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梵抬了抬手中的酒杯,对突转的话题丝毫不介意,示意他自便。
宋昭南一走,纪梵只身一人坐在沙发上。原本交叠的长腿微敞开,姿态慵懒,眉眼间的清冷和傲气只增不减,更显寂寥。
转着手中的酒杯,男人的眸色映着不甚明晰的光显得愈发深沉。
周围是路子浔那帮人打牌吆喝的声响,他面无表情地扭头,透过单向玻璃,一览无余舞池的盛况。
看着那些衣着暴露,浓妆艳抹,大胆贴着异性劲歌热舞的身影。不明所以,他突然想起出门前看到的姑娘。
本来是听到对门那边有什么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依稀听见“邻居”二字,结果一打开门就看到正在弯腰拿外卖的女人。
他瞥了眼,欲关门便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嗓音是柔软的,语调却是十足的夸张:
“哎嘛帅惨了!绝对妥妥的大帅哥!”
“……”
这声音。
纪梵眸光一顿,好整以暇地转身靠着门框,无声又耐心地看着女人的一举一动。
注意到她弯腰时略显宽大的上衣盖过裸露的大腿,注意到她盘起的头发下露出的雪白后颈,注意到她依旧漂亮的脸蛋不知为何比往日更显柔和,似是收敛了锋芒。
那个光鲜亮丽的简律师只能在眼前人的身上依稀辨出个残影,剩下的都是属于年轻女孩热爱生活,满满的烟火气息和难能可贵的真实感。
总感觉,她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
生活中的样子和工作时的样子截然不同,让人十分意外。
想到这里,纪梵没忍住翘了下唇角,心情颇有几分愉悦地端起酒杯灌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润过喉腔,短暂的冰意消散后徒留的,是灼灼辛辣以及满腔苦涩。
他的大脑并未因此开始混沌,反而越发清晰,亢奋地衡量着这位新邻居存在的利弊。
不排斥,且很好奇。
至于性格和行为上判若两人的反差这一点——
不讨厌,且很喜欢。
……
宋昭南接完电话走回来,就看到纪梵俊俏的脸上溢出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盈着轻松。
步伐蓦地一顿,他就这么站在门口,盯着男人此刻的表情,深觉怀念。
纪梵,生来就是众星捧月,天之骄子,活得比谁都要潇洒自在。
曾几何时,年少的他们穿着整洁的高中校服,在篮球场上任汗水挥洒,迎着头顶热烈的阳光,肆意地谈论着对未来的蓝图建设。
他,宋昭南,要成为蓝天中扶摇直上的机长。
而他,纪梵,要成为法庭上所向披靡的检察官。
鸾翔凤集,绝类离伦。
他骄傲恣意,从不向任何人低头,言行举止都彰显着满腔的自信和骨子里的高傲。
他以为,纪梵的一生都会如此。
可就在升高三的暑假,随着那抹纵然跃下的身影,一切偏离了轨道。
宋昭南见过纪梵最狼狈的时刻,便是他捏着那一纸遗书,眼眶猩红,任凭自己白净的衣衫被飞溅的血滴所染。
像是神明被拖下神坛,骄傲击溃得破碎不堪,落满一地,任人践踏。
宋昭南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凉意从脚蔓延至全身,寸步难行。
那一刻他有很强烈的预感:
纪梵的骄傲——
即使拾起重组,也是支离破碎。
第22章 第二十二页 原则问题,不能被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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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害郭纤纤的凶手是在七月的某个清晨被抓到的。
王碌, 是郭纤纤的前男友兼高中同学,高考失利之后连大学都没上就直接找了份工作。
两人是高考前在一起的,之后也一直在谈。只是郭纤纤似是有意隐瞒, 所以她的身边人就连她父母都不知道这件事。
郭纤纤是教师子女,长得漂亮也优秀,对另一半的要求不高。她并不在乎王碌的学历, 想着若是他好好打拼也不会比那些高校毕业生差多少。
但是王碌自尊心强,发现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之后,愈发没了信心不上进。郭纤纤忍无可忍,最终提了分手。
谁成想, 成了导火线。
据王碌自述,他之后一直有找郭纤纤忏悔,想要复合。但对方态度强硬,说什么都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甚至还和别的男生走得很近。
5月29日那晚, 他找到郭纤纤, 再一次提了复合的事情。两人吵得很凶,直到郭纤纤承认她现在就是瞧不起他, 直言他根本配不上她!
王碌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狠狠践踏他的真心和自尊。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吞噬了他的理智。
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失手杀死了郭纤纤。
为了逃避刑罚, 就有了后来程乾的牵扯。所以当看到新闻第一时间爆出有关嫌疑人的消息时, 他一度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
然而最终,还是落入法网。
……
简清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孤儿院和小孩子玩耍。挂断电话后的有那么一瞬,她突然意识到——
不管接了多少委托,打了多少官司。
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 永远是人心。
网上又开始对案情进展展开新的一波探讨,警方透露的“感情纠纷”四个字给了他们无限想象的空间。
有人抨击郭纤纤铁定是自讨活该,有人辱骂王碌也不能因此杀人。更可悲的是,没有人站出来为自己曾经的辱骂行为忏悔,没有人记得还程乾一个道歉。
简清面无表情地刷了会评论,眼眸逐渐暗了下去。
事到如今,谁也不知道郭纤纤到底有没有说那些话。毕竟死无对证,任凭王碌想要给她泼脏水,也无法反抗。
谁对谁错,不过是每个人自己下的定论罢了。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简清正在烧水准备吃泡面,就收到了郑枢烨的信息。
许是从业警察,他的微信昵称也十分简单。
ZSY:【你之前提的那个小姑娘,她的报案我们已经受理了。】
ZSY:【今天去调取了酒店监控,可以证实那晚于灏然确实带着明显醉得不省人事的翟迎进了房间。】
ZSY:【目前证据确凿,我们这边会直接移交法院,接下来就看法院审判的结果了。】
之前简清提议翟迎去报警的时候,还是私心地拜托郑枢烨能够帮她关注一下进度。
一是这种事情拖得越久证据越难查,二是如果得不到处罚结果,对当事人来说只会是二次打击。
看完这三条信息,简清没忍住皱了下眉。
知道事情真相是一回事,看到证据确凿又是另一回事。想到酒店监控可能出现的画面,她就忍不住想要狠揍那个叫于灏然的狗东西!
那天之后她又见过翟迎一次,小姑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整个人的状态不算特别好。待在家里不爱说话,以至于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如何关心排解。
一个好端端的家,就此失去了幸福的颜色。
简清表明这件事的性质归为刑事案件,会由警方查证,然后直接移交检方,经起诉后由法院审判。
而她能做的,就是帮小姑娘取得更多的民事赔偿。
虽然她知道,翟迎并不在乎这些。
思及此,简清还是退出聊天界面,转而翻起好友列表来。
读研究生时期的同班同学有四分之三都留在了南港,检察官和律师半半开。
之前同学会加了不少人的微信,措辞都说是为了工作上方便交谈,简清也没有拒绝。
班级群里经常有托熟人帮忙的言论交流,简清偶尔刷到几次,都是草草带过。
眼下翟迎这件事多半敲定临溪省检察院接手,而且如果想采取刑事附带民事快速解决案子的话,与熟悉的人合作更为得心应手。
水壶的热气挡住了女生白净的脸蛋,简清低垂着眉眼,指尖搭在在流理台上,像是弹奏钢琴般,有节奏地点着:
“省检院啊——”
省检察院里她认识的人……
指尖顿住的时候,刚巧落在备注为“元浩南”的联系人上。简清眸光微闪,果断点了进去,着手开始打字。
竹间三点青:【元检,我是简清。】
那边回复的很快:【我知道。】
不等简清打字,屏幕上又跳出一条信息:【大美女找我是工作上的事?】
对于他的“给台阶”行为,简清无比受用,也不矫揉造作,坦然承认:【对,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元浩南:【不麻烦不麻烦,说说看。】
竹间三点青:【我前段时间接了个案子,委托人叫翟迎。】
竹间三点青:【警方取证后已经移交你们检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你接手起诉,这样合作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那边迟疑了半分钟,大概是在花时间消化她消息里的内容:【你的意思是打算刑带民?】
简清垂眸,想起翟迎每况愈下的心理状态,也不拐弯抹角:【是,情况所迫,希望能早日解决。】
元浩南:【行,你提还是我提?】
竹间三点青:【我这边申请吧。】
元浩南:【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我到时候去翻翻卷宗,如果是警方移交的话应该不会拖很久。】
元浩南:【不过具体由谁起诉,还是经上级直接分配,我先帮你关注一下。】
对方这么好说话,简清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她的眉眼染上了欣喜,难得舒心,连打字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多谢了!事情结束之后我请你吃饭!】
元浩南:【那么客气干嘛!能和大美女合作才是我的荣幸!】
后来两人又聊了几句,打算等检方那边接手之后就尽快见面讨论下起诉详情。
一来一去,烧开的水也不热了。简清耐着性子重新烧了一次,看着碗里干瘪瘪的泡面,终是疲惫地叹了一声。
关于饮食,她能做的,就是点外卖和间断式换泡面口味。
这好像是她头一次嫌弃自己的厨艺,也不知道是像谁,但凡跟厨房沾边的事她没一件能做好,这地方天生就与她作对。
要是母亲还在,铁定会数落她一句:
“你啊,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思及此,简清伸长手臂,看着筒灯下的葱白玉指,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就她这双沾不惯阳春水的手,也难怪母亲走的时候那般不放心了。
-
虞逢最近一直在折腾手边的大案子,警方那边都不知道跑了多少次,生怕出个差错,挨批事小,降职就是大事了!
看着每天几乎在办公室内驻扎的纪梵,他心里有一万点不平衡:“不是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闲了?”
纪梵正在翻看证据册,闻言先是抬眸扫了眼电脑屏幕上的信息,而后才顺带睨了他一眼,态度散漫: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很闲了?”
“两只眼睛!”
虞逢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单手撑在纪梵的办公桌上,举证控诉:“你看我!天天警方家属两边跑,每天翻卷宗还翻到凌晨两三点。”
“再看看你!一天到晚都在办公室,都没见你出去过!就算加班也没超过十二点!是不是最近没什么大案子啊?”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说到最后,他猛然想起了什么,突的话锋一转:
“我操?不会是你上次输给简清之后老大他们批你了?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给你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去处理?”
闻言,纪梵的笔尖一顿,无声叹息,继续专注手上的工作,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这份沉默落在虞逢眼里就成了最好的印证,他惶恐地睁大眼睛:“不会吧……那我这次要是也败诉,会不会比你还惨啊!”
“……”
办公桌前的男人有些无奈地扶额,终是没了耐性:
“你是不是有点大病?”
他漫不经心地握着手中的水笔,在纸页上圈画出重点,低沉出声:
“我来给你分析一下。”
虞逢:?
纪梵:“你之所以觉得我每天都在办公室,是因为我出去得比你晚但回来得又比你早。”
他顿了顿,低眸又是翻过一页证据,轻描淡写道:“我这段时间手头案子确实比较多,所以只能加班到十二点。”
“但这和你熬夜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你翻卷宗翻到凌晨两三点,只能说明你——”
扣在尾端的笔盖清脆有力地敲着桌面,一字一句极其清晰:
“效、率、低。”
“……”
说不过纪梵,虞逢索性耍无赖挥了挥手:“烦死了,吃饭去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对于这话,纪梵倒也不反驳。瞥了眼手表,不假思索地开始收拾东西。
晚上食堂的人并不多,两人走进去的时候正巧碰上一批刚吃完的。
虞逢退后让了一步,目标明确地朝想吃的窗口走去,边走边说:“我吃面,你吃啥?”
没有回答。
甫一回头,纪梵已经落后几步。身形颀长,正低眸看着手机,头顶的灯光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晕出一个淡淡的光圈。
他好奇地走过去,碍于处于公共场合只是轻拍了下后者的肩膀,质问:
“看什么呢!问你话呢!”
说着,视线也跟着掠过纪梵的手机屏幕,眼尖地看到熟悉的头像后压低身子凑近了几分。
范金尧:【警方那边移交了个政法大学学生涉嫌强/奸的案子,证据都有,花不了多少时间,你接一下?】
“尧叔又给你推案子?”
纪梵淡淡“嗯”了声,唇线绷直,一言不发地回复消息。
虞逢:“你接吗?”
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扫过前方的窗口,没什么情绪地吐出两个字:
“没空。”
纪梵:【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