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瘦削的脸,阴冷的眼神,冷酷无情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无声锁定住他的目标。
简清一僵,有异样的情绪自心尖蔓延,熟悉又复杂,直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徐淞鸣。
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的时候,简清突然想起之前在西餐厅门口碰见纪梵时,那个和他站在一起的男人。
那时候他穿了一身白,气质干净清隽。和今日的风格大相径庭,以至于她刚刚第一眼都没有认出来。
打量他的时候,徐淞鸣也盯着她看了很久。大概是认出她了,男人蓦地勾出一抹笑,散尽了方才的阴鸷。
简清松了一口气,心跳渐渐平缓下来,礼貌地朝对方颔首打招呼。后者读懂了她的意思,没说话也没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钟。而后拿起一旁的伞,转身往反方向走。
简清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疑惑地皱了下眉,心中异样的感觉迟迟没有消散。
耳边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的思绪被扯了回来。站在原地,回眸望向撑着伞逐渐朝她走来的某人,粲然一笑。
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身板很直,扣子没扣,随着敞开的幅度,露出了里边的检察官制服。他的步伐稳妥,迎着有些张狂的冷风,完全不见半分瑟缩。
简清的眼睛突的亮了亮,耐心地等待他走近,远远地朝他招了下手:
“纪梵。”
黑色的伞稍稍抬高几许,花店散发出的光线正巧落在他的镜片上。简清猝不及防被闪了下,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有熟悉的气息靠近,待她重新睁眼,纪梵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不知何时钻入了她的伞下。
他伸手,用温热的手背贴了贴她冰凉的脸颊,状似不经意地问:“等了很久?”
“没有。”
“下次再有饭局记得提前通知我,结束后最好在店里等我来接你。”
简清眨了眨眼睛,不想听他讲道理。抓住他的手,朝男人的身后抬了抬下巴:“这家花店,是我们律所的一个委托人开的。她之前开张的时候还给律所送了花。”
纪梵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眼,又转过来看着她,挑眉:
“所以?”
简清弯了弯眼眸,喜欢他这般优秀的理解能力。牵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趁着她还没打烊,我们进去看看吧?”
不料,纪梵都没有深思,直接拒绝了她的提议,声音凉凉的:“不行。”
简清皱眉:“为什么?”
男人低眸,褐色的瞳仁不偏不倚地看着她,漫不经心地反问:“你不是花粉过敏?”
“你怎么知道的?”
“秦颂说的。”
“……”
好吧。
虽然原因她着实有些没料到,但好不容易有机会参观一下,她也不想这么放弃。
正想着该怎么说服纪梵,眼前人叹了声,忽然转身走出了雨伞的庇护,几步走近了花店。
简清愣愣地站在外边,完全没搞懂他这般举动的意图。透过玻璃窗,画面中,纪梵不知道和卢婉菁说了什么。后者突然朝她这边看了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半分钟后,纪梵重新走了出来。简清第一时间给他撑伞,拍了拍他身上的小水珠,随口一问:
“你跟她说了什么?”
纪梵莞尔,拿出方才要到的口罩,慢条斯理地替她戴上,边戴边解释:“我和她说你想看花,但又花粉过敏,所以就问她有没有口罩。”
说这话的时候,他凑得很近,眉宇间流露着淡淡的温柔。花店撒出的光线铺在他的身上,添了一层朦胧的光,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简清看得认真,耳边的发丝被他用指尖勾了出来也浑然不知。见她不说话,纪梵顺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嗓音带笑:“不是说想进去看看吗?再不进去就要关门了。”
“不着急。”
简清眸光微闪,口罩之上的眼睛干净纯粹,像无边月色下的湖面,倒映出璀璨星空的同时,也映出了眼前人的模样。
她笑了下,嗓音轻柔。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溢满了幸福和笑意。
“我有个奖励要给你。”
身后漫长的商业街,数分钟前没入夜色中的徐淞鸣不知何时停下了步伐,驻足看着远处站得极近的两个人。
他眯了眯眼睛,视线中,纪梵不知道说了什么,戴着口罩的女人突然踮起脚尖,仰着头亲了他一下。
他看到男人一贯冷峻的脸上随即扬起一抹笑,又复而低头,隔着口罩回亲了她。
徐淞鸣敛眸,没有错过这短短几分钟内,纪梵脸上出现的所有表情。
听简清说话时耐心认真的模样,给她戴口罩时温柔含笑的模样,以及亲吻她时珍惜呵护一个人的模样。
这些,他从来都没见过。
什么感觉?
气愤、失望和憎恨。
俗称背叛。
第64章 第六十四页 “原来……是你啊。”……
| 第64页 |
接到简清电话的时候, 纪梵正巧坐在省厅八层的会议室内。
电话那端的女生环顾了一圈客厅,没看到人,问:“你出门了?”
“嗯。”
“今天不是周六吗?检察院又临时加班?”
纪梵笑了下, 如实回答:“不是,在省厅,肖祁墨这边有点事情。”
听到这个名字, 简清恹恹地“哦”了声。直觉应该又是什么严肃的事情,便没有多问。
想到她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打电话,纪梵靠着身后的椅背,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有事?”
女生哼哼了一声, 坦然道:“确实有事,你之前不是说要陪我去买礼物吗。所以今天晚上的时间,归我。”
说到最后,还有些许霸道。
闻言, 纪梵失笑, 后知后觉想起了这个约定的由来。前几天家里的阿姨打电话过来时, 他正好有事就顺手让她接了。
结果,阿姨提了句跨年回家吃饭的事情, 还盛情邀请简清一起去。不知道聊了些什么,等他洗澡出来, 这事已经被那边单方面定了下来。
简清不好意思拒绝,但答应之后又不能空手过去。毕竟这是第一次见他的父亲, 说什么也要他帮忙参谋参谋, 提前备好礼物。
想到这,纪梵有些无奈地扯了下唇角,妥协:“行,晚上我陪你去。”
他话音刚落, 耳尖地听到电话那端关上门的沉重声音,当即蹙了下眉,质问:
“你要出去?”
简清不以为然,走到电梯口抬手摁下下行键:“对啊,反正你不在家,我就答应了李思泺的下午茶邀约。”
她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刚好,我还可以顺便去趟卢婉菁的花店。她昨天和我说今天会进一批新品种的花,我打算去看看。”
纪梵耐心地听着,顿了几秒钟才道:“那你注意安全,我这边结束了过去接你。”
“好。”
“……”
挂了电话,纪梵盯着漆黑的屏幕看了会,才慢条斯理地将手机搁在桌面上。而后,他敛起笑容,目光平静地看着办公室内其他的几个人,淡然道:
“说吧。”
他的嗓音十分清冷,和方才打电话时的语气截然不同。
肖祁墨没着急回答,而是朝一边的圆脸女生抬了抬下巴。后者明了他的指示,立马在白板上贴了几张照片。
一连贴了三张照片,平行而列,纪梵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做事前工作,缄默不语。
待秦灯准备完毕,肖祁墨挺直身板,开门见山:“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在这几位女性中,谁之前在接触你的同时可能见过徐淞鸣,或者是在你们谈话的内容中提到过。”
纪梵凝眸,一一打量着照片上的女性,默了片刻,反问:“为什么是她们?”
肖祁墨和一旁的郑枢烨互看了一眼,后者推了几份资料过去,解释:“警方调查了近期你的人际交往关系,筛查过后,发现这几位符合要求,都是离婚女性。”
纪梵眉峰微挑,似乎对这个重点感到有些意外:“离婚女性?”
肖祁墨点头,不慌不忙地补了句:“准确来说,是离婚并且获得孩子抚养权的女性。”
纪梵拧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穿着警服的男人顿了顿,递了份文件给他:“我们查看了徐淞鸣父母离婚案的卷宗。”
“他的父母在他七岁的时候离婚,据说是他母亲主动放弃了抚养权,就此离开,所以徐淞鸣当时判给了父亲。”
纪梵翻看着手中的复印件,肖祁墨说的话基本都得到了印证,让他无意识间蹙紧了眉。
“但他的父亲长期酗酒,经常在醉酒之后殴打徐淞鸣。我们怀疑他杀人的动机是受到家庭影响导致的严重心理畸形。”
“因为自己的处境艰难,他嫉妒那些获得了母爱的孩子,想要让他们和自己一样。”
阳光自高层的玻璃窗渗入,洒在他手中的这份资料上,恰巧圈定了徐淞鸣的名字。
肖祁墨看了眼他的表情,将白板移近了些:“从这个角度出发,再深究十六年前的三名受害人信息,完全符合方才提出的两点。”
“按照过往对连环杀人案的经验分析,他的行动可能不会就此停止。所以我们想麻烦你,想一下之前和徐淞鸣接触时的细节,一点点也可以。”
纪梵抬眸,手上的纸张因为用力被他捏出了褶皱。他抬起下巴,镜片微闪,也挡不住俊脸上凝重的表情。
看着照片上已经有些陌生的面孔,纪梵的大脑中闪过了无数个破碎的片段,连带着那个场景下的对话,也跟着在他耳边接二连三的响起。
国庆假前,他去南港大学等徐淞鸣吃饭。面对怎么认识刘新玉的问题,并不重视地随口一答:
“她离婚争抚养权,简清所在的律所刚好受理了这起案子。我听她们聊了会,就提了点建议。”
胡璇的蛋糕店内,当他环视空荡荡的店铺,房东在他耳边惋惜遗憾的哀叹:
“哎,命运真的造化弄人。她好不容易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生意也不错。没想到竟然……”
想到这里,纪梵伸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捏着镜腿,一言不发地看着白板上的照片。尽管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
离婚女性。
抚养权。
默念着这两个关键点,再结合之前想起的话语,他有些懊恼竟然没有更早的察觉。但懊恼过后,他又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突破案情,便思路清晰地开始回忆之前两起案子的细枝末节。
肖祁墨和郑枢烨都摸不透纪梵的意思,正想说话,就见男人阖上眼眸,捏了捏眉心,哑然出声:
“既然十六年前的动机可能是因为长期被父亲毒打,而无法压抑心中的负面能量,想要寻求发泄。那么近期的两起案子,又怎么说?”
他的睫毛颤了颤,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为什么隔了那么长的时间,在他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的时候,再次犯案?”
“这次,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男人问得掷地有声,字字诛心。肖祁墨眸色渐深,看着他闭眸的样子,声音凉凉的,坦然承认:
“不清楚。”
纪梵睁眼。
“我们不清楚他为什么又开始杀人。但至少可以肯定,选择同样性质的人杀害,是他的乐趣,这是他发泄情绪的一种手段。”
“至于动机——”
说到这,肖祁墨突然顿了下,引来了男人的注视。他看着纪梵,似在犹豫,短暂的斟酌过后还是决定直接坦白。
“徐淞鸣的父亲已经去世,所以能够引起他情绪波动的人并不多。从他特意选择和你认识的人下手这一点来看,原因应该与你有关。”
纪梵一愣,心中原本萌生的想法被他尽数挑破。像是掀起了那层薄纱,将他最不想看到的事实剖析在眼前。
“你的言行举止,或者这段时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一定有一项对他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变动。”
听着肖祁墨有条不紊的分析,纪梵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眼镜,只觉方才烦躁的情绪消散了不少。
意识到这一点,他重新戴上眼镜,一瞬清晰的视野让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奇怪,只觉有什么遗漏的点在渐渐冒出芽尖。
“变动。”
提到这个词,他的第一反应,只有一个人——
简清。
窗外,高挂空中的太阳逐渐被乌云掩盖。方才过于刺眼的阳光不知何时失了踪迹,让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无声的寂静,极其压抑。
纪梵敛眸,不断探寻着有关胡璇和刘新玉的记忆,一点点筛选,一步步拼凑。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搬了出来。”
“我还住在京华小区的时候,她住我隔壁。”
京华小区,胡璇。
“你们认识?”
“之前和简律师见面的时候碰到过。”
南港大学,刘新玉。
“不对。”
毫无征兆的两个字打破了弥漫许久的沉寂。纪梵拧眉,搭在桌面上的指尖慢慢收拢,握成了拳,难以掩盖此刻的恍然。
“刘新玉和胡璇身上的共通点不止我一个。”
郑枢烨一怔:“什么?”
纪梵对上他的视线,褐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还有简清。”
-
南港大学的职工宿舍,公寓式住宅的面积并不大,但五脏俱全。阳台外的防盗窗已经装好了,崭新的材质反射着阳光,十分刺眼。
徐淞鸣不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拉上窗帘,杜绝了窗外明亮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