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过了好一会儿,叶晞仍是保持着压在她身上的动作,纹丝不动。
阿阮也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再憋不住,她抬手抵住他的双肩,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只见叶晞并无反应,只惯性地躺到了她身侧。
阿阮飞快地坐起身来,双手用力捂着自己的脸,想着自己这会儿应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才好。
只是她不仅捂了好一会儿脸甚至还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好生清醒,她身侧的叶晞仍旧好不反应。
她这才羞臊地慢慢、慢慢地转头去看他。
这一瞧,她忍不住抽自己一个耳刮子。
但见地上的叶晞双眼紧闭,双颊陀红,呼吸虽有些急却是很平稳,分明就是吃醉了酒睡过去了的模样。
阿阮再次臊得想钻地缝。
阿阮花了老半晌时间才收拾好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心道是幸好世子醉酒睡着了,否则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世子了。
她本想将叶晞挪回东屋,可看着东屋从始至终紧闭着的屋门,她还是作罢。
她不想做招惹世子生气的事情。
她也不忍心叫醒已经熟睡的叶晞,是以她拿过自己的被褥,将褥子垫到他身下,再替他盖上被子,以免他着凉。
做完这些,她不禁又看向炭盆,那只香囊已经被烧得一团焦黑,混着里边的香料,正散发着一股并不算难闻的味道。
阿阮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许是地上太凉,睡在地上的叶晞这会儿蜷了蜷身子,阿阮只好再挪过来一只炭盆,并往他身上多盖了一件氅衣。
叶晞这才不再蜷身。
阿阮坐在他身旁,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打量他的睡颜,愈看愈挪不开眼。
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世子睡着时的模样。
看起来比他吃饴糖时的模样更干净也更乖儿。
乖得让人都忍不住想亲上一口。
阿阮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给吓了一跳。
可念头这种东西,未有之时便从不会去想,可一旦生发出来,非但再也挥之不去,只会愈来愈厚重。
夜愈深,也愈静。
静寂之中,阿阮只闻他们彼此的呼吸声,以及她自己愈来愈烈的心跳声。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叶晞,情不自禁地慢慢朝他俯下身。
世子睡着了,这阔屋里亦没有旁人,她就轻轻的悄悄地……
她的唇轻轻覆在了叶晞的唇角上,一如他方才触碰她嘴角时那般。
世子真是不胜酒力,鼻息里都是桃花酒的味道。
真好闻。
阿阮红着脸抿着嘴羞赧地笑,见着叶晞睡得极沉,她便愈发大胆,偷偷亲了他嘴角不算,这会儿甚至曲起食指,在他高高的鼻梁轻轻刮了一刮,还拨了拨他长长的睫羽。
叶晞许是觉着痒痒了,不仅皱了皱眉,还噘了噘嘴。
阿阮笑得眉梢都扬了起来。
世子这般模样真是可爱。
她呀……喜欢世子呢。
喜欢极了。
第41章 同眠 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阿阮不敢睡, 生怕饮醉了的叶晞夜里会因不适而醒来。
而她怀中的重重心事也搅得她毫无倦意。
她想到姬娘,想到那些袭击叶晞的黑衣人,想到那有如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影卫, 想到眸中对她生了杀意的荣亲王,以及——
那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的黑衣人。
那本该是敌人的黑衣人。
更甚者是, 她见过那个人。
那是曾在卖饴糖的杂货铺子前将她掳走的人,她虽只在醒来之时见过一次, 可她确信她并未记错。
因为当时她离开得急忘了穿鞋,正是他拿着她的鞋追上她,请她将鞋穿上。
虽然当时他们那一声声“少主”令她不解, 但事后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觉得他们不过是认错人罢了。
即便那被称为先生的男人说得对她头上的伤疤与左手心里的朱砂痣, 她也不甚在意。
他们若当真是有干系之人, 又为何这么些年都毫无消息, 任凭她独自一人艰难地活在这世上?
且自那次之后,他们也未有再找过她,她自然而然地便将这本就不大在意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可自今夜之事看来, 却似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般简单。
以及……他们为何要袭击世子?
他们究竟是何人?听命于何人?
她与他们之间, 当真有干系?
世子明明是瞧见了对方救了她,又为何什么都不问她?甚至只字不提。
阿阮百思不得其解,反是愈想愈心焦, 仿佛走进了死胡同里绕不出来。
她生生将自己的手心给揪出了血来。
“小哑巴……”忽尔只听叶晞低低唤了她一声。
阿阮当即回神,抬手比划:“奴在的。”
她以为叶晞醒了, 连忙跪坐好身子,同时朝他瞧去。
然而叶晞依旧睡沉沉,哪里有醒来的迹象,不过是呓语罢了。
阿阮不由一阵心软, 见他不知何时从被子里拿出来搭在外边的手,担心他着凉,她便轻轻地抓起他的手放到被下。
然当她替他将手放好正要收回手时,叶晞却是忽地抓住了她的手。
阿阮蓦地一怔。
只见叶晞非但抓住她的手,甚至将她的手挪到自己脸下,像个撒娇的孩子似的在她手心里蹭了蹭脸颊后就这么枕着她的手心继续睡了。
阿阮被他这忽来的举动惊得浑身僵直,好一会儿,见得叶晞不再动作,她才悄悄地要收回手来。
可睡着的叶晞却像有察觉似的,她才稍稍抽手,他便拧起眉扁起嘴,一副睡着了也不高兴的模样,阿阮只好停住不动,叶晞这才舒展眉心。
如此两回,阿阮不敢再收手,以免扰着他睡觉,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他身侧,将手一直给他枕着。
只是过了小半个时辰,一直维持这一个姿势不动的阿阮开始觉得浑身发酸,若是这般坐上一夜,明日她怕是浑身酸得干活都不利索了。
她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来,可看着睡得香沉的叶晞,她又迟迟不敢有动作,只渐渐红了脸。
她觉得自己又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于是,阿阮听着自己心跳慢慢地在叶晞身旁侧身躺了下来。
一会儿她觉得身子不酸了,她就坐起来,不会有人知道的。
想是这般想,然而她还是觉得自己这般行为有些羞耻,以致她紧闭着眼许久都不敢睁开,本想舒展的身子也绷紧得放松不了。
她就紧张得不得了,没成想本是好好睡着的叶晞竟朝忽地朝她凑了过来,额抵着她的额,鼻尖亦轻碰着她的鼻尖。
他那骤然钻入她鼻尖的带着桃花酒味的温热鼻息让阿阮瞬间僵成了一块石头。
良久良久,她深吸了无数口气后才敢缓缓睁开眼。
离得太近太近,她根本瞧不清叶晞的眉眼,唯有他的呼吸前所未有的清晰。
阿阮本未饮醉,可呼吸着叶晞身上的桃花酒味,她却觉自己似是醉了。
否则她怎会与世子离得这般近了都还不愿意离开。
否则她又怎会……想要再亲一亲世子?
她……
阿阮明明只是在心中这般想着而已,然而她却已情不自禁地微微闭起眼,在叶晞那微凉的薄唇上落下了轻轻一吻。
叶晞睡得深沉,并无察觉,更无反应。
阿阮慢慢睁开眼,悄悄瞧他,尔后赧着脸抿着嘴轻轻笑了起来,满心欢喜。
*
荣亲王拿着叶晞“借给”他的弩机,站在庭院里,对着五丈之外的一溜儿侍卫放在头顶上的碗齐齐射了过去。
碗中盛满了水,□□射破瓷碗的瞬间,碗中的水淋了侍卫满头满脸。
建安此时的天气依旧冰寒,这本就在庖厨外放了一整日的水本就冰冷,再在这卷着寒风的夜里兜头浇下,淌进颈后脖间,其寒意可想而知。
且荣亲王这般举动已持续了两个时辰。
有侍卫不停地给他将射出的□□拿回来,也有侍卫不停地给那些当靶子的侍卫端上一碗再一碗水。
他们每个人都心惊胆战的,生怕盛怒之中的荣亲王会一个射偏便要了他们的性命。
可他们却无人敢劝荣亲王,便是打上一个寒颤,都没人敢。
他们只敢在心中盼着主子何时消气了便放他们离开。
当盛水的侍卫已不知第几次提着空桶去提水时,那本是该射往人靶子头顶水碗的□□“夺”的一声射到了水桶上来,力道之强震得提水的侍卫顷刻便觉自己手臂发麻,连忙将桶放下,朝荣亲王跪了下来。
荣亲王看向远处那不知在寒夜里被浇了多少回冷水的侍卫,终是乏了,冷冷道:“都滚。”
众侍卫如逢大赦,顷刻便于他眼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荣亲王闭起眼,抬手用力揉着眉心。
“主子,夜深了,您该歇息了。”流云晓得自家主子情绪不对,一整夜都不敢多话,只这会儿轻声劝了一句。
“我这儿无需你在旁跟着了,且去歇着吧。”荣亲王并未睁眼,继续揉着眉心。
“那属下便先行退下。”流云躬身,从不做不必要的劝言,“主子若是有示下,随时唤属下。”
荣亲王不耐烦地摆摆手,尔后转身回屋。
桌上的茶水早已冷透,他却毫不在意,兀自倒了一杯,一口饮尽。
他将弩机搁在手边案上,闭了闭眼,“南一。”
影卫南一旋即出现在他面前。
“你确定今夜救那小哑奴之人确是对方之人无误?”荣亲王看着屋外浓沉的夜色,沉声问道。
南一恭敬答道:“属下确定,北一亦可确定。”
北一是叶晞的影卫。
而荣亲王的这个问题,在叶晞回到荣亲王府之前他就已经问过南一。
这般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南一绝不会看错。
荣亲王则如前边一般,听了南一的回答后陷入了沉默。
过了良久,才听得他语气愈发低沉道:“退下吧。”
南一退下后,夜静寂如死水。
荣亲王不由又抬手揉上自己眉心,愈揉愈用力。
他并未着人再去查阿阮的身世,也未有再打算取阿阮的性命。
不是他未有想过,而是在对阿阮起了杀心之时他忽然觉得,她何错之有?
她不过是带阿晞那个孩子出去逛了一遭灯会而已,何错之有?
若说她与逆党有勾连,亦不可能。
早在她来到这儿的次日他就已派人查明过她的一切,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当然,不排除她藏得够深的可能。
然而她若有心害阿晞性命,就不会在有人欲对阿晞不利时不顾一切地上前来保护他。
在朝阳大街上是如此,前边在禁苑里亦是如此。
他看得出来,她对阿晞的关切是真心实意,并非是装出来的。
可她偏偏是该被杀掉的,因为她确实有错。
不可饶恕的大错。
她让阿晞走进了这个世间,她让阿晞开始对这世间的一切生了兴致,她甚至让阿晞感受并开始知晓何为这世间之情。
与上回阿晞阻止秦霁将她带走时不同,那时候的阿晞护着她,不过是因为她是他的“东西”而已。
但前边在禁苑里阿晞护着她,却是因为他不想她受罚,更不想她受死。
那本该对这世间一切都不知晓亦无兴致的阿晞怕是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吧,他啊,已经把那个小哑奴放在了心上。
不再是同此前那些死在他手中的婢子那般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甚至是他在乎的、想保护的人。
可那个小哑奴,当真有错吗?
荣亲王愈想愈用力揉自己的眉心,直将眉心揉得赤红他都未能揉平心中的烦躁,只见他霍地站起身,暴怒地一脚踢翻了身旁的桌案。
这一回,兄长那儿怕是再瞒不住了。
真是……他娘的烦死了!
他在看向那随着桌案一起摔在地上的弩机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阿晞那死孩子还打算只借这把弩机给他玩几天来打发他!
荣亲王在屋里踱了无数个来回,在将弩机捡起来重新拿到手里时才终是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的他眼中只有悲伤与痛苦。
他,他们,这身体里若没有流着叶家人的血,该多好。
他们若生来不是叶家人,就好了。
第42章 矛盾(2更) 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她……
其实叶晞并非全然无欲无求。
只是他所求的, 永不会实现。
他想在万物复苏的春日,亲手放飞一只纸鸢。
那本被父亲烧毁的书上有这般记载,将纸鸢拿在手中于有风之日在空阔之地上奔跑, 纸鸢便会借助风力飞上苍穹,如鸟儿一般飞翔。
后来, 他才在叶诚给他带去的书上知晓何为纸鸢,是何模样, 又当如何做成。
曾经他做了不计其数的纸鸢,或是鹰隼的模样,或是燕子的模样, 又或是他想象中的鸟儿的模样。
只是他一只纸鸢都不曾放飞过。
因为他不能。
他没有一双能够奔跑的双腿, 他也离不开那个地方。
他见不到书上所说的莺飞草长, 他曾经的日子里, 甚至连昼夜轮转都没有。
再后来, 姬娘给他医治后他被斩断的右臂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一只纸鸢。
他曾经所做的所有纸鸢,他也都一并投进了火里。
自那之后, 除了偃甲器械, 他再未做过其他无用的东西。
可他如今却给阿阮做了首饰,还做了灯笼。
他想,他可以给他的小哑巴做一只纸鸢, 就做燕子模样的。
小哑巴能将它放飞。
*
叶晞醒过来时,阔屋里一片暗沉。
这阔屋的光线总是这般, 哪怕是最光线最耀眼的盛夏,这屋里也不会一片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