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听来听去,只觉得这人温文尔雅,又好学上进,论起学业问题又头头是道,也算有才华,将来考个举人很有希望,越听越觉得......这人似乎,确实不错呢......
不过,就是人不错,才讨厌。
柳湘莲一仰头,闷闷地喝了口茶,微微清苦入口才发现,自己喝的是茶,不是酒。
“柳兄,你闷什么呢?”冯紫英是走武官路线,因此对文官科举不怎么感兴趣。
他见柳湘莲一个人仰头喝茶的豪爽模样,真是哭笑不得。
这人竟能把茶当成酒来喝!
“没闷什么,我又不考科举,听他们说那些怪无趣的。”柳湘莲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望着别院的视线。
“我也是,明明今日是来闲谈的,他们三个倒尽是说些科举有关的事。”冯紫英看着宝璁,笑得意味深长。
要不是有事要找宝璁,他才不要听他们在那里说什么科举考题。
还有那事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与宝璁说起。
原本宝玉是兄长,他该告诉宝玉。
可是......
冯紫英瞄瞄宝玉,一脸天真无邪的懵懂模样。又瞧瞧宝璁,脸虽稚嫩,但笑容却和谆谆教导儿子一样的老父亲。
对比起来,还是宝璁靠谱吧?
好不容易等宝璁给宝玉和周菖还有冯江义上完课,冯紫英瞅准间隙,赶紧凑了上去。
“宝璁,有件事要和你说。”
冯紫英明显压低了声音,宝璁便知道他要说之事,不想让别人听见。
“走吧,跟我......更衣去?”宝璁揽住了冯紫英,两人一起往外走,去了另一个小包间。
又叫店小二上了一壶新茶,宝璁问冯紫英:“说吧,有什么事情,还要避着他们说?”
冯紫英喝了口茶,酝酿了一下言辞,道:“我前两日在家里发现一件事情,与你有关。”
神武将军家有什么事,会和他有关?
宝璁好奇问道:“什么事?”
冯紫英道:“就是你先生周霁,他、他好像经常到我家里,与我父亲偷偷见面。”
周霁与冯唐见面?
冯唐可是昭帝的心腹,那周霁难道也是......和皇帝有关系?
宝璁心里有这个猜想,面上却不显露,而是玩笑道:“周先生是名士,冯将军也威震天下,他们认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不是,是......”冯紫英吞吞吐吐,“我偶然看到,周先生给了我父亲一封密信,好像你们贾家藏了一份名单......”
宝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感觉他即将知道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果然,冯紫英接着就道:“那份名单,听说在你父亲手里,是、是圣上在找的东西。”
宝璁一下子就想到了。
是甄家送来的东西,里面应该就有昭帝想要的那份名单!
不管是什么名单,一听就是十分重要机密的东西。
贾政这老匹夫,竟然敢藏着那种东西不交出来,不是上赶着给昭帝借口,抄贾府吗?
因为贾政生气,宝璁都差点忘记了,周霁是昭帝的人,经常暗中向昭帝禀报贾府的情况。
表面上看来,昭帝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宁荣二府发生何事,实际上却早就派人暗中调查贾府的一切了。
怪不得后面能一一列出证据,麻利地把贾府抄了。
这事刚开始让宝璁十分惊讶,但他转念一想,也能接受。
周霁是他的恩师,除了对皇帝禀报贾府的事情之外,也没做什么攻击贾府的事情。
毕竟,只要贾府的人不要犯下那些罪,周霁本身也不会查到什么。
能怪别人吗?都是自己作死啊!
但冯紫英也有些奇怪,那么机密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就算知道周霁监视贾府,给皇帝暗中送信,那他也不该知道密信的内容。
有古怪......宝璁想了想冯紫英为人,还是直接问了出来:“冯兄,你也不是会撒谎扭扭捏捏的人。你今日告诉我这件事,我十分感激。”
“不过要想办好你办的事情,你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件事?这件事不是你自己发现,而是你父亲特意让你发现的吧?”
一眼被宝璁看穿,冯紫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道:“宝兄弟真是聪明,我看你这次科举定会中举了。你若不中,其他那些蠢人可更没机会了。”
宝璁喝着茶,笑道:“别打趣我了,还是先说正事。”
冯紫英便正襟危坐,缓缓道:“确实不是我偶然发现的,而是我父亲告诉我,并暗示我与你说这件事情。他想让你,把那份名单偷出来给他。”
宝璁皱了皱眉,轻声问:“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冯紫英摇摇头,正要说不知,话到嘴边,又改了,“应该是圣上的意思。”他父亲是为圣上办事,寻名单自然也是替皇帝寻的。
宝璁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应下,“既然是圣上要的东西,我自然会想办法拿到。”
至于拿到之后,是不是要交给神武将军转交,那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在茶楼闲谈到日落,柳湘莲几人分别离开,宝璁和宝玉也回林家别院了。
宝钗她们玩了一整日,已经分别在各自客房休息。
宝璁回了主院卧房,却不见林黛玉,问了雪雁才知道,林黛玉跑去库房里了。
当初成婚时,贾府给林黛玉的聘礼,都还堆在这别院的库房。
林黛玉成婚之后就一直呆在贾府,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出来,玩了一整日还觉得兴奋,便跑去库房清点东西了。
宝璁无奈笑着,赶紧跑去库房。
天色都暗下来了,林黛玉借着蜡烛的光翻看聘礼单子,一边看一边惊叹,没想到王熙凤这么肯下本钱,买了那么多好东西做聘礼。
这可比当初宝玉给薛家的聘礼,还要多上三四成呢!
她却不知道,王熙凤只用了贾府给宝璁成婚的惯例银子,然后贾母私下又添补了许多。
原本也就和宝玉给薛家的差不多,其他三四成都是宝璁自己私下添上的。
“林妹妹,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回房去,我还有东西给你。”宝璁拉着林黛玉往外走。
林黛玉道:“原本来收拾收拾,看看怎么方便搬回府里去。这里毕竟是别院,堆那么多东西在这也不好吧?”
宝璁却道:“有什么不好的?府里我们住的院子也不大,小库房装了你那些嫁妆和我存的东西,地方就挤得不行了。这些东西搬回府里去,哪有地方放?不如就放在这里,等以后要用再说。”
还把东西搬回贾府?
他都盘算着,怎么把放在贾府的东西都搬到这别院里来好吧!
回了房间,两人稍微用了点饭,宝璁就拿出了好几个锦盒来,让林黛玉看。
“......这是我在新疆买的玉坑,是用你给的银子买的,所以就写的是你的名字。其他的都是玉坑里面,干活奴隶的卖身契。那些比较复杂,你暂时也不用弄懂,就先收着......”
“这是外面玉石商队这些年赚的银子,虽然用了很多,但攒起来也不少,这盒子里也有一百多万两。这些以后恐怕还得用来还府里的亏空,不过你先替我收着。”
“这些是玉石轩的房契,包括京城的这家,总共有三十二家分店,全都改了你的名字,你当作嫁妆收着吧......”
收着收着收着——林黛玉听得都有些懵了,忽然听见个熟悉的词,清醒过来,疑惑问道:“......玉石轩?那不是你开的店铺?怎么成了我的嫁妆?”
宝璁笑嘻嘻道:“我人都是你的,我的产业自然也都是你的。这有什么好疑惑的?”
林黛玉顿时被哄得没了脾气,只是还觉得有点心惊胆战。
没想到宝璁在外面有那么多的产业,还赚了那么多的银子。
可让她都收着......上次贾母还给她的一百万两银票,她收着都总觉得不踏实呢,更何况这些?
前段时间,贾府里为了三万两银子,就闹得天翻地覆。要是被府里人知道,她手上有那么多产业,那么多银子,还不整日觊觎吗?
当初父亲过世时,她就经历过一番人情冷暖,也知道有些人为了争银子,那是什么脸皮都不顾了。
贾府历年下来,账面上是好看,可实际上从外面借了许多银子,加起来说不定有好几百万两的债。
王熙凤掌家,填进去多少嫁妆,听说现在都靠当东西过日子了。
要是被她知道......林黛玉想到这些,忽然心里冷飕飕的,人就不自觉抖了抖,拉着宝璁袖子,惴惴不安道:“给我做什么?我带回府里怕放不住,放在这里库房,又怕丢了。”
她可怜兮兮:“要不,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宝璁笑道:“别怕,你就藏在这别院里。走,我带你去看好地方。”
说着,他捧着几个锦盒,领着林黛玉走到了卧房床边,推推她:“你躺上去。”
“啊?”林黛玉骤然红了脸,“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地方?躺床上做什么?”
“哎呀,你就快躺上去吧!”
宝璁不由分说,笑着把林黛玉推到了床上,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
第69章
“来!”宝璁拉过林黛玉的手,带着她往床内缝隙里摸索。
然后, 她的指尖, 触到了一个圆圆的,带着花纹的石环。
“机关密室知道不知道?”宝璁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林黛玉, 教她转动石环的方法, “当初在改建这宅子的时候,我特地造了这个。”
相比于想要藏东西的想法, 宝璁更多的是,想要一间密室。
一个只有他和林黛玉能打开的地方, 多有趣。
“密室?”林黛玉在话本游记里看过这个,但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她瞪着眼睛, 惊诧地看着床内侧, 床帐的后面,墙壁缓缓移动, 像是门一样打开了。
宝璁坐起来, 撩开内侧床帐,林黛玉便看到了一条窄小的通道。通道地面上,铺了一层素色地毯, 十分干净清爽。
里面虽然有点黑,但一眼就望到了尽头,不过是七八步路的狭小通道, 尽头隐约是个拐角, 不知通往何处。
宝璁兴奋地拉着林黛玉起来, “走,进去看看。”见里面黑漆漆的,又问她:“怕吗?”
林黛玉却是摇头,反而小脸上全是兴奋,连眼睛也亮了起来,“不怕,这不是有你嘛!”
她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手,对宝璁笑了笑,又摇摇手催促:“快走呀!”
宝璁无奈笑了声,宠溺道:“小心脚下。”
说着,自己率先进了通道,又回头留意林黛玉。
不过几步路,很快就到了拐角。
“这里是个往下走的楼梯,你慢些走。”宝璁小声提醒。
林黛玉应了一声,转过拐角,看见了那条楼梯。
明明延伸而下,两侧也没有灯烛,楼梯间却还有微弱的暖光。是从一侧墙壁上面的镂空雕花窗户中透进来的。
林黛玉从镂空窗户中望去,瞧见了外面小院的景致,还有廊下那挂着照明用的灯笼。
廊下四周挂了不下十盏灯笼,照亮了整个小庭院,也让这隐在角落中的楼梯间不那么黑暗。
两人顺着楼梯间下去,也不过十几步路,宝璁就停住了脚步。
“到了。”宝璁伸手,吱呀一声,推开了楼梯面前的木门,“你等一会儿。”
林黛玉乖乖站在远处等着,不一会就瞧见宝璁点亮了门旁边的灯台,然后是小房间里各处的灯台。
灯烛映照着,房间内全亮了起来,林黛玉终于看清楚了这隐秘的小房间的全貌。
整个房间十分朴素,没有什么惊艳的装饰。地上依旧铺了一层素色地毯,看着很温暖。
右边摆着几个还空着的博古架,还有几个收纳用的抽屉箱子。这些都是宝璁按照记忆中现代化收纳的置物架和收纳柜做的。让木匠分拆开做好了,他自己再搬进来慢慢装起来。
那小通道和楼梯,可不能塞得这这些大件东西。
左边是一张单人床榻,还有一张木质矮书案,一眼瞧去就是榻榻米的风格。
明明是一间密室,宝璁却下意识地像布置房间一样摆放东西,仿佛缺了床和书桌,就不是一间完整的房间一样。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前世求学工作的时候,住出租房住多了,不然不会对床和书桌有那么多执念。
连布置密室也出现了出租房的影子来了。
但林黛玉不知道出租房这回事,她只觉得挺简约朴素的,且注意力全被书案上的一把七弦古琴吸引了过去。
宝璁胳膊底下还夹着几个装着银票契约的锦盒,此时便全拿去放进了一个收纳木柜的第一层里,对林黛玉道:“放这里应该不会被人偷,你也不用怕丢了。”
这宅子不引人注目,这密室也藏得很巧妙,是在主卧下面,入口又藏在床的后面。若这样还能被人偷了东西,只能说是天意了。
他回头一看,却见林黛玉已经坐在了书案前,正伸手去轻拨古琴琴弦。
古琴低低响起了几个音符,听着有些愉悦,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辈在喃喃说话一样。
宝璁摇头笑了笑,走过去顺势在林黛玉身边坐下,看她拨弄琴弦。明明她没有学过弹奏古琴的,如今拨奏起来,似乎也有模有样的。
宝璁一边听一边感叹,果然是有天赋的人。当初买了这古琴来,就是想送给林黛玉,正巧今日可让她拿去玩了。
林黛玉听了琴音之后,忽然心有意动,便又去细细看这架古琴。
这琴十分朴素,朴素到简直一点都不起眼。木料不是上好的木料,做工也很平常,更别说,还有点陈旧。
上面没有一点雕花,仅刻了“焦尾”两个字。
正是这样,才叫人疑惑。
明明是一把陈旧的、用料做工都平常的古琴,可却有被人细心擦拭呵护的痕迹。虽然旧,但琴身十分干净,普普通通的木质,泛着柔和的光泽,古朴,很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