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一双黑眸笑眯眯的,头上戴了个金玉冠,穿着上好锦缎做的深色骑马装,腰间别了根棕色的马鞭,其余竟无什么多余配饰了。
林黛玉正要挂着泪珠与他见兄妹之礼,行了一半,却被宝璁止住了,只听宝璁玩笑似的说道:“妹妹别为这不相干的事哭罢,宝玉那破玉一年摔的,没有上百次也有几十次了,次次摔也没见摔坏的。要我说,今儿摔坏了倒好,不然我明儿也砸碎那劳什子算了。”
“免得宝玉有事没事要拿那玉作妖!”
宝璁说的爽快,却不妨贾母那里早就捡了玉,给宝玉宝贝一样戴上了。此时众人安静下来,她便听见了宝璁后几句话,当即由鸳鸯扶着,三两步窜到他身后去,重打了他一下。
“小孩子家家!浑说些什么呢?”打完宝璁,贾母又赶紧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几阿弥陀佛,与神仙佛祖告罪。
念完了经一睁眼,便看见宝璁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便又生气:“你一回来也不换衣服,也不和你这妹妹见礼,倒有空说浑话。”遂拉了他,和林黛玉正式介绍见礼。
林黛玉刚被宝璁那样一说,本还要落泪难过的心思,一时间就梗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又见贾母过来,早就偷偷擦了眼泪,此时见礼,倒也不尴尬。
等互相认识了,贾母又还惦记着宝璁的浑话,再三警告他道:“你可不能去拿你哥哥的玉玩,那是神物,就是摔不坏,那也摔不得。更何况你故意去砸?小心赶明儿佛祖听见了......”说着又住了嘴,赶紧又念了几句经,替宝璁这个小孩子再三告罪。
宝璁又不是真傻,知道贾母极重视宝玉那块玉,也不玩笑了,只转头问宝玉:“你好好的,又摔玉做什么?难道今日父亲又骂你了?”
宝玉正不高兴,听到“父亲”二字,心情更是低落,便整个人恹恹着嘟囔:“你也没有玉,家里几个姐妹也没有,如今林妹妹也没有,我要那玉做什么?”
这真是吃饱了不知饥愁,闲着没事找事作妖!
宝璁便冷哼了一声道:“今日老祖宗见了林妹妹高兴,你偏来面前摔玉,难道是见不得林妹妹来咱们家!”
听了这话,宝玉自然激动,正要生气再闹一场,却见林黛玉红着眼睛,怯生生小白兔一样站在宝璁身后,心知是刚才吓到了她,便生生降低了声音,柔了语气解释道:“林妹妹还没来时,我就日日盼着了,怎么会不高兴?”
“我只是觉得我那玉不是好东西。姐妹们都是好的,偏没有玉,我这泥一样的臭人倒有玉,叹老天不公罢了。”
贾母见宝玉念念叨叨闹不休,正要说些什么来哄他,却见宝璁哈哈一笑,道:“要玉还不简单,明儿我寻几块上好的来,给几个姐妹并新来的妹妹人人都刻上一块,到时候不是人人都有玉戴了么!”
宝玉却又说:“那怎么一样,我那玉是......”
话未说完,宝璁便打断了他:“怎么不一样?都一样,都一样!”
说着,便上前去拉了宝玉往后罩房里走,边走还边道:“前几日我还听说父亲打算最近问你功课,今儿没问,保不齐明儿就问了,你赶紧回去看两页书要紧!”
宝玉听见贾政果然想起来考问他,便心一下子提起来,也顾不得还想和林黛玉说说话,被宝璁一路扯到小书房里去念书了。
晚间,林黛玉睡在了贾母的碧纱橱里。那碧纱橱的侧门外有条小廊,不过四五步路就能去宝璁宝玉住的那后罩房。
紫鹃一边领着雪雁铺床,一边安慰林黛玉:“姑娘别多心,那两位爷每天没有不闹的,一天只闹老太太一回都算极好了......”
林黛玉坐在窗前小桌上,从窗影里看见后罩房窗纸上两个人影,全然没听见紫鹃的安慰,又有些难过起来。
下午才打定了主意要远着这两个哥哥,谁知这么一会就引得他们两个闹了一场。老太太虽看着疼惜她,也不知道心里有没有怨,后悔接了她来。
越想,林黛玉便越伤心,只是不好再显露出来惹事,便只偷偷流了眼泪又擦了。
待到紫鹃铺好了床,袭人鸳鸯都到碧纱橱看了一眼,见林黛玉已经睡下,以为她没放在心上,便各自回去伺候了。
到了第二日,宝璁收拾齐全了要去前院,出了二门却想起件事情来。
如今林黛玉来了,宝玉又不去前院念书,定要每天缠着她。
这么一想,宝璁便停住了脚步,招了个守在二门听差的小厮来,赏了他几个钱,嘱咐道:“你去向里面袭人传话。不要说我说的,就说是老爷说的,今日要考宝玉功课,叫他不要耽搁,立即收拾笔墨纸砚去找老爷。若不去,老爷便要生气!”
小厮原是疑惑,不过下人们也知道宝玉宝璁两个喜欢拌嘴,以为是宝玉又招惹了宝璁生气,宝璁要整他,便领了赏钱答应去了。
贾政当然没想起宝玉来,他近日得了几幅好画,正忙着欣赏。不过宝璁算定了,既宝玉去了,贾政看见,自然要问他几句功课。见宝玉功课不行,又自然要骂他几句,多罚他背书。
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只能让宝玉忙活三五天。还得想其他办法,叫宝玉时常忙碌,没空去内院厮混。
宝璁到了前院他用的小书房,先是在院子里跟着武师傅打拳,等一套拳练完,出了一身汗,他办法也勉强想出来了。
宝玉爱在内院厮混,一是喜欢和姐妹丫头玩,二是觉得前院贾政可怕,三又觉得念书没用还辛苦。
若是他见不到贾政,也不用念书,又还有其他更好玩的东西引他,说不定他就愿意到前院了。
只是现在林黛玉刚来,宝玉见她长得漂亮又新鲜,一时间恐怕没什么能吸引他的。
想来想去,宝璁也只想到个不甚好的主意。
原文里说过,宝玉一直是不上学的,只有天见到了秦钟才愿意去家学。像宝玉这种颜狗,只见了好看的人就挪不动脚,宝璁想着找来几个俊秀比秦钟的小子,宝玉说不定就肯来了。
那边宝玉听了传话,得知贾政要问书,惊得鸡飞狗跳不说,宝璁这边定了主意,就求了王夫人要选几个新的小厮用。
王夫人本是不肯,问宝璁他原来的几个小厮是不是不听用,正要叫人拿了来问,被宝璁拦住了。
宝璁就道:“原来那几个小厮忠心得用得很,太太一个也不许赶走。只是我嫌弃他们长得不够好看,将来我带出去没面子。太太可怜可怜我,再给我选几个好看的来装我的门面吧!”
王夫人听了,顿时又一肚子气。
这个小儿子,原本就蠢笨,又有爱和女孩睡觉的毛病,好东西不玩偏喜欢玩刻石头,现在一群漂亮丫头围着还不满足,竟还想起那些俊秀小子来了!
第8章
宝璁年纪小,定是不知道那些糟污事情,也不知是听了哪些小子挑唆,才起了这等心思。
王夫人气得一脸黑,想要拿那些小子出气,却顾忌着宝璁不太敢。宝璁天天和那一堆小子混一起,若少了一个半个的,他岂会不知道?
赶了他的小厮,这混世魔王闹起来,老太太和老爷必会知道。
他们本就不喜自己把宝璁生了这个笨模样,若是闹起来让大家知道宝璁毛病又添一桩,岂不叫老太太和老爷更不待见她生了这个冤孽?
罢罢罢,现在这年纪,便是选来了俊秀小子,又能闹出什么事来?还是先瞒下毛病,将来早点给他选个绝色的媳妇拴住他。这冤孽!随他去吧!
闷闷气了一会,见宝璁还在撒娇歪缠,王夫人便烦躁地甩甩手,黑着脸随口应了这事。
现今王熙凤管事,这件原该叫她那里差人去办。可王夫人不想叫人知道宝璁又多一毛病,便传了周瑞家的来,亲自去选人。
谁知宝璁见周瑞家的来了,还不肯,嚷嚷着要亲自去,随意拜别了王夫人就领着周瑞家的出去了。
气得王夫人连摔了两个上好的茶杯也不消气!
一连好几日,王夫人都是黑着脸,见了宝玉也不能舒展几分,屋里的大小丫头们个个都屏气敛声,不敢出差错。
宝璁见惯了好看的丫头,又有姐妹们的天仙样子在上面远远高秤着,一时间看了多少家生子也不满意。
周瑞家的得了王夫人悄悄的嘱咐,也不敢十分规劝宝璁,又怕办不好差事,想了想,便咬牙寻了相熟的人牙子来,也不拘什么出身来历,只管叫选了最好看的小子来。
人牙子深知这些豪门大院的污糟事,只做那锯嘴葫芦拿钱办事,果然选了好些俊秀小子来。
宝璁又一一仔细看了,还不满意,周瑞家的又催,人牙子只好偷偷领了那些被抄家灭族,原是世家公子的罪奴来。
选了又选,果然找到个极好看的来。
与他和宝玉年纪差不多大,容颜玉丽,既有男孩子的俊俏,又有点女孩子媚柔。见人只微微低头,脸上一分笑意也无,一双眼眸冷冷清清的,已然知晓艰难世情。比那些天真样子,多了好几分耐人寻味的故事来。
宝璁看中了那小孩,不免要问姓名来历。
那人牙子不敢说十分明白,只含糊道:“他亲娘生的绝色,遂被贵人收去做了外室生的他。他也算有分贵人的命,享了几年好日子。后来他父亲家犯了死罪被抄了,他才成了奴才。”
“奴才去了几个富贵人家,都不敢送他过去,皆因他生的极好,脾气却臭得紧。如今少爷您若真看得上,只管领去给他新取名字就行了。”
听闻是犯官之后,宝璁知道人牙子的顾忌,便不再问详细,叫周瑞家的给了银子,把他领去了。
回了前院书房,宝璁见那小男孩身板僵硬,默不吭声的,倒觉得他这样清高好。宝玉惯是个看脸爱被虐的,只要脸够好看,越清高,宝玉还会觉得他更气质高洁、人品贵重呢!
既是拿来坑宝玉的,宝璁便要细枝末节都办周全,首先便是名字,定要想个极雅的。
他自己读书是为了科举,在诗词上一向躲懒,此时想不出好的来,干脆便和那男孩道:“你原先也是好人家的公子,我选你来也不叫你伺候人,只有件极重要的事情叫你办。在我这里,你只要为人正直,我就不管你其他性情。”
“不过你还要读书识字学诗词,六艺也要学,茶艺杂学之类也要略懂,不需样样精通,有一样能拿出手惊艳别人就行。具体要办什么事情,以后告诉你,今日要紧的是你先给自己想个雅名,要有品格又有典故,让人能细细品味又觉得好听。”
那男孩听先前的话还觉得宝璁是个好人,待越听到后面,脸色却越发难看了。
他娘本是南边从小被人养着的瘦马,那些养瘦马的,就是把姑娘当作千金小姐一样养着,还教她们念书识字,又学六艺并各种歌舞手段。他也知道那些事情。如今听了宝璁这话,哪里不知道宝璁要做什么。
宝璁说完了,忽而又想起他年纪小,便又问:“你可曾念过书读过诗词的?若想不出好听的名儿,还是等我自己想想。”
那男孩气愤极了,便臭着脸,硬梆梆道:“不必,我自己想!”遂甩袖出了书房去。
宝璁见他那样大气性,也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不太生气,觉得这脾气也挺治宝玉的,只扳一扳,不要太过就行。
后两日,那小男孩便给自己想了个名字,叫清霜。
宝璁便问有无诗词典故,男孩便说有的,念了句诗词“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这句诗词出自曾巩的《咏柳》,本就是用来讽刺别人的,如今那男孩有气性,便拿了来讽刺宝璁。
宝璁读着这诗句,自然也品出了点讽刺意味,只是清霜二字好听,也有品格,便定了这名字,又讪讪地叫男孩以后同他一起念书。
宝玉除了他奶兄李贵,最为看重的就是茗烟,皆因茗烟事事都顺着宝玉心意,还为了争宠时常寻些新鲜事物哄宝玉玩。
宝璁便让人故意做了个局,叫茗烟哄着宝玉认识了清霜。
宝玉见清霜气质清高又极好看,与平常所见小厮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然欢喜上心。他便是冒着碰上贾政危险,也要天天到前院去寻清霜说话。
初时,清霜臭着脸不理会,后宝璁便和他道:“随你或是奉承,或是清高,我只要你和宝玉故作亲近,让他天天来前院玩耍,不再流连内宅厮混就行。”
又担忧清霜真的勾着宝玉移了性情,便再警告:“只能和宝玉君子之交,引他玩好的,可不能弄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清霜本要犟起来吵闹,听了宝璁后面这话,心道原来他是为了规劝他兄弟,于是才平了怒气答应了。
清霜对宝玉面色软和了些,宝玉便膏药一样的贴了上去,虽还天天喜欢找林黛玉,却也不是一时一刻都要粘着了。
宝璁稍微收拾了宝玉,心里也畅快了一些。
记起先时说了,他要给几个姐妹们做玉戴,便从收藏的盒子里,找了四块上好合用的。用砂纸摩挲得和宝玉那块差不多样子,他又往上面刻“事事顺心,吉祥如意”的话,唯有黛玉的刻了“笑口常开,福寿绵安”。
细看了几块玉的成品,只见写了事事顺心的三块,上面浮着“运气+3”字样,而另一块浮着“健康+3”字样,宝璁便觉挺满意。
三春的玉,宝璁装在三个小锦盒里,叫晴雯领着小丫头亲自去送了。
林黛玉住的近,抬脚就能到,宝璁便打算自己揣了玉去给她。刚要去,他又想起早先收起的那几颗蜜蜡珠子,前几日已经叫丫头们编了红绳做成手串,便也寻出来一起给林黛玉拿去。
林黛玉一向喜静,才刚来了贾府,更不敢随意走动,只窝在碧纱橱里看她自己带来的几本诗集解闷。
只是那几本诗集,她在上京途中就已经看得滚瓜烂熟,再一直看,偶尔也觉得没趣,便在躺椅上发呆想起事情来。
刚来时,她以为宝玉不好相处,可几日下来,宝玉得空了就来与她说话解闷,或是与她谈论诗词,或是送她新鲜好玩的,一口一个妹妹叫着,又亲热又贴心,她真觉得宝玉挺好的......
正想着呢,门口一人进来,林黛玉眼睛一亮,一下就坐了起来,笑吟吟的,“宝哥哥”几字正要脱口而出,却又骤然梗住了。
来的是宝哥哥,却不是宝玉,是宝璁......
林黛玉尴尬地咽回了称呼,又笑着起来道:“宝璁哥哥今日怎么得闲过来我这里玩了?”
宝璁一天到晚在前院,只早上请安晚上吃饭去贾母那里,于是和林黛玉见面的时间也没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