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梵是知道她要来的,特地在大楼底下等她。等了一会也没见着人,便先行往大门走,却没想到看到了她驻足出神的模样。
他顺着她的视线瞄了眼,眸色深了些,却没再追问,朝她伸出手,低声道:“过来。”
简清的眼睑轻颤,几乎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无视他伸出的手一把抱住了他。
这个时间点的检察院虽然人已经不多了,但偶尔还会有刚刚下班走出来的人。注意到旁人的视线,简清一把扭过头,即便害羞也仍然不想松手。
纪梵也有些意外她的举动,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忍住轻笑了声:“今天怎么了?这么黏人?”
简清的眼眶有些热,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就莫名想要撒娇。她摇了摇头,倔强地没看他。
“没,就是一整天没看到你,想你了。”
纪梵哑然失笑,特地歪了下脑袋,想要看清女生此刻的表情。
察觉到他的动作,简清猛地抬眸,毫无征兆地对上他的视线,故作镇定地反问:“怎么?不行吗?”
瞧见她眼尾闪烁的泪光,纪梵的神情几乎在一瞬间柔和下来。他假意没发现她隐藏的情绪,低声妥协:
“行。”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简清享受了一会他温暖的怀抱。还念着手中打包好的咖啡,轻轻晃了晃:“我给你带了咖啡,算是奖励我家这位辛勤工作的检察官。”
说到这,她仰起下巴,映着两侧的灯光,漆黑的眼睛像是浸满星辰大海,格外得亮。
“我今晚陪你一起加班吧?”
“乐意至极。”
……
回到暖和的办公室,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简清摘下围巾,把咖啡随手放在了纪梵的桌上。
左右扫了圈周围,正想着该干些什么,突然注意到办公桌上的平板,伸手就想拿起。然而才刚有所动作,却被身后踱步而来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摁住。
简清回眸:?
纪梵凑得很近,瞧见她眼底的疑惑,耐人寻味地勾了下嘴角:“说要陪我加班,就这么敷衍?”
“啊?”
简清指了指桌上的咖啡,理直气壮地反问:“这叫敷衍?”
纪梵没松手,朝一旁的书柜努了努下巴,暗示的意味很明显:“去看会书。”
简清努了努嘴,见玩平板的想法被驳回,不服气地“哦”了声,转身就往一边的书柜走。
这一看她算是发现了,纪梵是真的很爱看书。不仅书房里书多,办公室也不例外。幸好上次送的是书签,也算是物尽其用。
简清随意瞟了眼,根本无从下手。几番纠结,她不得已问了纪梵:“有什么推荐的吗?”
纪梵眉眼未抬,不假思索道:
“百年孤独。”
“……”
闻言,简清睨了眼已经落座的纪梵,有些无言以对。
她实在搞不懂这家伙是有多喜欢百年孤独。难道他比自己优秀那么一丢丢,就是因为她不看百年孤独吗?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简清还是口嫌体正直地拿了那本书,随便寻了个椅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坐了下来。
她翻开第一页,又往后翻了一页,眼尖地瞥见扉页上好似写着什么,顿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简清定睛一看,重新翻了回去,目光专注地掠过扉页左上角的字眼。
遒劲有力的五个字,像是一句诗,却又只像是有感而发的随意一写,直击人心——
“ 简单又冷清 ”
简清一眼就认出这是纪梵的字体,且人总是会在潜意识里对与自己相关的字词格外敏感。
可是左思右想,除了前后两字连起来是她的名字之外,也看不出一点意蕴。
思及此,简清不解地望向对面的男人,指了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纪梵掀起眼帘,瞧见她指的地方,眸光微闪,唇角翘出了一个极淡的弧度,意味不明地“哦”了声。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转移到她的身上,直把简清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般强调:
“问你呢。”
纪梵垂下眼眸,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慢条斯理地翻过资料,意有所指:
“等你看到这本书的最后,就会明白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页 “他本该就是个骄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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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这天, 法院大清早就堵满了大大小小报社数十家,为的都是抢夺放血式杀人案的头条新闻。
同时,中国庭审公开网也对本次案件实行现场直播。虽然只能看到审判席的画面, 但这并不影响网友好奇点开视频旁听。
简清是和纪梵一起从前门进去的,走进法庭的时候还碰到了刘新玉与胡璇的家属。
来之前,她去商业街看望过卢婉菁。自出院已经有几天, 问及庭审情况,后者不见半点担忧,格外从容地替齐玥穿戴好外套,显然已经做好了出庭的准备。
刚才进法庭前, 齐玥还抓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奶声奶气地鼓励她:“律师姐姐,老师说了,坏人一定会得到惩罚的, 你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
想到这里, 简清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在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抢占最佳位置时, 她特地选了后排落座,无声地注视着前排的几个身影, 眸色很深。
潜意识里,简清并不想与被害人家属靠得太近。工作和生活她向来分得很开, 更何况这起案子不算她的工作,最好不要有过多牵扯。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作为局外人去安慰她们, 只是满足自己的同情心罢了,对被害人家属其实起不到多大作用。因为这种感觉,她体会过,已经无力去共鸣他们的悲哀。
“庭审开始。”
随着审判长何剑飞的一句话, 原本喧闹的法庭顿时鸦雀无声。穿着检察官制服的范金尧从检方一席起身,字正腔圆地开始诵读起诉书。
替徐淞鸣辩护的律师不出意外也是法律援助中心派遣的,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起来一点也不胸有成竹。
简清只扫了眼便收回目光,估摸着他也是被迫临时顶上,不得不应付这起结果已经显而易见的官司。
范金尧翻着手中的资料,一本正经地念着有利证据:“证据第3条,据启航路道路监控显示,被告徐淞鸣确认于第一起案发前,前往被害人胡璇所开设的蛋糕店。故将其拟定为杀害对象,于8月24日晚杀害。”
辩护律师象征性反驳:“异议,检方所述为主观猜测,并无直接证据。”
闻言,何剑飞心中略微忖度,并未因案子呈现一边倒的趋势而直接否认辩方的言论。
他清了清嗓子,面露严肃:“请公诉人客观阐述事实。”
范金尧微抬下颌,敛起了平日里和蔼的笑容,有条不紊地列举:“证据第8条,警方于被告住所,也就是南港大学职工宿舍128室阳台下的空地检测出鲁米诺反应。经DNA检测,确认与被害人刘新玉的DNA一致。”
“证据第21条,被告遗落在商业街的作案工具,经鉴定中心检测,测出被害人及受害人等三人的血液反应。”
“证据第37条,被告自述证词,对杀害胡璇、刘新玉等人的罪行供认不讳。”
一连数条确凿的证据公布于众,站在被告席上的徐淞鸣始终保持着冷静,不见一丝情绪变化,对庭上的辩论充耳不闻。
何剑飞从资料中抬起头来,眼里的情绪很淡,像是在看一个丧家之犬,说不出的冷漠和无感。
又是长达半个小时的证据条例,直到,范金尧突然合上证据册,缓缓起身:“审判长,我方请求庭上传唤证人出庭。”
“证人卢婉菁,南港第一商业街新月花店店主,同时也是被告杀害未遂的第三名受害人。”
此话一出,法庭上喧哗不已。尤其是对案情一无所知的旁听群众,都是极为诧异地开始窃窃私语,似乎没有料到还有未遂的受害人。
何剑飞神色淡然地睨了眼庭下,低声警告“肃静”,方才的窸窣声响又再度恢复平静。
他看了眼被告席的徐淞鸣,见男人坦然地站在那,不吭不响,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看到这,何剑飞不悦地蹙了下眉,沉声道:“传唤卢婉菁女士出庭作证。”
卢婉菁的出现可以说是直接定下了这场庭审的结局,她在宣读完承诺书后,与范金尧配合有佳,毫不避讳地指证了徐淞鸣对她犯下的罪行,字字诛心。
待庭审进行到尾声,就在所有人以为之后的证据不过是继续把徐淞鸣焊在死刑上,却没想到范金尧挑破的事实,可以说是偏离了本次庭审的中心。
“证据第46条,被告自述证词。提及十六年前的10月下旬,短短十四天内惨遭屠杀的三名女性一事。并且承认自己为该连环杀人案的真正凶手,而并非当时被判死刑的沈君兰。”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简清敛了敛眸,没什么情绪地望向左侧的某道身影。从刚刚进来她就看到梁崇正了,虽然不清楚他旁听的用意,不过想来也是为了自己。
果不其然,当范金尧云淡风轻地说着证词,梁崇正的脸色在某个瞬间陡然沉了下来,几近铁青,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前方。
这一刻,简清仿佛得到了解脱,心中无比暗爽。不仅是因为范金尧这番直白地挑破,更因梁崇正脸上转瞬即逝的阴暗和错愕。
以他在公检法机关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怕是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应付自己曾经的错误,无非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概是没料到范金尧会借着这次庭审机会旧事重提。不仅没压下当年检方的过错,还特地把这项证词放在了最后,高调地指出,等同于把他直接送至风尖浪口。
媒体是多么厉害的“人”,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都能顺着这条线扒出过往所有的细枝末节。如今范金尧一举,说白了就是给了媒体一个热点新闻,之后就全凭他们自己发挥。
瞧见梁崇正他一脸计划被打乱的烦躁不安,简清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冷笑了一声,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
长达两个小时的争辩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半小时的休庭后,合议庭进行了认真评议。待再次开庭后,何剑飞当即就宣布了判决书:
“本院认为,被告人徐淞鸣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手段残忍,情节恶劣,致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徐淞鸣故意杀人的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指控的罪名成立。辩护人认为本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与事实不符,不予采纳。”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念得极其清晰:“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判决如下:”
“被告人徐淞鸣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一锤定音。
庭审结束。
-
虽然放血式杀人案的庭审很重要,可简清也没忘记数周前从纪梵本家打过来的跨年邀约。礼物一早就备好了,放在车子的后备箱。庭审结束没逗留多久,两人便驱车回了本家。
一路上,简清保持着看窗外飞速流逝的景色的动作,格外的安静。
纪梵以为她是紧张,在快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不忍提了句:“你不用紧张,我们家除了我爸,就一个做饭的阿姨。”
闻言,简清分了个眼神过去,没说话。
纪梵明了她的意思,默契地接着往下说:“我爸和我一样,不怎么爱说话,顶多情绪上来可能会拉着你喝点酒,其余也没什么了。”
简清蹙了下眉:?
重点倒不是那句会拉着她喝点酒,而是——
“你不怎么爱说话?”
女生的质疑溢于言表,似乎在提醒他不要睁眼说瞎话。纪梵失笑,没反驳,只又说了句:
“别紧张。”
简清其实并不紧张,毕竟来之前岑娟已经交代过好几遍,面对长辈该怎么怎么样,饭桌上该怎么怎么样,听得她脑袋发疼。
都是法律人士,先不说逢场作戏的能力一个赛一个优秀。好歹也算是同道中人,实在不行聊聊工作也可以打发时间。
纪梵说完之后不过五分钟,便抵达了目的地。开门的应该是家里的阿姨,笑容满面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简清跟着纪梵一起打招呼,才刚刚把礼物放下,还未来得及和阿姨聊几句就被人径直拉着往里走。
客厅很大,穿着polo衫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沙发上,神色专注地看着新闻。
简清先是被电视机的声音吸引,下意识瞥了眼,正巧在播今日庭审的速报。她有些意外媒体的速度,同时也没料到纪梵的父亲即便退休了也仍然关注第一线消息。
“简简,是吧?”
听到陌生的声音,简清蓦然回眸。视线中,原本坐在那的男人正缓缓起身,和之前范金尧无意识间提过的一样,看起来气质十分和蔼。
简清正打算回应,却在触及纪从霖的面容时,瞳孔猛地一缩,错愕地瞪大眼睛。
即便男人的脸上不掩岁月的痕迹,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位曾经在法院后廊,面对梁崇正的执意起诉,替沈君兰据理力争的检察官。
简清还记得在劝说失败后,纪从霖无奈地低声向她道歉。那一句忠告跨越了十六年的时间长河,在她耳边骤然响起,与他此刻的自我介绍重合在了一起。
【虽不能力挽狂澜,也绝不同流合污。】
“你好,我是纪梵的爸爸,纪从霖。”
她愣愣地盯着纪从霖,眼里写满了震惊和感动。听到他的声音,简清清了清嗓子,敛起突如其来的情绪,笑着道:
“叔叔好,我是简清。”
纪从霖朝她颔首,余光瞥了眼纪梵,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我知道你,金研和我提过。之前程乾的官司,就是你赢了纪梵吧。”
简清没错过男人话里故意的成分,她下意识看了眼纪梵,就见后者的表情十分坦然,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比她更爽快地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