和她吵了一架,再是撞见她的未婚夫和一个女子拉拉扯扯,现在还崴了脚!
刘玉秋越想越气,泪珠子一颗一颗砸下来。
福娘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小声问道:“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和王夫人说话吗?怎么跑出来了?”
刘玉秋更伤心了,“我说完话出来,看见王公子在廊下和一个女子在说话,他们还在那儿搂搂抱抱,我一生气就跑了。”
原是这样。
福娘想了想,觉得王大公子再怎么样,也不会傻到在今天跟其他女子拉拉扯扯,若是被人看到,长十张嘴都说不清。
怕是另有隐情。
福娘一说,刘玉秋也想明白了,抽泣道:“那我岂不是误会他了?”
福娘安慰道:“王公子往日对你挺上心的,有什么你不如直接问他,两人说清楚了,好过你一人伤心。”
刘玉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头,王夫人已经被婆子带了过来,神色担忧。
“玉秋呐,怎么样?伤到哪儿了?”王夫人领着一众丫鬟,阵势浩大。
刘玉秋想起身见礼,却又碰到伤处,疼得皱眉,“夫人,我不小心扭伤了脚,不严重的。”
她这哪像不严重的样子?
王夫人叫了府中的女医来看,几个丫鬟将刘玉秋围住,不让外人瞧见,女医褪了她的鞋袜,几番察看后,回道:“夫人,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只是皮肉伤,回去上点药,休息半月就好。”
刘玉秋长舒一口气,她下个月就要及笄了,若是因为脚伤不能在自己的及笄礼上露面就不好了。
王夫人听了女医的话,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刘玉秋几眼,又挂上笑容,“没事儿就好,玉秋,我已经让人回你家传话了,你不必担心。”
刘玉秋轻声对她道谢。
福娘见没什么能帮得上忙,天色也不早了,便向王夫人和刘玉秋辞别了。
出了亭子,还能听见王夫人安慰刘玉秋的声音,福娘微微皱起了眉。
刚才玉秋不曾注意,可她在旁边却看的真切。
王夫人打量玉秋那几眼,分明带着不喜。
第7章 遇故人 她想嫁一个,如光风霁月般的男……
王夫人喜爱花木,王家后院,亭台楼阁,花木扶疏,此时正是山茶花开的季节,石子路两旁,遍植的宝珠山茶红的夺目。
在别人府中,福娘并未驻足赏花,她顺着原路返回,在游廊里却遇见了一个形色匆忙的男子。
身后有人唤他:“王兄,王兄——你别走那么快!”
声音莫名有些熟悉?福娘没有细想。
男子见她从园子里出来,忙问道:“姑娘,你可知刘姑娘在何处?”
他眉目间带着担心,又是姓王,福娘猜,他便是玉秋的未婚夫——王家大公子。
“我在前面花厅没见着她,听人说她受伤了,姑娘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王世诚本来想借着这场赏花会,和刘玉秋说说话,不过娘先找了玉秋过去,他便到外头等着。
不料遇上表妹过来给娘送汤,她和他说了几句话便要进去,谁知不小心扭了脚,王世诚怕她摔了,忙扶住她。
那碗热汤便洒在他身上,表妹连连道歉,王世诚也不能朝她发怒,只好又回去换衣服。
等他换了衣服出来,玉秋早不在正厅里了,他四处都找不到,又听人说她受伤了,便匆忙到后院来寻。
福娘见他焦急不似作假,便为他指了方向,“她伤了脚,现在在那边的亭子里。”
王世诚给她道了谢,急匆匆地朝那边赶去。
这王家大公子看来是真喜欢玉秋,倒是王夫人和王小姐……
“王兄!王兄!”
又追来一人,福娘未停下脚步,微微低着头往前走。
那人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边呼喊着王家大公子,路过福娘时,却忽然停了脚步。
“福娘?怎么是你?”男子十分惊讶。
福娘抬起头,也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竟然是他。
上一回与他见面,还是在她的及笄礼上。
满脸通红的少年捧着木匣,眼里是亮晶晶的期待,“福娘妹妹,今日你及笄,这个……送给你。”
木匣里是一对桃花钗,嵌着精致的宝石。
“愿妹妹,身康健,多喜乐。”
三年未见,秦二郎已经从一个小少年长成了高大的男子,穿着一身蓝色锦缎袍子,手指上戴了金镶玉扳指,富贵逼人。
他怎么会在这儿?
福娘心中情绪复杂,轻轻点头,算是和他打过招呼。
是了,她忘记了,王家做的是丝绸生意,而秦家有着湖州最大的布庄,两家有生意上的来往也是正常。
秦兆兴感受到福娘的疏离,心中一阵刺痛。
她总是这样,待他不冷不热,明明他们是从小就定了亲的,十几年来见过的面却一只手都能数清。
无论他怎么讨好,福娘都不曾真心待他,连她的笑,都是淡淡的,隔着千山万水。
秦兆兴很想和福娘好好说话,但一开口,却是带了怒气的嘲讽,“福娘,今天来的都是大家小姐,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话一出口,他就察觉不妥。
果然,福娘皱起了眉,抬头冷冷地看着他。
秦兆兴心虚地移开眼,内心却有种隐秘的欢喜。福娘较三年前长得更好看了,水光潋滟的双眸一看过来,让他萌生了想要狠狠欺负她的念头。
“秦二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小女子告辞了。”福娘连看他一眼都觉得难受,转身走了。
“福娘,等等——”秦兆兴追了几步,被福娘冷冷斥退。
“秦二公子,直呼小娘子的名讳,是否有所不妥?”
秦兆兴顿住脚步,有些无措。
福娘婀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目光里。
她真是变了,从前的福娘乖巧柔顺,哪里像这样伶牙俐齿。
不过,如今会挠人的福娘,更有意思了呢。秦兆兴舔了舔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
湖州府学,训导刚张贴完本回月考的榜单,学子们便纷纷挤上去察看自己的名次。
“怎么又是十二名?不上不下的!”有学子懊恼道。
旁边那人垂头丧气道:“你好歹还是正着数,知足吧!我两回都倒着数了!”
府学里都是各县一等、二等的秀才,但不代表这些人就都能稳中举人了,秀才一年取一次,好苗子那是层出不穷。
要是第二年还倒着数,极有可能会被训导劝回家。
秦启仁叼着根狗尾巴草靠在树上,等人给他报信,那人不久后挤出来,气喘吁吁跑来,远远就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秦兄,秦兄!你这回是这个!”
秦启仁先是惊讶了一回,又很快得意起来。府学几十个秀才,他都能考第一,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秦启仁!就是文曲星在世!
“行了,行了,别大声嚷嚷,我考第一那不是正常。”秦启仁高高仰起头。
曹林脸色变了,小心翼翼道:“秦兄,你是第一,不过啊,是倒着数的。”
“去你的!”秦启仁飞起就是一脚,曹林忙捂着屁股,不住给他道歉。
看榜的人群里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喧哗,有人惊声道:“怎么又是他第一?”
“不是吧?太神了这人,他一进来,回回都拿第一。”
……
秦启仁瞪圆了眼,身旁曹林揉着屁股叹气,“唉,这张柏真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要不说上天不公平呢。
张柏这人,除了出身不好,才学和性子都是顶顶好,最可气的是,他连脸都比别人好看。
虽说读书人凭的是真本事,可殿试时还看脸选探花郎呢,同样是秀才,秦启仁出去就像个杀猪的,没有张柏那份温润如玉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