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大省发生洪灾,牵动全国人民的心。
又过了两天,祝矜和公司请了个假,中午吃完饭开车去山上。
雨天路不好走,她开得很慢,雨刷在车前的玻璃上不停摆动,水柱横流。
盘山公路两旁的树淋着雨,色泽更加浓绿,因为树木多、又因为阴天,山上的天色已经暗沉沉,仿若冬季傍晚五六点钟,让人心不自觉沉下去。
到了陵园,祝矜把车停到指定的地点,从副驾驶拿上野百合花,去找寻骆梓清的墓地。
雨天路有些泥泞,她避着水坑。
骆梓清的墓很好找,四周宽敞整洁,墓前已经摆了很多花。她把那束百合放到她碑前,静静地看了会儿她的照片。
黑白照,很漂亮的一张脸,有种亦舒书中香港女郎的感觉,和邬淮清长得不像,但很像他们的妈妈。
祝矜对骆梓清的记忆实在是少之又少,知道她喜欢野百合,还是在她去世后听别人说的。
但她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里,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今天是骆梓清的忌日,祝矜每年都会来看望一次。
雨水顺着伞檐滑落,砸在地上,忽然,她听到一阵声响,回过头去,只见百米外的高台上,骆梓清的家人正在走来。
祝矜不想见到他们,于是撑着伞走开。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脚步匆忙,裙边溅上雨水和泥点。
邬淮清给骆梧打着伞,走在前边,司机给邬父撑伞走在后边。
祝矜的脚步声被雨声淹没,而雨声却遮不住骆梧的哭泣声。
这样的场景,不是她第一次见。
祝矜回到自己的车上,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邬淮清的面容很严肃,但她清楚看到他抬了下头。
邬淮清站在墓碑前,给母亲撑着伞。
他回头看向那个白裙子消失的方向,已经空空荡荡,只余下白色的残影,就像眼前的野百合。
一路上,骆梧都在流泪,她一生最爱的,便是这个小女儿。
他们上午便上了山,在附近的寺院里,她每年都会找人给骆梓清做法事。
邬淮清和邬父都不赞成她的做法,却拗不过。
中午简单吃了斋饭,便来到陵园。
邬淮清看着妹妹的相片,到最后,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想起刚刚那个穿白裙子的身影,想起那天晚上在祝家,她饭桌上呕吐的反应,不禁皱起眉。
他前天找姜希靓打听她的情况,只得了声姜希靓的冷笑,她说:“你找我有什么用?你们男人都这么虚伪吗?”
邬淮清看着手机中的路况,雨越下越大,山路越来越不好走。
他把伞递给母亲,然后去后边低声吩咐司机,一会儿路上一定要慢点,随时和他保持联络。
随后,在司机和父亲错愕的目光中,他孤身走入雨雾中,穿过夏日暴雨,取上自己的车离开陵园。
身上的衬衫已经湿透,邬淮清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追上祝矜。
-
祝矜开着车行驶在雨中。
暴雨天出门的人不多,不同于来时的小心翼翼,回城时她车不自觉开得很快。
山路弯道多,每过一个弯,都像是一次闯关游戏成功。
祝矜下了山,上了高速后,越发觉得后边有车跟着自己。
雨雾茫茫,她从后视镜里瞅着,看不清晰。
直到紧跟着她的那辆白车超车到了她前边后,她忽然看到一辆熟悉的奥迪——
是那天她在朝阳公园见到的,邬淮清开的那辆车。
祝矜加快速度,想要甩开这两黑车。
黑车却穷追不舍,牢牢跟着她,她加速,他便加速。
她倏地心中来了气儿,开车时最烦别人跟着。
祝矜不知道邬淮清到底想做什么,越想越委屈,陡然间再次加速,这次速度快得已经超过了高速路旁警示牌上的数字。
她超过前边的车子,脑海中早已经空白又茫然。
祝矜的手机不断响动,屏幕上显示着邬淮清的号码。
她没存,但很好认。
她没接,任它响着。
再次超车时,刹那间,前方突然驶来一辆大货车,天色昏暗,视野茫然,祝矜的耳边只余下大货车轰隆的声音。
眼看着就要与大货车撞上,身后的车子忽然响起刺耳的鸣笛声,她陡然间反应过来,紧急转弯,身子甚至都随车滑到一旁。
千钧一发之际——
车子终于平安转过弯去,仅车头和大货车微微摩擦。
耳旁是大货车疾驰而过的声音,混杂着夏日的暴雨声,高速路上茫茫一片。
“吱”的一声,祝矜紧急停车,胸前剧烈起伏。
那辆黑车紧跟着她停在路边,刺耳的刹车声。
大货车早已走远,邬淮清走到雨中,猛拍着她的车玻璃。
她把整个人埋进方向盘中,不开门,不说话,任他拍打着玻璃。
邬淮清忽然在车玻璃上捶了一拳,然后走开,他站在雨中高速的围栏边,从口袋里摸出烟,烟已经被打湿,蔫蔫答答。
过了片刻,祝矜撑伞下车,她面色惨白。
邬淮清大步走上前,冷笑着开口:“祝浓浓,你还要命吗?有你这样儿开车的吗?”
“那你是有毛病,干嘛一直跟着我?”她嗓音里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着。
她撑着伞,他站在伞外,两人隔着雨帘对视,不遗余力地斥着对方。
邬淮清忽然用力捏住她的手腕。
祝矜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大哭了起来。
她挣开他的手打他,一拳又一拳,极其用力捶在他胸前,嘴里念着:“邬淮清,邬淮清,你神经病啊,你神经病……”
她声音沙哑,明显是受了惊吓,倏地弯下腰干呕了两下。
“祝浓浓,你到底怎么了?”邬淮清敛去怒色,慌乱又无措地拍着她的背。
祝矜抬起头,冷笑着说:“原来你一直关心这个,那你放心,就是见到你才反胃想吐。”
刹那之间,邬淮清握住拳,他搂起她的腰,低下头强吻她,祝矜呜咽着要挣扎,但他吻得非常用力,根本不给她挣扎喘息的机会。
与其说是亲吻,更像是一场恶犬争斗。
吻中甚至带了血意,他的嘴唇在厮磨间被咬破。
祝矜手中的伞垂在他的肩头,最终落到地上。
雨伞猛力地砸在地上,荡起巨大的涟漪。
两人被雨打湿,浑身湿透,祝矜身上的白裙子紧贴在身上,发丝凝结在一起。
天色昏昏暗暗,远处山峦重叠,城市的灯火遥遥不可及。
有汽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良久,邬淮清从她唇边离开,他痞笑着,问:“想吐吗?怎么不吐了?”
祝矜陡然间抬手,打了他一耳光,“你有毛病吗?”
邬淮清冷冷地看着她。
“是,我有毛病。”他忽然点点头,眼睛猩红地看着她,“祝矜,我最大的病就是喜欢你,像得病了一样喜欢你,从高中到现在,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
“你明白吗?”他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像是远处黯淡了的光。
第42章 暗恋 “知道咱俩有一腿。”……
雨势越来越凶猛, 天色也愈发暗下去,高速公路上不时有汽车飞驰而过,溅了他们一身泥水。
两人却浑然不觉。
祝矜向后退了一步, 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高速路下边有村庄,遥遥几家灯火,在雨雾中忽明忽暗,今夜乌云密布,星和月一起失约。
她看着眼前的邬淮清, 额前的黑发不住往下滴水, 他今天穿的白衬衫和西裤,黑色西裤沿着修长有力的腿一直向下,露出一截瘦削的脚踝。
那截裸.露在外的脚踝很白, 在暗色的夜里, 白得分明, 被远方而来的车灯照亮, 仿若染上细碎的月光。
祝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他的脚踝,她听着他突如其来的告白,仿若在雨雾蒙蒙的森林里点了一把火,火势难挡,把她大脑烧得一片空白。
低头的刹那便看到他的脚踝, 一截细瘦又晃眼的白。
她错愕地抬头,在纷飞的火光中, 想起那本《哈利波特与凤凰社》, 她想起过往每个早上一群朋友骑车去往京藤中学的时光,想起排球社和篮球社一起训练时——
她每个发球的瞬间,越过铁丝网看向十点钟方向穿着球服的邬淮清。
少年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坦坦荡荡, 又潜藏心事,无人诉说。
年少时最是骄傲。他们曾将爱慕藏于心间,在暗处任它燎原生长,光明磊落时,又横眉冷对恶语相向。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按了暂停键。
邬淮清看着她,祝矜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抹稍纵即逝的脆弱。
“从高中到现在,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
他本是用着鱼死网破的语气说着,像是被推到了山顶的人,无可奈何之际吐出心底最深的秘密。
祝矜鼻子一酸,刚刚大货车近在咫尺、生命垂于一线带来的恐惧逐渐消散,转而别另一种情绪给代替。
她从未想过,邬淮清喜欢了她这么长时间。
也从未想过,他会对她告白。
她本以为,他们已经画上了句号。
停留在那些声嘶力竭针锋相对的夜晚。
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下,祝矜怔愣着看他。
邬淮清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坠落的伞,他将伞打在她的头顶,自嘲地笑笑:“我送你上车。”
他已经平静了下来。
经年已久的暗恋说出口,就像是出土的文物,乍然见光,但已失了原本的色彩。
“邬淮清——”
祝矜忽地握住他的手,不让他走,她的声音从未这般无措,也从未这般急不可待。
她没逻辑地说着:“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陆宇,当初在东极岛上的那几夜,也不是因为想要消情伤,更不是因为喝醉,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你。”
“邬淮清,因为是你,所以才想和你在一起。”
邬淮清看着她,她的语气诚恳而真挚,又带了丝难过:“但是我经常想到骆梓清,想到你妈妈,我觉得既然我们肯定不能在一起,那还是不要纠缠下去,所以那会儿我宁愿你把那几天当做一场游戏。”
祝矜说着,手滑落下去。
在生活里,祝矜是人人艳羡的公主。
但在爱情中,祝矜只是个胆小鬼。
高中时,她陷于暗恋中,不知道一向冷冰冰的邬淮清是否喜欢自己。
但暗恋有苦又有甜,那会儿毕竟日子单纯,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张澜的严苛课业要求和邬淮清。
即使骄傲如祝矜,她也真的有想过去主动表白。
祝矜没多少好胜心,但对于自己喜欢的,她从来不怕去主动争取。
变故发生在高考完的那个夏天。
一夕之间,骆梓清去世,邬淮清的妈妈更是视她为第一仇人。
那样一个体面的女人,穿着永远最大方得体,打扮永远精致到挑不出一丝瑕疵,那天却在大院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不顾形象地斥责着祝矜。
两家关系也一夜之间降至冰点。
在众人面前,她却仍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依旧是漂亮又温柔的祝矜,甚至有些没心没肺。
但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独身跑到上海时有多难过和不安。
那会儿连祝矜自己也以为,是她害死了骆梓清,尽管邬淮清什么话都没说,她仍旧害怕,他是否会和他妈妈一样,怨恨自己,觉得自己是凶手。
在陌生的城市里,祝矜没有讳疾忌医,她独自去看心理医生,花了好长好长时间终于走出来。
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害怕雨天,而上海偏偏又是个多雨的城市。
她大学最初的室友认为她不合群,又因着她穿戴不凡,其中一个忌妒心作祟,在学校BBS上匿名造谣她被人包养。
直到某天学校论坛因为网络原因崩溃,所有匿名言论在那两个小时内显示出发帖人的真实学号和姓名。
那天无数人都几近疯掉,尤其是祝矜的室友。大家恍惚发现,散步祝矜谣言的,正是她的那个舍友。
一切显得荒谬。
那两个学期,关于祝矜的各种不好的谣言甚嚣尘上。
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搬了出去住。
这一切,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少女时代的祝矜一路顺风顺水,直到遇到邬淮清。
她的青春始于一场暗恋,她以为注定不见天日。
却没想到,时隔几年,那个人站在她面前,站在瓢泼大雨中,对她说,他喜欢她,只喜欢她,像得病一样喜欢她。
祝矜忽然泣不成声,她的哭声被雨声掩盖住。
邬淮清忽然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
但雨下得这么大,哪里分得清什么是眼泪什么是雨水?
他把她额前湿哒哒的头发理顺,分得整整齐齐,露出两弯漂亮的眉毛,他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的笑:“祝浓浓,谁告诉的你,我们肯定不能在一起?”
她看着他,眼圈通红。
祝矜觉得难堪,今年夏天要把毕生的眼泪给流尽了,她挣开他的手,想背过身,却被他制止住——
“我是那么没用的人?”邬淮清温声说着,“嗯,祝浓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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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越发暗,他们开着各自的车,往市区赶。
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朦胧的梦,直到祝矜的肚子传来痛感,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本想忍一忍,可觉出身下涌出一阵热流,祝矜暗道不好。
恰好附近有服务区,她把车停到服务区。
邬淮清跟着她停下。
祝矜从车里取出常备的卫生巾,冲他摆了摆手,然后小跑进服务区的卫生间。
她来不及看裙子后是什么样,不用想,也一片狼狈。
好在雨天,服务区外都没有什么人。
生理期来得不巧,祝矜从卫生间出来站在门口时,忽然肚子痛得连腰都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