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林黛玉虽时常见宝璁冷脸,心底却道他面冷心热,待他越加亲热起来了。
欢欢喜喜过了年,这年正到春闱时分。
大街小巷个个都在议论今年的殿试三甲,评论他们才华文章,又戏说几人容貌人品。
阮仲文也不拘束着宝璁只在书房念书了,反而凡有诗文聚会之类,都带着他出去逛。
有热闹可看,宝玉岂有不凑热闹的?况且又是诗文这类他喜欢的聚会。
于是宝玉便求了贾母,说贾政事忙,他要和宝璁一起,跟着宝璁的先生念书。
贾母自然同意,传了贾政来,也不管贾政高兴不高兴,定了这事。
贾政被宝玉打了个措手不及,觉得丢了面子,又暗骂:他和宝璁一起念书,能念出什么屁来?还不是找借口去玩?
气了半天,又还是操心,叫了阮仲文来见,考他学问人品。
初问时,贾政不以为意,待到听说阮仲文是举人,便佩服尊敬起来,送了他一份丰厚束修,软声拜托道:“宝璁是个不成器的,你用不着费心。宝玉聪慧,我向来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参加科举得些功名,今后全托先生好生教导了!”
阮仲文:“???”
已经读完《论语》正在读《孟子》的宝璁是个不成器的?
他待要解释,说宝璁也很聪慧,却听贾政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与宝玉相关的话,于是知道贾政偏见根深蒂固,便闭上嘴听完,默默出去了。
次日阮仲文见了宝玉,知他已经读完启蒙,如今在念诗集,就考了他几句诗词。宝玉自然回答得挺好,阮仲文就勉强收下了宝玉。
而到后面,宝玉背四书五经不上心,经常病假躲懒,阮仲文看他越来越不顺眼,都是后事了。
宝玉倒是真高兴,阮仲文教课起来,比贾政有意思多了。同窗不仅有宝璁,还有极得他喜欢的清霜,便是上课内容他不喜欢,作业又多等等,他都忍了下来。
接着宝玉跟着去了诗文聚会,抄了好些诗文回来,集成一册,带回去给林黛玉看。宝璁冷眼瞧了半天,深觉他误事。
读诗是好事,不过林黛玉要是只读诗词,未免作茧自缚了。一方天地狭隘,心情自然也容易憋仄。
于是他便寻了些名家游记与奇文杂记给林黛玉,又说起诗文宴会和鹿鸣宴上的热闹来,感叹道:“十年寒窗苦读,才换来这鹿鸣宴的一时热闹。我如今才刚开始读《四书》,都不知哪一年才能有这样的运气呢!”
林黛玉听了这话,忽然欲言又止起来。
宝璁便隐约记起来,原著里,林黛玉似乎挺不待见人参加科举为官做宰的。难道现在他说的话,让林黛玉觉得他俗气了不成?
想到此,他就皱眉起来,盯着林黛玉瞧了又瞧,也有些欲言又止。
林黛玉见宝璁有些不开心,便怯生生问:“哥哥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惹哥哥不开心了?”
宝璁知她又多想了,不想她心思沉重,便斟酌着词句,笑着安抚道:“妹妹怎么会惹我生气?便是惹了我,也只有你生气的理,我才不会生你的气。”
林黛玉见宝璁笑意言言,知他没生气,便安下心来。
宝璁便又道:“只是我刚见妹妹欲言又止......妹妹不妨畅所欲言,咱们兄妹闲谈,何必那样拘谨?”
林黛玉便勉强笑了笑,又叹气道:“哥哥刚才说寒窗苦读十年,其实却不是。那些能参加鹿鸣宴的人,哪个不是用功读书熬一二十年的呢?科举三年一次,一次不中又考一次,听说有些人考了好几次,到头发花白的也有。”
“原先我听说那样的事,只道是别人传的夸张。后来我先生也教我念了四书,我只读几篇文章也觉得艰难,何况是考科举?听说要读完四书五经及诸子百家和二十四史,读完还不算,还得读它们的注解,融会贯通之后才渐渐能作出锦绣文章来。”
宝璁听的聚精会神,心中惊诧极了。
他是因已经活过几十年,又经历过前世社会才心智成熟有些见识。可林黛玉一个古代闺阁女儿,又才八岁年纪,说出这番话,有这样的见识,这是何等天生的聪慧才华!
“妹妹已经读了四书?怎么平日里不拿出来看?我惯常见你只看诗集之类的。”宝璁道,“早知道你也念四书,我遇上不会的就来问你了,咱们一起念书,不也多些趣味么?”
林黛玉犹豫了会,就回说:“我又不考功名,看那个做什么?在家闲读了几篇也罢,来了这里......有姐妹们陪着说话,读些诗玩玩就不错。”
宝璁摇摇头道:“要我说,我们男的拼命念书只为了考功名,真真是俗气!像妹妹这样女儿家的念书,才真是继承前辈贤言,修身养性,又曾广见识,不负书中黄金呢!”
林黛玉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的,当即心里一松,忽然就豁然开朗起来。
当初进府时,她听闻贾母说家中姐妹都只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还以为女孩子家念太多男子该读的书,是不好的事情,所以才常只看几本诗集,不曾把四书拿出来过。
如今被宝璁这么一说,回想在扬州跟着先生正经念书的光阴,不知不觉间,竟忽然不再满足于那些闲书,生出了读更多正经书的期盼来。
宝璁又催她,说叫她把四书捡起来,回头他有不明白的,好与她一起探讨。
林黛玉磨不过,便答应了,只是叫他不要告诉别人,免得姐妹们拿她打趣,笑她要去参加科举一样。
宝璁自然是满口答应的。
自此之后,无人之处,宝璁便偶尔寻一些他知道或者不知道的问题,和林黛玉一起探讨学习。
初时,他只是为了让她不要觉得女孩读书是坏事,可到后来,越请教便越佩服她聪慧,请教学问也更认真了起来。
自又开始读四书之后,林黛玉心情开阔,身体似乎也好了许多,一高兴便给林如海写了家书,道:“......贾府亲人个个都对我好极了,宝玉宝璁两位表兄尤为疼我,时常寻了诗文游记送我看。宝璁哥哥还与我一起探讨四书学问,父亲也不用担心我像在扬州一样,无人和我说话了......”
如此相伴,一晃三年过去,薛姨妈带着薛宝钗薛蟠上京来住,宝璁才惊觉,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了。
第11章
梨香院里,薛姨妈正和薛宝钗在听一个贾家的婆子说话。
“......除了链二奶奶要管家严厉些,只有那位宝三爷脾气有些霸道。”婆子道。
“你说的可是宝玉的双胞胎兄弟宝璁么?”薛宝钗好奇问道。
“可不就是那位嘛!”那婆子说着顿了口气,似乎想起来什么,愤愤道:“那位爷从小就斗鸡走狗轻薄儿,时常冷脸对别人,老太太和老爷太太都骂过他,不管用!”
说到严重处,婆子便压下了声音,悄悄道:“小时候闹起来,还把宝二爷打了几次!虽说是双生兄弟呢,宝二爷那样和善伶俐的一个人,宝三爷却是个莽撞霸道的主,脾气差得很!”
“我们下人个个都不敢靠近他的,姑娘也离得远些才安全呢!”
薛姨妈听了被唬了一顿,紧张地赶紧拉着宝钗道:“哎哟,这真是......早听说这孩子有些顽皮,却没想到是这样。”
宝钗却轻拍了下薛姨妈的手安慰,又笑着问那婆子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我那三表弟果然脾气不好么?”
婆子信誓旦旦保证道:“那还有假?好好的,我吓唬姑娘做什么呢?”说着便指指外面,坚定道:“打宝二爷的事情,府里人人都知道,姑娘问问别人就知道真假了!”
宝钗听了,若有所思,再看那婆子,便笑吟吟道:“老妈妈陪我们闲话了半日也累了吧?不如去吃些点心喝点茶?”
在贾府当差的,个个都是油锅里的人精,哪里听不出宝钗在端茶送客?
于是这老妈妈便笑着摆摆手道:“宝姑娘真是体贴我们下人,只是我当晚上的差,时候已经不早了,以后再来喝罢。我就不打扰姨太太和姑娘了。”
领了赏钱退出去,老妈妈高兴地掂量了荷包,又对着贾母院子的方向,抬着下巴狠狠地呸了一声。
要说这老妈妈在贾府当差十几年了,一家子在贾府都过得不错,怎么无端端这样败坏宝璁的名声?
这怨恨实在是有原因的。
京城四王八公里,贾家就有两位国公。虽然说老国公已经去世多年了,可那敕造荣国府的牌匾还高高挂着,人人经过门口,谁不惊叹?
这样的人家,不说主子生活如何铺张有排场,便是伺候主子的丫头们,个个都和千金小姐一样,比别人家主子娇贵多了。
她虽只是个在厨房干活的婆子,那在外人面前也是有体面的。出去穿好布料的衣服,荷包里装着银子,家里偷偷积攒了好些私房。
这都因贾府富得流油,主子们时常赏赐,他们个个领着差事,里面还能撸出不少油水来。
主子下人们人人都过得挺好,个个都是高兴的。
谁知前两年,那宝璁爷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竟跑去市井集市那种腌臜地方去逛。
去逛就去逛吧,回来也不掩盖着,反而去链二奶奶那里嚷嚷。
后来,链二奶奶忽然就叫了满府里的采买过去,说是要查一查历年的账。
初时大家还不知道呢,后来才听说,那宝三爷回来嚷嚷了,外面上好的鸡蛋,一文钱就能得两个,最贵的时候也就两三文一个。咱们府里的鸡蛋,也不知是哪只金鸡生了,竟都要十几二十文一个。
链二奶奶何等厉害人物,听了这事,略微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顿时心中大怒。她面上不显,暗地里却报了老太太和太太,告知此事,要查满府的账。
后来查了大半年,果然人人都不干净。若是光凭链二奶奶处置,说不定都打了板子送到官府里去了。
幸好老太太和太太们仁慈,让那府里积年的老人,只补上银子保证以后再也不昧钱就行。只有那些昧下银子极多的采买,才被抄了宅院,送到官府去了。
再后来,链二奶奶管家便越发严厉,府里人人自危,都夹紧了尾巴伺候,再不敢像以前那样捞油水了。
这老妈妈的儿子,以前就是办头油胭脂一类采买的,虽因她的面子只补了点银子没有被送官府去,却也丢了采买的差事,再不得主子重用,只能在马棚里刷马了。
儿子没了前途,老妈妈哪有不怨恨的。她这样添油加醋地说宝璁的坏话,半点惭愧也无,府里也不只她一个这样说嘛!
刚才老妈妈在,薛姨妈不好说什么直白的,现在只有她们母女,薛姨妈便赶紧对宝钗道:“我的儿,你可听到了,那宝璁听起来可比你哥哥还浑的样子,你以后可离远些。若运气不好遇上了避不开,那也站远些。”
又拍拍胸口庆幸道:“幸好有玉的是他哥哥,不然就算是有金玉良缘,我也舍不得把你给他。”
宝钗面薄,听这话,顿时羞了,娇声道:“妈,你说什么呢!”
薛姨妈见她羞了,便也止住了这话,又要说宝璁不好。
宝钗却心中很有疑惑,前儿刚来的时候,她也见过宝玉宝璁两个,一个清新俊逸,一个神采英拔,都如玉一般俊美,彬彬有礼的。怎么如今听那婆子说道,却直夸宝玉一个,把宝璁形容得那样不堪呢?
于是宝钗就劝薛姨妈道:“两位表弟咱们都是见过的,就算三表弟顽皮些,我看着也不像这婆子形容的那样。倒是这婆子,对主子这样随意议论,还尽说些败坏别人名声的话,我看她不是个好的,说的话不可相信。”
薛姨妈却是直摇头,道:“我的儿,你才十几岁,见识过几个人?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宠坏了的多得是!就说你哥哥,要不是他......”
想起儿子打死人的事情,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
宝钗一听就知道她妈心情又不好了,赶紧说了些贾府姐妹的事情,哄得薛姨妈又高兴起来了。
宝钗那里怎么想,宝璁不知道,他正烦恼着呢!
早几年前,他就在考虑生财之计了。
他不太会经商,但也精于雕刻,经营过工作室。
做生不如做熟,所以他就想着开家玉石雕刻的店铺,先请个有经验的掌柜看着不亏本,他再慢慢想法子多营利。
宝璁想的轻松,却没想到办起这事情来却那么难!
贾府那么多产业,贾母王夫人手里都有店铺,宝璁去要,结果她们却都说他胡闹,连丁点大的铺子都不愿意舍给他。
王熙凤手上管着的是贾府公中的店铺,还有她自己的嫁妆铺子,更不可能给他用了。
闹了许久,宝璁没要到铺子,心想不给就不给吧,他自己暗地里买个就行了。
结果呢,他奶公吴茴的老爹打听回来说,外面的店铺位置很差的一间店面也得一百多两银子,若是那位置在热闹大街上的,得要上千两。
宝璁赶紧去翻了翻自己和宝玉的小银库,几年下来,外面花了,里面赏人用了,两人统共加起来剩下,也就一二百银子了。
想起之前自己大手大脚花银子的种种件件,宝璁真是后悔不迭。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只能拿了那一二百银子,先买了家小店铺,打算把他那些从前雕刻的玉石作品都摆在店里卖。
那家小店铺在巷子街的街尾,位置偏不说,装修又陈旧。只有项清雅好处,巷子里有好几家卖书本字画、笔墨纸砚的。
宝璁开店是为了赚钱,又不是因为闲着。见那小店实在不显眼,就照着前世玉石古典店铺的样子,亲自画了装修图纸,还时常过去监督装修,非要把这丁点小店装成高冷隐士一样有范儿。
连日来家里外面两头跑,这日宝璁实在累得不像话,听着装修叮叮当当的声音,躺在摇椅上就睡着了。
梦境里,忽然看见一片飘渺白雾,宝璁隐约瞧见了个鹅黄色的人影。那人影近了,他便看见了个仙子一样的姑娘。
“咦,怎么又来一个宝玉?”那姑娘惊讶道。
宝璁想说,自己不是宝玉,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哎呀,莫不是神瑛侍者下凡去,竟分出了两个凡胎?”说着,那姑娘就拉着宝璁的手臂往前面宫殿里去,“前个宝玉已经进去了,你也快去吧!”
宝璁:“???”这什么?太虚幻境?警幻仙子?
看着那姑娘是轻轻巧巧扯了他一把,宝璁却用力也没甩开她,只一路被她拉进了前面那又飘渺又华美的宫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