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崇正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压抑着心中起伏的波澜,再度睁开时不见半点动容。
他拂开岑娟的手,冷冷出声:“这是我的工作,对不起。”
话落,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女人,径直朝前方走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身后有细小的脚步声逼近,以为是岑娟,梁崇正下意识加快了步伐。然而身后人坚持不懈地跟着他,在察觉到他提速的时候,大喊了句:
“检察官叔叔!”
梁崇正步伐一顿,有些意外那道声音的稚嫩程度。就在他愣神的片刻,简清趁机大步跑至他的面前,仰起下巴,不输气势。
“兰妈妈不是凶手,我看到了!”
男人怔愣:“什么?”
女孩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那天晚上有个男人站在弄堂口,他穿着黑色短袖,身上都是血,他才是凶手!兰妈妈只是和我一起回家才经过那的,她没有杀人!”
明白了她的用意,梁崇正神色复杂地盯着眼前瘦削的小姑娘,良久才吐出一句:
“你有证据吗?”
简清低下头,眼睑轻轻颤了颤,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衣袖,声音极轻,软软道:“我没有。”
“既然如此,就不要说这些无稽之谈。”
男人垂眸睨了她一眼,淡声道:“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早点回去吧。”
简清没动,任由他从身边经过。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靠那仅剩的一点温热融化成水珠。
她转过身,看着那道走得义无反顾的背影,眼眶通红,无措地强调:“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只是你们不相信我!”
滚烫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痕迹,最后滴落在薄薄的积雪上,不过几秒钟便被雪花再度覆盖。
“难道冤枉无辜,就是检察官维护正义的表现吗?!”
听到这句话,梁崇正身形一怔。
他回过头,没什么温度地看着身后渺小的存在,默了几秒钟,才云淡风轻地反驳:“检察官维护正义也不是听你的片面之词,证据告诉我,沈君兰是凶手,那她便是。”
他顿了顿,眸色很淡。卷起的狂风吹起简清散落在耳边的长发,也一并送来了那不近人情的五个字:
“我,只看证据。”
她的眼睛被吹得很痛,仍然倔强地追随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直至身后传来了岑娟微弱的呻/吟声,她才收回视线,咬牙跑了回去。
岑娟跪在地上,身子冷得发抖。受了凉的关节隐隐作痛,让她疼得根本站不起来。
没有办法拯救沈君兰的委屈和无助,伴随着疼痛在一瞬间击溃了她本就脆弱的心。她抱着简清瘦弱的身躯,眼泪不值钱地往下掉。
“简简,对不起。奶奶,真的没有办法了,对不起……对不起。”
简清被她紧紧抱着,面无表情地扫过眼前的几个金色大字。一笔一划,刻入心底。
临溪省检察院。
路灯落在那一老一小的身上,即便是暖色调的橙光,也起不到一点暖意,全然不抵这冬日夜晚的寒风,蚀骨蚀心。
……
垂落在身侧的手被人毫无征兆地握住,简清蓦然回神,冰凉的手背传来男人掌心的温热,直接暖到了她的心扉。
她诧异地看着纪梵挺拔的背影,莫名想起了那个大雪夜里给她系围巾的少年。如他所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经受的寒冷。
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巧对上梁崇正胸前一尘不染的检察官徽章。小巧的徽章在明晃晃的灯光照射下散发着过于亮眼的光,刺痛着她的双眼。
简清回握住纪梵的手,面对梁崇正方才的询问,轻描淡写道:“是吗?”
“可能是在检察院见过吧。”
-
出了食堂,纪梵没等虞逢,一言不发地牵着简清快步走回办公室。一路上,好多人都看着她们,眼里落满惊讶和八卦之色。
简清都能想到,明天检察院会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一人一句讨论,直接可以把她和纪梵送上风尖浪口。
关上办公室的门,简清忍了半天的调侃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她靠着身后的办公桌,漫不经心地扯出一抹笑。
“纪检,您刚刚那番举动,可是会彻底断了自己的桃花。”
纪梵俯身靠近,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将她半圈在自己的怀里,没什么情绪道:“我不在乎。”
话落,他神色专注地打量眼前的女人,细心揣摩着她的笑意是否出自真心,突兀地问了句:
“你,没事吧?”
知道他问的是梁崇正,简清的眸光突的闪了闪,望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原来你知道啊。”
纪梵没说话,目光一寸不离地盯着她。
简清明白他在等一个答案,还是妥协地想了想:“应该没事吧,虽然看到他的时候确实想起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可是那又能怎样?”
她抬起头,脸上的笑意平静中泛着一丝苦涩:“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看出她的强颜欢笑,纪梵不为所动,眼里的情绪很淡:“你可以不学会。”
简清听出男人话里的小情绪,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借力凑近蹭了蹭他的鼻尖,似在哄人:“哎呀你别这么低气压,也不全是不好的事情。”
女生眼眸一弯,耐人寻味地翘了下唇角,刻意拉长音意有所指:“而且——”
“我还想起了一件好事。”
闻言,纪梵挑了下眉,敛起身上的戾气,饶有兴趣地问:“什么好事?”
“秘密。”
简清将纪梵拉近了些,一把勾下他的眼镜搁在办公桌上。而后,她用指腹一点点描绘过他的眉眼,像是小孩子吃到了糖果般兴奋。
就是这双眼睛,看透了她心中的脆弱。
也是这双眼睛,给予了她无声的勇气。
简清心尖一软,笑着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一触即离。瞧见纪梵的愣神,她又凑近再亲了一下,乐此不彼。
你对我的好——
“我知道就好。”
第58章 第五十八页 “虽不能力挽狂澜,也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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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案组的人最近都在忙着四处走访调查, 自从苏烈和秦灯二人调查刘新玉与京华小区受害者之间的人际关系碰壁后,案子就陷入了死循环。
士气低迷,再加上连轴转了整整三天, 肖祁墨勒令他们全都回去休息,调整好状态明早再继续工作。
入夜的省厅,宽敞的会议室内只有肖祁墨和郑枢烨留到最后。两人安稳地坐在那, 井然有序地对着手中的资料,慢慢分析。
“除了京华小区的案子,包括十六年前在内的其他四起,都没有出现割头的现象。我们可以猜测, 那只是凶手的一次失手。”
郑枢烨拎出了京华小区的那份资料,落笔圈出案发时间点,继续道:
“既然十六年了都没有犯案,再犯前凶手的生活一定经历了变动, 或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爽的事情, 所以他需要通过杀人来寻求释放。”
闻言, 肖祁墨轻微地点了下头,认可他的猜测:“鉴于苏烈那边的调查结果, 这个可能性很强。既然被害人之间都互不相识,那就证明她们的交汇点在凶手身上。”
他顿了顿:“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这些被害人的身上有什么共同点是凶手杀害她们的理由。”
“共同点?”
郑枢烨细细琢磨着这个字眼,将五份资料全部摊开在面前, 一份份研究过去。
十六年前的被害人信息碍于当时的条件并不是很全面, 所以核对起来有些麻烦。正看到个人生活经历一栏,突然有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两人都循声抬眸,穿着制服的警员把一个黄色的文件袋递给了坐在靠近门一侧的肖祁墨,淡然出声:
“队长, 这是你要的徐淞鸣的资料。”
郑枢烨一愣,看着男人从容自若地接过资料,迟疑着:“肖队,你也?”
肖祁墨没应,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拆着文件袋上的细线。大概是知道他想问什么,男人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文件袋:“怎么说好呢,直觉吧。”
“既然觉得有问题,那就先调查了再说。办案不能只靠猜测,还要靠行动。”
话落,他把那一叠材料拿了出来。掂了掂,低眸细看起来,捡着较为重要的牢记在心。
徐淞鸣,男,33岁。
十岁时父母离异,法院将其判给了父亲,之后便跟着父亲回到南港生活。
二十岁时,他的父亲因酗酒过度从阳台失足坠落,身亡。
二十三岁时,获得学校公派名额出国留学,一直待到三年前才回国,目前在南港大学任职。
肖祁墨大致扫了眼,转手递给了一旁的郑枢烨,闭上眼睛小憩。他的剑眉拧得很紧,带了点隐隐无奈的神色在里边。
沉默期间,郑枢烨也看完了徐淞鸣的资料。听到纸张被搁在桌面上的声音,肖祁墨慵懒地睁开眼睛,半眯着,随口问了一句:
“有什么看法?”
郑枢烨想了想,如实回答:“说实话,看不出一丝破绽。”
“父母离异和父亲去世这两点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与案件发生的时间并不吻合。况且他近期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巨大的变动,相反,他过得很好。”
肖祁墨勾唇笑了下,意味深长地盯着摆在面前的资料:“从白纸黑字上看,确实如此。”
听出他话里有话,郑枢烨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看着男人专注思考的神情,不由得疑惑:“肖队,你怎么会想着去调查徐淞鸣?当时你不是没有在意吗?”
这个问题并不难,肖祁墨抬手拿起徐淞鸣的资料,再度翻看起来,薄唇轻启:
“因为他的出入记录。”
郑枢烨不解:“记录?”
“我仔细查看了系统里登记的出入时间,徐淞鸣每次进出宿舍的时间都在早上七点和晚上十点五十。可以看出他是个极度自律且有规划的人。”
说到这,肖祁墨翻页的动作停了一瞬,话锋一转:“可只有一次,他回到宿舍的时间是晚上十点。”
郑枢烨似是猜到了他的意有所指,平静出声:
“10月27日,案发当晚。”
肖祁墨挑了挑眉,没反驳,算是默认了他的回答:“十点前后是宿舍出入最频繁的时间段,徐淞鸣刻意选在这个时间点,一是可以模糊自己的行踪,二是为了逃过警方的关注。”
“十点半,是那晚最后一个回到宿舍的时间。警方会思维定式把重心放在最靠近案发时间的人身上。”
男人的视线落在第一遍重视的字眼上,停顿了几秒钟才道:“从徐淞鸣的日常生活习惯可以看出,他做事精细,有条不紊。”
“如果他是凶手,自然会避免一切可能被警方关注的机会。”
郑枢烨被说得有些动容,还没深思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他那天晚上确实没有离开宿舍,这是事实。”
肖祁墨面不改色地陈述:“南港大学近期在整修宿舍,案发当天刚好在重装防盗窗。”
“我看过了,一楼的防盗窗还没来得及翻新,有明显的松动,稍稍用点力就可以拆下来。”
说到这,他蓦然一笑,云淡风轻地提了一句:
“徐淞鸣就住在一楼。”
郑枢烨一愣。
“他可以从阳台翻出去,逃过宿管和系统两道防线。再根据之前日积月累的观察,逃过监控覆盖范围,抵达实验楼附近等待刘新玉出现。最后不动声色地杀人,原路返回。”
前前后后从细枝末节中的分析,已经让郑枢烨叹为观止。他以为肖祁墨只是照例查看出入记录,却没想到他看得如此细致,连防盗窗的松动都检查了。
可明明那天看到徐淞鸣的时候,他并未对他表现出过多的重视,甚至连一点怀疑之色都未展现。
思及此,郑枢烨好奇地看向肖祁墨。男人穿着藏蓝色的警察制服,俊脸微抬,眉宇间流露着淡淡的硬朗之色。
原来以为只是徒有其表,可共事了一段时间,他不得不承认,这人工作时的认真和专注确实很有魅力,难怪省厅里那么多女生喜欢。
“不过——”
郑枢烨突然发问:“你为什么觉得徐淞鸣有问题?靠直觉这种说法,没有信服力,说不通。”
肖祁墨笑了下,漆黑的眼睛润了点轻松的色彩,不疾不徐道:
“因为他的眼神。”
郑枢烨:?
“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活生生的人。没有半点生气,太平静,平静到感觉你往湖里扔颗石子也不会掀起一丝波澜。”
肖祁墨支着下巴,在徐淞鸣父母离异这一点标注,慢条斯理地解释:“这样的眼神,会让我更加好奇。好奇什么样的事才能引起他眼底的疯狂。”
“比如说——”
男人英俊的面容上沁出抹意味不明的笑,轻描淡写地吐出四个字:
“杀人嗜血。”
-
回到家,洗去一身疲惫后,简清正准备去书房处理后续工作,金研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老人一改往日的佛系,苍老的声音中夹杂着明显的关心:“我听纪梵说,梁崇正今天去了省检院,你碰上了?”
简清没想到纪梵会心细地把这件事告诉金研,大概他打心底里就不相信那“没事”二字。
意识到他藏在心里的在意,简清眼睑轻轻颤了颤,似有触动。见女生沉默,金研以为她没听清楚,又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
简清回神,坦然地回答:“我看到他了。”
此话一出,换来对面长时间的安静。金研看着眼前的棋局,指腹摸索着冰凉的棋子,半晌都未落下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