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追不上,只能红了眼眶,气得跳脚:“你们别走!把话给我说清楚!”
茗烟等人,见晴雯气得这个样子,心道不好,怎么遇上了这姑奶奶家里这样的丑事!这姑奶奶很要面子,别没整到清霜,他把自己给整了!
于是便想等一等,等晴雯走了,再把清霜扔进二门去。
谁知晴雯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茗烟几个躲在角落,大声叫住他道:“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怎么不在宝二爷那里伺候?”
茗烟只好讪讪地领着众人上前来回话:“东府里蓉大奶奶请链二奶奶打牌,宝二爷就跟去那边玩去了,他说不用我们伺候。”
晴雯气正不顺,见茗烟几个似乎抓着个面生的俊秀小厮,似乎要做什么。
联想起她哥哥嫂子刚才污蔑她的话来,晴雯便劈头盖脸骂道:“宝二爷对你们宽厚,你们倒个个都摆起主子款来了!他说不用,你们就个个躲懒玩闹,如今大庭广众要做什么脏事呢?”
“你们若是不想伺候宝二爷,就都回自己家里当主子去!”
晴雯是宝璁的大丫头,丫头小厮们见了,大多要叫声姐姐,便是鸳鸯袭人彩云平儿等人也和她要好,在内院是极有脸面的。
茗烟奴性使然,不敢大声辩驳,只小声说了几句好话,哄她说在打闹着玩。
清霜听过晴雯大名,却因只在前院伺候,不曾见过她。
不过就算没认出她,清霜只见茗烟这副缩头乌龟样,也知道她是有体面的丫头,便挣扎着高声道:“这位姐姐,我是伺候宝三爷念书的清霜!茗烟他们要整我,我若犯了错被罚,宝三爷也没面子!姐姐快救救我!”
茗烟要整宝璁的书童!这还得了?
晴雯当即就扯着茗烟,打了他一巴掌,怒声道:“好啊!你们这些做小厮的,不盼着主子好,竟然还要做这种事情挑拨他们兄弟之情!”
“若是被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非要把你抽筋扒皮不可!”
茗烟乍然被打,初时有些懵,后听晴雯骂他说,他要挑拨主子们的兄弟之情,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惊慌道:“姐姐,我断然没有这个意思,我们真的是在闹着玩呢!”
当初宝璁宝玉打架,老太太念了好几日经,对菩萨佛祖许愿说,希望他们兄弟和睦,其利断金。还说什么“兄弟不和睦,便是乱家之源”之类的话。贾府里人人都传遍了。
他要是被按上了挑拨主子不和的罪名,那可不是只被打几个板子的小事!
其他人也个个白了脸色,急忙都松了清霜,纷纷跪下口称冤枉,又磕头认错。
清霜松脱了钳制,三两步就跨到了晴雯身边,感激拱手道:“多谢姐姐救我!”
晴雯就算在气头上,对宝璁的小厮还是有分好脸色的,便随意对清霜点了点头,又对茗烟厉声警告道:“念你这是第一次,我不告诉别人,若再有下次,我就报了几位主子处置,看他们扒不扒了你的皮!”
茗烟几个再三做了保证,灰溜溜地跑了。
清霜自然又对晴雯感激了一番,正要告辞,却听晴雯咦了一声。
原来晴雯一眼认出来,清霜那裤子是宝璁早上穿的!
宝璁今日穿的那裤子,和上衣外袍是一整套的,上面的祥云纹都是晴雯一针一线自己绣上去,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原本她看清霜有些气质,又是伺候宝璁念书的小厮,还觉得他不错。现在忽然发现这件隐秘之事,顿时觉得清霜哪里妖娆得像个狐媚,一点都不顺眼了。
清霜以为晴雯是见他裤子湿了才露出这种鄙夷神色,顿时脸红尴尬了起来,结结巴巴解释道:“这、不是,我、我没有......”
可惜结巴了半天,他也没想出什么好解释来,总不能说是宝璁吧!
晴雯哼了一声,也不好说什么,转身便回贾母院子里去了。
林黛玉正觉得有些无趣。
初秋之后,宝璁的先生阮仲文就生病了,所以宝璁他们上课也是听课两三日休息四五日。
林黛玉虽然不去前院上课,可宝璁回来之后,总是与她一起探讨上课的内容,又说先生布置了什么作业。她便也和正经学生一样,日日学习丝毫不怠慢。
现在先生病了,宝玉宝璁都没怎么上课,林黛玉就更没什么新鲜学识可研究的了。
正巧宝钗闲着来寻她说话,谈论之间,两人便说起了贾府众人。
林黛玉笑着道:“我听闻宝姐姐也是极有有才学的,迎春探春惜春还有宝玉他们都在诗词上有些研究,等我们闲了,聚在一起谈诗论画,岂不有意思?”
宝钗笑着点点头,忽而又想到什么,问说:“宝璁兄弟可也曾上学念书?咱们姐妹兄弟一起作诗玩乐,漏了他也不好吧?”
听到要叫宝璁作诗,林黛玉便乐得扑哧一笑,道:“宝姐姐可饶了他罢!他上学是上学的,不过跟着先生读的是四书五经,在诗词上面一向愚钝。都上学好几年了,作的诗十个手指头都数的出来呢!”
林黛玉说的话,自然是没有假的。
薛宝钗听了心中暗暗惊诧称奇,众人都道宝玉聪慧,宝璁是个不学无术的,怎么林妹妹却说他已经在读四书五经?难道就因为宝玉更会作诗?
正想着呢,宝钗就见林黛玉笑着解下了腰间一块玲珑玉佩来给她看,笑嘻嘻道:“宝姐姐瞧,这块玉佩是宝璁花了半个月打磨雕刻的,你叫他去作诗,他倒更愿意埋头在书房里,花时间雕刻玉石呢!”
“哟,宝璁竟然还有这样的手艺。”宝钗笑着称赞了一句,接过那玉佩细细品察,这一看之下,却是惊叹。
这玲珑玉佩的正面是一幅小小的踏雪寻梅图。
错落有致的梅花树梢间,只见一个穿着斗篷的小小身影站在其中。那女孩斗篷遮面,踮着脚轻轻去嗅那枝头梅花的香味,隐隐只露出了高挺的鼻梁和小巧的嘴。又有纤纤素手轻放在梅花瓣上,虽是静止,却似有轻抚意味。
翻过背后,刻着几句诗,正是王安石的《梅花》名句。
“你瞧他,自己费了心思刻的玉石,没有一块是刻了他自己写的诗句。不是抄了前人的名句,就是抄了我们姐妹几个平日里作的诗。”林黛玉笑着道。
宝钗的兴致却似乎不在这诗句上,反而问林黛玉:“宝璁刻了很多玉石么?”
林黛玉便点点头,道:“很多的,他那有个房间,堆了几大箱子呢!早先我来的时候,宝玉说只有他有玉戴,我们都没有,宝璁便给我们几个姐妹人人刻了块差不多的。”
“后来他刻的好玉越来越多,就不单送我们几个姐妹,老太太、太太、珠大嫂子、凤姐姐那里都有好几样呢!”
说着,林黛玉就想起宝钗来,对她道:“宝姐姐还没得吧?不如我们去宝璁那里找找,我挑个好的给你。”
宝钗惊讶道:“我们自己去挑么?宝璁又没说送我,我擅自去拿多不好......”
林黛玉却笑着摇摇头,拉着她出门道:“这有什么,我常去他那里翻玉石的,你挑块好的戴,回头我告诉他一声就行了。宝姐姐难道还不配戴他的玉么!”
两人亲密挽着手,绕到后罩房前门,正要进去,却碰见晴雯一脸古怪地走了出来。
她看见林黛玉和薛宝钗要进去,赶紧挡住了两人的去路,堵在门口,露出个笑脸道:“林姑娘、宝姑娘,今日怎么有空闲来了?可有什么事么?”
林黛玉便笑着道:“宝姐姐刚来,还没得宝璁的玉呢!我去给她挑一块戴着玩。”说着,就要拉宝钗一块进去。
若是平日,晴雯赶紧就让路,热情迎进去了,可刚才她听里面那动静,宝玉和袭人分明在里面......可万万不能让两位姑娘进去啊!
于是,晴雯牙一咬,硬是挡在了林黛玉的前面,笑着小声道:“林姑娘,今日三爷还没回来呢,不如等他回来了,亲自挑块好的给姑娘送去?”
第14章
林黛玉那样聪慧,怎么会看不出晴雯的意思?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于是她便咬着唇,细声细气问道:“今日无缘无故的是怎么了?我是哪里惹了宝璁生气,他才不许我进去么?”
晴雯忙摇头,尴尬笑了笑,哄着道:“三爷哪里会生林姑娘的气,只是那小间脏得很,宝三爷都不许别人进去的。林姑娘也别进去了,免得脏了衣裙。”
不许别人进去......难道她也是别人么?
林黛玉心下微微一沉,又见晴雯眉头微皱眼神闪躲,也不知道是在瞒着什么。
她也不是不要脸的,非要进去,便看了一眼宝钗道:“还是宝姐姐说的对,他不在,别人自然不好进去拿东西的。我也不是......什么人,白撑大了脸,叫宝姐姐笑话了。”
宝钗最知人情世故,见林黛玉尴尬,又摸不准他们之间是何情谊关系,怕说错话更添乱,便默默微笑,装聋作哑。
晴雯却是急了,林黛玉说那话,摆明就是想歪了,闹别扭,于是便赶紧解释:“林姑娘怎么不是......”
她想说林姑娘在宝璁心里不是别人,可他们毕竟还是以兄妹论,又没有什么其他名分,她也不好乱说坏了林姑娘名声,
于是晴雯便又改了口,解释:“林姑娘莫要这样说,你还不知道三爷待你的心么?等他回来了,任姑娘想要什么好的稀罕的,定会统统给姑娘送去的......”
晴雯原是好意,却不知她说这话,林黛玉想得更歪了,以为晴雯在讽刺她!
她投奔贾家是因孤苦无依,来客居的。本应该谨小慎微,府里给什么就吃什么用什么。
只是宝璁总是寻理由给她另添好东西,又日日去厨房替她点菜,有时还从外面买了吃的用的给她,惯得她越加随意,竟像个在贾府打秋风的贪婪之人了!
林黛玉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像话,便用帕子揉揉眼睛,强忍着不哭出来,道:“我又不是他,怎会知道他的心?我也不要他的东西,原就不是什么精贵人,不配用他的好东西。”
说着拉了宝钗就要回房里去了。
晴雯顿时懵了!
她没想让林姑娘这么想啊!
三爷回来知道她惹哭了林姑娘,还不要把她给撕了!
“林姑娘!”晴雯恐屋里的宝玉袭人听见,又怕离了门口别的小丫头误闯进去,只能压低声音轻喊:“不是!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可林黛玉不理会,径自拉着宝钗走了,晴雯只好气得轻跺了跺脚,气呼呼地坐在了门口角落里看门。
回了林黛玉房中,宝钗见她脸色不好,便安慰她道:“原是我的不是,好好的要戴什么玉。我本就不爱戴花啊玉的,就是这脖子上的金项圈,若不是有道士给我批了命,我也是不爱戴的。”
林黛玉便擦了擦眼泪,假做被宝钗的金项圈吸引,好奇道:“听说宝姐姐的金项圈也有大来历,快叫我看一看,是什么稀罕物?”
遂宝钗摘了金项圈下来给林黛玉看,两姐妹拿着金项圈,说了好一会的闲话。
陪着半日,宝钗见林黛玉心情好了,想着家中还有事情,便告辞回去了。
宝钗走了,屋里顿时便空荡了起来。
林黛玉隔着窗纱,看见后罩房,摸着手腕上的蜜蜡手串,越想方才的事,越气自己不争气起来。
于是她便气得边哭边翻了放在床头的锦盒出来,里面放的全是宝璁从前送她的各种玉环玉佩玉戒指等等。
开了盒子,她也不看,只撸了自己手腕上戴的蜜蜡,把腰间的玉佩又摘下来,统统扔进了锦盒,把锦盒远远地放在圆桌子上。
“紫鹃!紫鹃!”林黛玉哽咽着叫道。
紫鹃刚送了宝钗出去,听林黛玉叫她,赶忙就进来了,“姑娘怎么了?有何吩咐么?”
林黛玉便指着桌上那锦盒,哽咽道:“你去,把那盒子给宝璁送去,我不要了!”
紫鹃自然知道那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去打开一看,见林黛玉把常戴的蜜蜡手串都扔进去了,便知事情不好。
“姑娘,你......”紫鹃以为她是因刚才那事情生气,心中思量:不知那是晴雯自作主张,还是真是宝璁的意思。若是宝璁叫拦着林姑娘,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
想来想去,她拿不准该怎么劝,只好弱弱道:“许是三爷有事才这样呢?姑娘把这些送回去,三爷回来不知道会多难过呢!要是误解姑娘与他生分了可怎么办?”
林黛玉不好说她觉得自己像是打秋风的,便气恼道:“啰嗦什么,你送去便是!”
紫鹃无法,只好把锦盒给晴雯送去了,也说不好林黛玉在气什么,只交代道:“你探探三爷是什么意思,叫他哄哄林姑娘吧!”
晴雯面上应了,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宝璁还能有什么意思,完全是她自己自作主张拦的林姑娘,如今林姑娘气成这样,也不知宝璁晚上回来了要怎么修理她......
宝璁因在外面哄了薛蟠五百两银子,晚上便请他吃酒,陪着一直到天黑才回家来。
等进了后罩房,他正要脱披风换衣服呢,却见晴雯高举着个眼熟的锦盒,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委屈道:“三爷,我今日得罪了林姑娘。她都气哭了,把您送的玉石装了锦盒全都送回来了,三爷快去哄哄罢!”
不等宝璁细问,晴雯就一五一十地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个明白,又委屈道:“宝玉和袭人在屋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我就怕林姑娘和宝姑娘进去撞见才拦着,真不是故意的!”
宝璁皱着眉头,重叹了口气,挥手叫晴雯起来,道:“你做的对,自然不能让这种脏事污了她的眼。”
于是他也顾不上换衣服了,捞起那锦盒就往林黛玉屋子里去。
到了门口,宝璁见林黛玉屋里黑黑的,只睡房里留了盏灯,想着她应该准备睡了。他自己又浑身酒气没换衣服,怕熏到林黛玉,便绕了几步,走到林黛玉睡房的窗户那里,轻敲了敲。
“林妹妹,是我,宝璁,你可睡了?”宝璁隔着窗户轻声问道。
里头林黛玉没吭声,反而连那一盏留着的灯也被吹熄了。
宝璁便知林黛玉没真睡着,只是不想理他。
他想了想,便直接站在窗口,轻声解释道:“林妹妹别生气,今日晴雯拦着你,不是我的意思,是因有别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