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也知道林如海是京城荣国府的女婿,因此见了贾琏也极为恭敬。
于是,就以贾琏为首,大家商议了为林如海在苏州再做七七四十九日道场,选了个黄道吉日,总算将他下葬至祖坟。
办完丧事,在范毅的催促之下,贾琏又提起林如海苏州的产业。
老宅自然是不能卖的,虽然林黛玉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住,但也要留着几个家奴看管。
除了老宅以外,田庄店铺、大件古董等等不能带走,只能变卖。
这一回,有范毅在一边盯着,贾琏只好老老实实地清点,又老老实实选买家,把所得银子全都记在账目上。
他心里还暗恨冒出来一个范毅,害得他不能私吞银子呢,结果林氏族人就先跳出来闹事了!
“林老爷没有亲生儿子,他生前原是想过继我孙子的,但也没来得及办。”林氏老族长坐在大堂里,颤颤巍巍对贾琏道:“虽没办,但老朽也当林老爷是至亲之人,他留下的孤女,老朽自然要接回家去好好教养。”
“老朽家中虽没有大富大贵,但我几个儿子媳妇都是至善之人,必会好好教养林姑娘,琏二爷不必担忧。”
宝璁正牵着林黛玉要进去,林黛玉听得这话,又惊又怕,当即拉住了宝璁,泪盈盈道:“宝璁哥哥,我、我不去......”
第24章
宝璁见林黛玉小脸刷白, 顿时心疼得不行,道:“那人就是有一万个理由要接你去,我和链二哥哥也必不会答应的。来扬州前, 老祖宗也说了, 定要带你回去的。”
“咱们府上是什么人家, 怎么会由得这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欺负你?妹妹别怕, 有我们呢!”
是了,就算没了父亲,她还有外祖母, 还有宝璁哥哥、链二哥哥他们护着。
林黛玉心下稍安,忍下了哭意,轻擦了眼泪,勉强对宝璁笑了笑。
宝璁定了定神,牵着林黛玉的手便进去了。
大堂内, 除了贾琏以外,还有林氏老族长和他的大儿子林洪。几人见宝璁和林黛玉进来, 纷纷看向他们。
尤其是林氏老族长,见了林黛玉尤为激动,立时便拄着拐杖起来, 颤颤巍巍地走向林黛玉, 激动道:“这、这便是林姑娘吧?可怜见的!”
宝璁不动声色地把林黛玉护在身后,隔开两人,似笑非笑对老族长道:“是林妹妹。”
老族长似是没发现宝璁的小动作一般, 只激动地抹泪道:“林老爷当初就和我家常有来往,还曾想过继我孙子给姑娘做兄弟。唉,世事难料,没想到林老爷一下子便去了......”
说着, 他又在大儿子林洪的搀扶下,试图想绕过宝璁,靠近林黛玉。
宝璁赶紧拉着林黛玉往贾琏身边走了几步,顺便对老族长道:“林妹妹兄弟多着呢,林族长您自己的孙子,还是您自己养着为好,省得别人说道您家里养不起孙子!”
听了这话,老族长和林洪的脸顿时难看了起来。
“你这话!”林洪气愤得要分辩什么,老族长却摆摆手拦住了。
宝璁是荣国公府的三公子,便是说话难听,他们也不能怎么样。更何况,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
姜还是老的辣,老族长整了整心情,掩耳盗铃,装作没听见那话,只对着林黛玉和蔼道:“说起来,我也是你祖父一辈,你叫我一声爷爷也使得的。”
林黛玉一贯知书达礼,见老族长这么说了,便只好行了一礼,轻声叫了句爷爷。
“哎!”老族长应的很是激动,又欣喜道:“姑娘,虽还不熟悉,可家里你叔叔婶婶们都盼着你归家呢!你去了就知道,他们都是最和气最心疼你的人!”
旁边,老族长的大儿子林洪也是连连点头,柔声道:“家中也有几位姊妹,姑娘有她们做伴,必定会开心的!”
林黛玉正要说话,宝璁却先开口了,“林族长,林姑父临终前已经托了我祖母照看她,她回我家才是归家呢!你家便是你家,怎么说是林妹妹家?”
贾琏也笑着道:“是这样,林姑父已有嘱托,老祖宗也说了,必要带林妹妹回去的。林妹妹在老祖宗膝下养着,金尊玉贵的和亲孙女一样。林族长你就不必担忧这事了。”
老族长听了这话,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林黛玉,不敢置信道:“姑娘,贾府老太太虽是你外祖母,可你毕竟姓林。去外祖母家住个一年半载尚可,可也不能一辈子赖在国公府吧?”
“咱们林氏一族,至亲骨肉,血脉相连啊!姑娘为何不回自己林家,反而因为什么非要去别人家?”
这话说的,仿佛她是贪图什么才不去林家而去贾家。若是以后被外人听见,岂不是叫人轻看了她?
林黛玉气得手都发抖,眼眶骤然红了,哽咽道:“您、您这话好没道理!我因为什么要回外祖母身边?”
“如今我父母都没了,唯有外祖母是至亲。我遵从父亲遗愿,替父母孝敬外祖母,怎么就不能了?”
“便像你说的是别人家,父亲留下百万家财给我,我回去自然将银子交与外祖母。吃喝用度也自有我用的银子!”
说着,林黛玉眼泪便哗哗流了下来,掩着手帕哭了起来,“这也是我的命,我父亲刚去了,便有这林家的爷爷拿话来压我!”
见林黛玉被气哭了,宝璁气得要命!
没想到这老族长竟这样不要脸,说这些话恶心林黛玉!
宝璁当即黑着脸,怒声道:“别说了!林妹妹是不会跟你走的!”
“什么别人家?林妹妹和祖母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你们这些出了五服的,难道会比祖母和林妹妹更亲?”
贾琏也气得要命,不过他更在意的却是,原来林黛玉手里边的银子,竟有百万两之多,那可是一笔巨款啊!
贾琏也跟着厉声道:“你可要想清楚,难道真的要违背姑父的遗愿,和我们荣国府抢人?”
抢着接林黛玉走,不就是抢贾府的银子么!
老族长颤颤巍巍地咳嗽了几声,又急又气,憋得脸都红了。
他只是要借这个由头说事,可没想着要得罪荣国府啊!
于是,他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贵府金玉满堂,老太太又是和善人,林姑娘在府上自然是妥当的。”
他这老头子要不是为了全族,用这样丢人现眼么?
林氏全族随便数一数,也有两三百人。除了林如海一脉祖上有爵位,后又出仕做官,其余便没几户人家有大出息的了。
如今家家户户都拘谨过日子,若他不努力点谋划,他这个做族长的,要照应全族也越来越困难了!
话到这份头上,再说这个便是和荣国府作对。
于是老族长话头一转,故作为难,道:“只是按照我大周律法,林老爷的产业......林氏宗族接管,林姑娘也应由林氏照看。若贵府老太太接了她去,那......咳咳......那些产业......”
原来说来说去,这老族长想的是这个。
林黛玉抹了眼泪,也不哭了,只神情冷漠地看着老族长。宝璁安慰地紧了紧握她的手,木着脸瞪老族长。
而贾琏呢,心一沉,脸彻底黑了!
这林族长真是什么戳他心,就非要提什么!
林黛玉和宝璁都在,还有个范毅在暗处虎视眈眈,贾琏只好把林如海的遗言和老族长详细说了一遍。
“七成给朝廷啊......”老族长听了以后,深深地感叹了一句。
“是,林姑父一生为国为民,临了还想着朝廷百姓,真是个好官啊!”贾琏说着,伤感又激动地挤出了几颗眼泪来。
“是啊,真是个好官啊!”老族长和他大儿子,也抹着眼泪,激动地感慨。
一场三人戏,看的两人,默不吭声,同是漠然。
两日之后,老族长又带着几个族中男丁,拜访贾琏,提起交接产业的折银之事。
贾琏怎么会那么容易把银子送出去,不得又找了许多由头,整日在外面花天酒地拖延着。
范毅那边也是催促,可贾琏只说林氏宗族那边还没办妥。除了那明面上的七成银子,范毅也想叫贾琏吐出些私底下吞的银子,便只好忍耐一二。
几方牵扯着,看着场面斯斯文文,其实如同强盗分赃,暗地里不是各种请客吃酒、贿赂讨好,便是各种刀光剑影。
这日,宝璁和林黛玉在书房中温习功课,他手里拿着本《中庸》,人却发呆起来了。
如今已是夏季,林家的事情就算再拖,贾琏在两三个月内也会处理好。
林黛玉要回京,而宝璁自己也要按照原先的打算,偷偷出去游学。
只是,如今他在林黛玉身边,贾琏还时不时惦记林黛玉收着的银子。等到他们回京之后,
贾府众人环绕,林黛玉又怎么保得住这笔巨款?
他还记得,那日贾琏听林黛玉说有百万银子,眼神唰的一下就亮了!
林黛玉忽见宝璁发愣,便伸手轻推了推他,疑惑问道:“宝璁哥哥可是被难住了?在想什么呢?”
宝璁回过神,见林黛玉小脸疑惑望着他,便放下书本叹气道:“今日学不进去,咱们还是说说话吧!”
林黛玉闻言,便点点头,也惆怅道:“也好,我也烦闷。”
宝璁便问:“妹妹烦闷什么?”
林黛玉犹豫了会,想起前日里种种经历,便怅然道:“先前在老祖宗那里,我、我曾听过些闲言碎语,那时就已经觉得难受,这些日子瞧着那些人......这才知道了,原来那些闲言碎语,都还是轻的。”
回想起初时去贾府,她谨小慎微,不敢错行一步错说一句。后来外祖母疼爱,舅舅舅母慈爱,又有兄弟姐妹爱护,她在渐渐将贾府当成了自己家。
如今虽有老祖宗和父亲的话在前,她去贾府客居是理所当然,但就像林氏族长说的,她毕竟姓林。
林黛玉几日来思索,既想回去贾府长久住着,心里又有些惶惶不安。她思来想去,这天地之间,竟没有一个理所当然的居住之处了。
想想至此,她便又难过起来,忍不住掉了颗眼泪。
宝璁虽不知道林黛玉想到哪些,但也知道她处境艰难。
许多人惦记她手里的银子,而自己将要离开,不能一时一刻护在她身边,宝璁想到这,也一口气梗在胸口,郁闷得很。
“妹妹你别哭,世人多诽谤,清者立自身。那些人都是虫蚁之流,不过弹指便可消失。不值得你费心,更不值得你哭。”宝璁替林黛玉擦了眼泪,又问她:“妹妹可信得过我么?”
听了这话,林黛玉不禁有些气恼,“咱们一起吃喝长大,又一起念书玩耍。来了扬州以后,你又处处为我着想,我难道不知道你?如今你却来问我信不信你......你、你当我是什么人呢?”
见林黛玉急恼了,宝璁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凑上前哄道:“妹妹自然是信我的,是我错了,白问了这句!”
林黛玉见宝璁认了错,也不纠结,反问道:“哥哥想到什么了?”
宝璁叹了口气,解释:“先前我只顾想着替你多保住些银子,可我如今想想,你带着那么多银子在身边......也不安全。”
林黛玉再不知事,也知道外面姓贾的、姓林的、姓范的都在日日商议怎么分她父亲的遗产。幸亏有宝璁在身边,她这里才清静。
她叹了口气,惶惶然道:“我也不稀罕那些银子。只是那都是父亲留给我的......说是给我的,可我收着,心里竟也没底气。”不但没底气,还觉得烫手......
又想到她自己一个孤女,以后吃住都在贾府,用不着那些银子,于是便对宝璁道:“先前说了,我回京之后,就把银子给外祖母,如此也算是应该了。”
正如她自己之前说的,在贾家吃喝用度有了银子,银子也去了该去的地方。
宝璁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不妥!”
说着,他拉着林黛玉去她房里,找了放银票的锦盒出来,又叫紫鹃另寻了两个带锁的空锦盒来。
桌上排排摆着三个盒子,宝璁把店铺房契拿出来,又点了五千两小面额的银票一齐放进一个锦盒,对林黛玉道:“你要把银子给老祖宗也可,只是自己身边还需留着些花用。我已经交代了这店里的掌柜,每半年上京一次,把账本和店里的银子送给你,加上这五千两,应该够你花用几年了。”
林黛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宝璁又点了一万两出来放进了另一个锦盒,对她道:“这一万两,我拿着买些田地宅院店铺之类,替你置些产业。你虽是女孩,但有姑父遗言,圣上该是许你用自己名义置办私产的,以后都是你的嫁妆。”
说到嫁妆,林黛玉有些害羞,偷瞄了宝璁一眼,红着脸,依旧点点头。
剩下在锦盒里的,厚厚的一叠银票,大部分是大面额的,加起来,还是足足有上百万两。
宝璁合上了那个锦盒,看着林黛玉认真道:“我会写信给老祖宗,告诉她老人家,这些都是林姑父留给你的嫁妆。你切要记得,回京之后不要私下给祖母,而要当着众人面给。就说你这些银子给祖母收着,你的吃喝用度尽从里面出。”
林黛玉一听,却是急了,问道:“写信给外祖母?你、你要去哪里吗?”
从京城到扬州,又到苏州,这段艰难的日子,一直是宝璁陪在她身边。乍然听他提起离开的话头,林黛玉不由得有些惊慌。
宝璁发现林黛玉关心的重点不是银子,而是在他写信这上面,顿时又觉好笑,又觉暖心。
他忍不住宠溺地看着她道:“妹妹可真是会揪人心。”
林黛玉却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固执问道:“宝璁哥哥是不是......又要走了?”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猜出宝璁要偷偷离开了。
只是上次未成行,这次......却是真的。
林黛玉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怕宝璁看见,便半扭了身子,用帕子偷偷擦了眼睛。
宝璁也很不舍,但他也没办法,总不能和宝玉一样,只让自己沉醉在贾府的奢华生活里吧?
“林妹妹,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也舍不得你。可我若不出去拜师读书,以后考不得功名,又怎么说要护着你?”宝璁坐近了些,柔声道:“妹妹可别哭,我挂心着你,会舍不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