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老呢?这种情况家老不是应该在这儿的吗?怎的却不见他?
还有,紫笑姐呢?紫笑姐会不会也觉得她是逃跑了?
正当阿阮急得不行时,忽有人冲过来一把便抓住了她的胳膊,发狠一般将她往一旁拽。
阿阮吃痛,却惊诧地发现拽她之人竟是秋茶。
秋茶一边拽着她一边快步往前走,边走边咬牙切齿道:“你跑到哪儿去了这种时辰才回来!?你知不知道紫笑为了你回来后能少些处罚,替你去给世子送晚膳了!”
“她进去禁苑已经半个时辰了!到这会儿还没有出来!”
秋茶说这话时手抖得厉害。
她浑身都抖得厉害。
两旁明晃晃的风灯下,阿阮瞧见她眼圈发红。
她在为紫笑害怕,更是在为她担心。
平日里她为人虽刻薄了些,也总瞧紫笑不顺眼,可她们之间终究有着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于她心中,是真的将紫笑当做姊妹。
阿阮只觉自己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响。
紫笑姐她……
忽地,她甩开秋茶的手,慌不迭得朝禁苑方向跑去。
她以为她自西市跑回来已经精疲力尽了,没想到她还能有力气跑起来。
她不能让紫笑姐因为她而有事!
世子啊,求求你,不要迁怒于紫笑姐。
第17章 生气 世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叶晞有起床气。
不管他是自己醒来还是被吵醒的,都会有起床气,而他今日的起床气尤其甚。
他今日只睡了三个时辰便醒了,故而起床气比往日里都要大。
因为他做了一梦,他的梦里小哑巴不见了,如何都找不到,他气得大发雷霆,生生将自己给气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时间便是在屋子里找阿阮,可那个自从到他跟前来伺候开始他无论何时都能见到的小哑巴却是不见了,他找遍整个屋子,便是他极少极少会走动的院子他都走了一遭,仍是没有见到阿阮。
他气得将西屋里除了书架以外的所有东西都掀翻了。
紫笑便是这个时候受了家老刻不容缓的吩咐,代替阿阮来给他送晚膳。
她根本连屋门都未能进,叶晞将砚台从屋里狠狠砸出来,正正好砸到她的脚背,疼得她冷汗直流,却不敢发出丁点声响,只连忙跪下身去,不敢动,更不敢出声。
她想到了阿阮,忍不住为那个无依无靠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心疼。
她在这禁苑里活下来,何其艰难。
紫笑这一跪便是半个时辰,天寒地冻,又落了雪,她只觉自己两条腿被冻得发僵,知觉愈来愈少。
她听着屋里不断传来的摔东西的声响,心惊肉跳,也愈发心疼阿阮。
也不知阮妹妹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盼她万万莫有事才好。
食盒里的饭菜早已冷透,西屋里已然狼藉一片,除了两侧的书架以及角落的箱子、窗台上的雕花小盒外,所有能砸的东西都已被叶晞砸烂,那张长案更是被掀至中间堂屋。
叶晞站在窗台前,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台上的那只雕花小盒子。
忽然,他抬起手拿起那只雕花小盒,只见他扬起手,作势要将它砸到地上。
可他举起手后又迟迟没有扔,反是将手放下,继而打开身旁角落里的那只箱子,暴躁地将手中的小盒扔了进去,再“砰”的一声重重阖上箱子。
他将箱子阖上后朝屋外走去。
跪在门外的紫笑听得那朝自己愈来愈近的颇为沉重的脚步声,将头垂下,身子也躬得更低。
她虽是荣亲王府的家生奴婢,但她同秋茶一般,从不曾进过这禁苑,她们只是在荣亲王将世子接回府上安排进禁苑的那一天见过他一回而已。
对于世子,她同所有人一样,心怀畏惧,战战兢兢。
叶晞的双脚停在门槛内的那一瞬,紫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即便没有抬头,她也能深深感觉得到叶晞身上比这深冬还冰寒的迫人气息。
冷汗自她额边滑下。
“奴婢见过世——”
她正请安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被掐住了喉咙。
只见叶晞那仍裹着棉布的左手紧紧扣着紫笑的咽喉,面无表情地将她自地上生生提起。
紫笑喘息不上,本是煞白的面色急剧变得涨红,眸中写满惊恐。
即便死亡已经急速逼近,可她仍不敢抬起双手来掰叶晞的手。
叶晞掐着她咽喉的手愈收愈紧。
明明如阎罗般可怕,偏偏一双眼眸干净得能清晰地映出簌簌而落的雪花。
紫笑的鼻息愈来愈微弱。
只要他将五指继续用力收紧,紫笑很快便能变成死尸一具。
就在这时,他瞥见院中被夜色掩得并不明亮的火光中,一道瘦小的身影着急忙慌以致跌跌撞撞地朝他这个方向跑来。
这一刹那,叶晞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生气了,但他掐着紫笑咽喉的手却没有松开一分力道。
阿阮远远瞧见被掐着脖子举起得双脚离地的紫笑,心慌得提到了嗓子眼,以致还在院中跌了一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满面惊慌地朝叶晞继续跑来。
她“噗通”一声跪在叶晞跟前,频频朝他磕头。
她磕得极为用力,这静寂的夜里不仅能清楚地听到她磕头的“咚咚”声响,更能看见她额上瞬间磕出了一片红肿来。
“世子,求求你不要怪罪紫笑姐。”阿阮一连磕了数个响头后慌乱地抬手比划,“奴并没有逃跑!奴只是路上遇着了些事情,耽搁了回府的时辰!”
“世子要罚就罚奴一人!这和紫笑姐没有关系的!”阿阮匆匆比划完,躬下身作势又要再磕头。
叶晞忽抬起脚,一脚踹在她肩上,力道并算不得重,却踹得她身子一歪,跌坐在地。
只见阿阮看都不敢看他一眼,连忙爬起身,又要重新朝他跪好。
叶晞这时松了紧掐着紫笑咽喉的手。
紫笑瞬时跌到阿阮身旁,将将自阎王殿前走过一遭的她顾不得害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阿阮怕极了她会出事,忙不迭地伸手去扶她,慌得眼圈通红,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
叶晞居高临下般看着眼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阿阮与紫笑,只觉方才那消下去些微的怒气又窜了上来,使得他又是抬起脚。
阿阮以为他又要踹向自己,已然做好了被踹的准备,不想叶晞却是一脚踹在一旁的食盒上,力道之大,直将食盒踢出了近乎两丈远,里边碟盘摔出,四处飞溅。
阿阮与紫笑吓得气都不敢喘。
索命无常仿佛就近在身侧,恐惧丛生。
正当她们皆认为自己活不过今夜时,却见叶晞双脚一挪,竟是转身走回了屋里。
阿阮与紫笑先是屏着呼吸,尔后双双瘫软在地,心惊肉跳。
好一会儿后,还是阿阮率先回过神来,她坐起身,将身旁的紫笑扶起来。
紫笑后怕紧张地看着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慌得连启齿的力气都没有。
阿阮见状则是当即竖起食指按在自己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再摇了摇头,示意她这会儿不要说话。
世子脾性古怪,她们这会儿是捡回了一条命,最好是安安静静的,千万莫要再触怒世子的好。
紫笑咬着牙点点头。
阿阮爬起身,将她自地上扶起来。
紫笑双腿仍虚,抓着阿阮的胳膊使劲了好几回才终是站了起来。
可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紧紧抓着阿阮的隔壁将她上下打量,神情关切,显然是担心她今日在外边遇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没事。”阿阮用力吸了吸发酸得紧的鼻子,用手势给紫笑道,“紫笑姐不用为我担心。”
明明紫笑姐才因为她险些丢了性命,非但不怨她怪她,反还为她担心,若是紫笑姐真出了什么事,她便是给紫笑姐偿命都还不能原谅自己。
紫笑看她好端端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模样,这才点点头,却仍不放心。
毕竟,屋里的世子比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更为可怕。
然而阿阮指指地上的翻倒的时候又指指她,再指指自己又指指身后屋子,可见是让紫笑再去准备一份晚膳来,她则是要进屋去伺候了。
紫笑将她的胳膊抓得更紧,双手发颤。
她怕阿阮这一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
阿阮却是冲她笑笑,将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推着她的肩让她赶紧离开。
离开这儿,越快越好。
紫笑终是紧紧咬着下唇,飞快地将地上的食盒收拾,不禁再回头担忧地看向阿阮。
只见阿阮此时已转身面对着阔屋,抬脚走了进去。
那阔屋在夜色里仿若一头沉睡的凶兽,那打开的屋门有如一张血盆大口,里边漆黑如深渊,吞没了阿阮小小的身影。
紫笑提着收拾好的食盒匆匆离开了禁苑。
她来这禁苑本是想让阮妹妹少受些罚,不曾想到头来却是要阮妹妹来救她的命。
也不知明日是否还能见到阮妹妹?
紫笑的心情如这夜色一般沉重。
屋里并未点灯。
叶晞似乎从不会自己动手点灯,若是下人没有为他将灯点上,他便会一直与黑暗为伴,直至天明。
而院门外的护院也只敢点燃院子里的风灯而已,这阔屋于他们而言有如雷池,莫说跨进半步,便是一步都不敢靠近,每每入夜后进来掌灯,都是以最快的速度进出。
门外廊下的风灯只能朦朦胧胧照到屏风附近,再往里,便是漆黑一片。
阿阮瞧不见叶晞,也不知他在屋中何处。
她心中害怕得紧,每走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一般,心跳得厉害。
幸而屏风旁置着一灯台,火折子也摆在那儿,阿阮战战兢兢地摸索到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将烛灯点上。
昏黄且微薄的光线中,阿阮终是瞧见了叶晞。
他就坐在堂屋里,坐在地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面上不见任何神情,既不见气恼,也不见不耐烦,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偶人似的。
可他是真真正正的大活人。
阿阮被他看得心突突直跳,她想,她这颗心脏会不会被吓得当真从嗓子眼蹦出来?
阿阮以为自己会害怕得动弹不得,可兴许是这些日子她都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的,无形中已然没有了半月前初见叶晞时那般害怕得浑身僵硬难以自控,是以这会子还能动。
还敢动。
她抓着前边为了不碍着自己手脚而挂在腰间的锦袋,里边胀鼓鼓地装满了饴糖。
她深吸一口气,诚惶诚恐地朝叶晞慢慢走去。
靠近,再靠近。
最后僵硬地跪坐在他身旁,轻轻地拉上他的衣袖,将一块饴糖放到他手心里。
她紧张不安地看着他,局促且小心地比划:“世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第18章 送你 “送给你了,这个好看。”……
叶晞觉得阿阮是所有被安排来他跟前伺候的婢子当中最听话也最不招惹他烦的一个。
她不会乱碰他的任何一样东西,不会像旁人一样害怕时发出聒噪的求饶声,小哑巴安安静静的,像不存在似的,可他每每或抬眼或转头,又都会看见她,或在角落里,又或在绝不会打扰到他的地方。
她虽然也会像旁人一样时常因害怕他而抖得厉害,却又不同旁人一样躲得远远的,她不仅敢在他眼前睡得沉又香,还敢在他气头上时朝他靠近。
就像这会子,明明怕他怕得紧,偏又要上前来拉住他的衣袖,在他手心放一块饴糖。
这东西叫饴糖,书上有记载。
还有,她会对他笑。
嘴角扬起,眉眼弯弯,眸子里仿佛亮着光,是笑起来才会有的模样,书上也曾写过。
只不过那本书被父亲当着他的面扔进了火里,他亲眼看着火苗将它舔舐成灰烬。
从没有谁对他笑过。
也没有谁敢对他笑。
就连将他从那个地方带到这儿来的、对他最好的叶诚,都从未对他笑过。
这个小哑巴,是第一个对他笑的人。
也是第一个对他道谢的人。
她给他的饴糖很甜。
若他没记错的话,书上确是这般记载饴糖的味道的。
他想,这个小哑巴挺好,就留着好了。
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叶晞无动于衷地看着阿阮诚惶诚恐地比划,再垂眸看向她放在他手心里的那块饴糖,须臾后剥了糖纸,把饴糖放进嘴里。
很甜。
只见他卷了卷舌尖,站起身,踩着一地狼藉,踢开挡在他跟前的东西,走至西屋的角落前。
阿阮自然不敢跟上去,只跪在原处惴惴地看着他的背影而已。
叶晞将放在角落里的箱子打开,将方才扔进里边的那只雕花小盒拿了出来,重新在窗台上放好,把捏在手中的糖纸放进了小盒里。
阿阮以为他会像素日里那般吃着饴糖时或自己低着头坐在窗前,又或是躲到哪一列书架后,不想他这回竟是一反常态,走回她面前,蹲下身来直直盯着她瞧。
阿阮纵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同他对视,飞快地低下头去,紧张得心突突直跳。
这半月来她虽是多少摸清了叶晞的脾性,可这不表示她不再对他心存畏惧,今夜之前兴许还好,但此刻,她又如同十余日前刚见着他时那般,害怕得紧,怕他一怒之下抓起他的弩机对准她,也怕他像方才对紫笑那样,拧断她的脖子。
她微躬着腰,将头垂得很低,白日里紫笑送给她的发带正好系在她的头顶,即便屋中光线昏黄,也不难看出其崭新。
叶晞盯着她头顶的发带。
盯着盯着,他伸出手,将发带从阿阮头上给扯了下来。
阿阮不明所以,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这是什么?”叶晞将发带拿到自己眼前,细细打量。
他记得白日里的时候小哑巴头上还没有这个东西的。
不过他们这些人头上好似都有这么个东西来束着头发,小哑巴此前也有,但不是这个颜色的。
阿阮不得不直起身子,虽诧异极了叶晞竟问她束发带是何物,却还是恭敬地立即给他比划:“这是紫笑姐白日里才送给我的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