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舟!
这一定是她的发丝!
可他环首四顾,却哪里有一个人影,他捏住了锦囊,心里默默把诸天神佛求了个遍。
他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可是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不想错过。
夕阳最后一丝光线也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亮起的盏盏灯火。
张德成自身后的内侍手里接过宫灯,朝着室内请示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是否要准备回宫了?”
季景辞看着指尖的发丝,过了半晌,方才冷冷吩咐:“今日且先不回宫,朕就歇在此处。”
“是。”
张德成也不敢劝,陛下下午难得睡着,说不定晚上在临风斋也能睡个好觉,他默默的下去安排去了。
临风斋的夜还是如往常一般的静。
“咳咳……”
季景辞挑眉,他出现了幻听?似乎有人在咳嗽?
他站了起来,奔至落地罩前,却又犹豫了,会不会又是一个幻听呢?
“咳咳……”
这一声儿越发的清晰了,季景辞再无法忍受,他伸手一把掀开锦帘,赫然看见昏黄的油灯下,一名女子青丝披散半躺在酸枣木的架子床上正轻轻地咳嗽着。
季景辞手中的锦囊“砰”的掉在了地上。
女子终于听到了身旁的动静,她抬起头来,桃花眼中含着几分诧异,又有几分朦胧湿意。
“景……景辞……”
她很瘦,脸色苍白,嘴唇只一点淡淡的粉色,看着不怎么好……
她发生了什么?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联系他?……
心头有太多疑问他却忽然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口。
季景辞环顾四周,装饰摆设是京中常用的样式,虽然房间略小,到底不算局促,他又默默地看着她。
见季景辞只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宋舟一时有些心虚,她伸手自床头几上拿过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季景辞忍不了了,终于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在哪儿?”
宋舟犹豫了一下,见季景辞面色不善,她赶紧道:“平阳坊柳色胡同,孟府。”
“孟府?”季景辞眉头蹙了起来,“孟亭?”
宋舟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一时间季景辞感觉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孟亭孟亭……
她不告诉他她还活着,却跟孟亭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听我说……”宋舟见他脸色,张口想要解释,却一着急人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
她剧烈的咳嗽声终于将他理智拉回来了一点,季景辞见她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想伸手去扶她,却发现一伸手想靠近她,她又离得远了。
他再也不能忍受这种距离感了,转身就奔出了临风斋。
宋舟好不容易舒缓下来,却发现季景辞已经不见了,对面哪里还有临风斋的影像。
他……是被气跑了?
宋舟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安慰自己或许这样也好,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若是不能,也省得让彼此再难受一次了,就这样也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难受,他都不知道她刚见到他的那一刻心里有多么开心,她终于不再自我欺骗,她是开心的。
可是他还是生气了,没有问她为什么,也没有听她的解释……
宋舟将头靠在架子上,她觉得自己是真的病入膏肓了,情绪好生脆弱,胡思乱想得厉害。
就当刚刚是一场幻觉吧……
对,就是一场幻觉。
胸口疼得厉害,她催眠自己,告诉自己睡觉吧睡着了就好了……
就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额头一阵清凉感袭来,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又继续睡着了。
见她睡熟了,季景辞将手掌移了开来,轻轻替她拂开额角脸颊处被汗湿的碎发,他打量着她瘦成巴掌大的小脸,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孟亭听仆从来报有人夜闯孟宅,径直去了宋姑娘住的小院,他急匆匆来到屋外,毕竟男女有别,他不好进去,大晚上的又不好去请他母亲,只能在门外踱步。
“宋姑娘?宋姑娘?你还好吗?刚刚……”
季景辞快步走了出去顺手把门给带上,“嘘!”
孟亭人傻了,这这这不是新帝吗?夜闯他家?一时间他竟忘了行礼,待反应过来,急忙跪下,“臣孟亭见过陛下!”
季景辞有许多不明白,但他看得出来宋舟的样子肯定是受伤了,他一定要亲眼见到她才安心。
他又转头一想,是啊,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
待闯进孟府真的看到她,他的心更是纠成了一团,她原本虽纤细,却时时精神,这会儿却快瘦得不像样了。
听闻孟亭避嫌在屋外询问,他内心阴霾尽去,只剩下了担忧,忍不住问孟亭:“她的伤到底如何了?”
孟亭此时终于有些明白原来宋舟曾经说的意中人,竟然是当朝太子,现在的新帝。
他收下心中的震惊,只专心道:“回陛下,宋姑娘左背中过箭,这箭很深扎到了内腑,让她差点命丧黄泉,前几日才刚醒,有了些好转,只是这里面到底还未曾愈合,时时有淤血咳出来……”
果然是这样……
季景辞一把捶在了门框上,“可曾再找厉害的大夫看过?”
孟亭点头,“找过的,宋姑娘本身也是极好的大夫,她这伤太重,只能慢慢养,现在还说不好。”
季景辞明白,伤可以慢慢养,就是怕发热感染,他记在心上,忍不住问孟亭:“你是如何遇上她的?”
“回陛下,是臣母亲,之前臣领了朝廷的差事就去信了渝州,哪知道臣母亲进京的那日刚好京都发生了骚乱,臣担心母亲遇到麻烦便亲自去城门处等了,不想遇上中了箭奄奄一息的宋姑娘,宋姑娘救过臣的命,臣不忍就把她给带了回来。”
听了孟亭的话,季景辞有些疑惑,“你说她只中了箭?”
孟亭点头,他也听说过宋舟坠楼写血书痛陈齐王谋逆一事,不过是他亲自把宋舟带回来的,那坠楼的那个自称是宋舟的女子又是谁?
季景辞也糊涂了,他瞥了一眼内室,宋舟还未醒,看来只有等以后再慢慢问她了。
季景辞问完,便下逐客令了,“你先下去吧,宋舟这里,朕自会看着。”
孟亭有些犹豫,这……孤男寡女的,虽说对象是皇帝,这也不合规矩呀,他硬着头皮委婉道:“陛下,要不臣把一直照顾宋姑娘的婆子叫过来,方便一点……”
季景辞哪里听不出来他的言外之意,他挑眉一掀衣袍就迈步进屋,“不用了,朕照顾自己的未婚妻,天经地义,等她醒了,朕便带她回宫。”
未……未婚妻……
孟亭无话可说,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终于露出了全貌,他看了看芝兰玉树般的新帝,终是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季景辞坐在床榻边上,看着睡得像婴儿般的宋舟,只觉得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幸运,像是被老天爷眷顾了一般。
他忍不住伸手来回抚着她的脸颊,就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许是胸口又疼了,宋舟“嘶——”的一声蹙眉醒来,迷迷糊糊间见季景辞坐在自己面前,她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她眨了眨眼再睁开,竟然还是在!
季景辞被她这模样逗笑了,他拉住了她的手,“真的是我……”
宋舟疑惑又诧异,“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不对,你……你为什么能……拉住我?”
季景辞心头又喜悦又心酸,他忍不住将她的手贴在唇边,温声道:“宋舟,我从来没走,我只是到你身边来了……”
宋舟愣了愣,终于反应了过来,还来不及说话,她又咳嗽起来……
她赶紧手忙脚乱去摸茶杯……
季景辞见状赶紧拿了茶壶替她倒水,可是这水却有一股浓浓的药味,见宋舟又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下,他问:“这是你的药?你拿茶壶装药?”
宋舟搁下茶杯,点点头,“我打小就经常喝药,有时候总不好麻烦别人,就用茶壶装了,这样喝的时候随时有药,也不用麻烦别人。”
季景辞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他心疼地拉住她的手,“宋舟,跟我回宫吧,宫里有出色的大夫,还有随时能照顾你的宫人……”
这话宋舟就不爱听了,说得她似乎快不行了,而且她一点也不稀罕宫里,她不过是……
她打断他,“我自己就是大夫,我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为什么要跟你回宫?回哪门子宫?”
季景辞知道她的小脾气上来了,他笑看着她,“是,你是极好的大夫,你也能照顾自己,是我不能照顾好我自己。”
他重新将她的手放在唇边,珍而重之,“宋舟,你不在,是我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所以,跟我回宫,嫁给我,照顾我一辈子,可以吗?”
宋舟的脸“蹭”的红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幼稚得就像一个小孩子,竟然耍起了小孩儿脾气。
她犹豫了一瞬,“景辞……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我……”
季景辞伸出食指堵住了她的嘴唇,“不管多久,都是上天奖赏给我们的,谁又真的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去?”
他注视着她,继续道:“宋舟,我从来未曾像今天这样庆幸过,从前我总是觉得上天对我诸多不公,可是直到遇见你,直到它未曾带走你,我才发现,原来上天待我还是不薄的,或许之前他给我诸多考验,就是为了遇见你。”
宋舟眼睫轻眨,任眼泪掉了下来,季景辞如此说,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总是一个人默默背负所有,亦从不敢后退一步。可是当遇见了他之后,才知道真的有人知你懂你,愿意为你仗义执言,义无反顾。
她庆幸的同时暗暗发誓,一定要紧紧地抓住!
心中的包袱终于卸了下来,只是有一件事她还要跟他交代清楚。
“景辞,那天不仅仅是孟亭救了我,那个坠下楼的人,是萧明月,我中了箭,是她救了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跟我穿着同样的衣服,甚至我逃出宫的时候宫门口正好拴着一匹无主之马,那马分明是训练有素的……”
那个坠楼之人是萧明月?
难怪这次清查都没有她的踪迹,他还以为她跑了,想着她本就无辜,季景辞也没打算要真的把她找出来,没想到……
季景辞沉吟片刻,“你怀疑是萧明月助你逃出来的?”
宋舟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我仔细一想,当时表面上看是王玉竹跟小葵给了我衣服跟腰牌,还给我送吃食,可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她们不过是个普通奴婢,就算想报恩,也万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季景辞见宋舟想得眉毛都皱了起来,他不由道:“已经不重要了,宋舟,这些事你就不要再去想了,都过去了。”
宋舟低头,“可是我总是要让你知道的,她……”
季景辞打断了她,“即使她做了这些事,我对她也只是心存感激,仅此而已。想来当初长公主要走她的尸骨就已经发现了真相,长公主也算自食其果了,你要是心存感激,咱们以后逢年过节就替她多上一柱香吧。”
宋舟看着季景辞,点了点头。
季景辞一笑,忽然起身将她整个的打横抱了起来,吓得宋舟尖叫一声,环住了他的脖子嗔他:“你干嘛呀!”
她真的很轻,该好好的补一补了……
季景辞微笑中带着无比的认真,慢慢靠近了她的耳朵,轻声道:“带你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