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自己已经被气得不行了的模样,撵着丫头扶着他溜回了房间里。
贾赦溜走了,贾政不上不下的,一口怒气梗在了喉咙里,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其他人还算了,可贾政在宝钗和林黛玉面前,不说也和蔼模样,至少也是尽量不凶。
可现在这两媳妇,看他什么眼神?仿佛他是个大恶人一样!
尤其是林黛玉,一张脸长得和她母亲几乎一样。
贾政仿佛看到了自己小妹哭着在问他,为何这么对她的女儿?
是宝璁目无尊长!他是在管教儿子!
贾政觉得自己是对的,可却郁闷得想踹人一脚。
这么想着,憋着气的贾政腿一抬,就踹倒了抱着他大腿的宝玉。
“你!你还敢踹我的宝玉!”王夫人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我不活了!我和你拼了!”
贾政脸上被抓了两爪子,惊慌失措地捂着脸惊叫道:“快拉开这疯女人!”
他也不顾雨还没停,冲进雨帘,就往前院跑。
贾政走了,王夫人一刻也不想呆在贾赦院子里,叫人抬着宝璁,一群人不一会就从贾赦院子里撤得一干二净。
贾赦院子里空荡荡的,只留了一场雷雨痕迹。
地上潮湿潮湿的,似乎刚才没人来过,也似乎从来没在这里上演一场热闹的丑剧。
只有贾赦,依旧躺在房间里,哼哼唧唧。
出了贾赦院子,宝璁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心脏活了过来。
想起来,宝璁想起来孙绍祖那事情还没完,便叫吴茴上来,让他去取银票给贾母,却被林黛玉止住了。
“早已经给老祖宗送去了,这会儿说不定那姓孙的和忠顺王府的人都走了。”她红着眼角,哽咽道。
原来清霜到王夫人这里报信之后,就悄悄拿着林黛玉的手信,去陈平那里取了银票,已经让晴雯给贾母送去了。
宝璁松了口气,摸摸自己怀里还算干爽的纸张,喃喃道:“那就好......”
却被王夫人听见了,只听她气呼呼道:“好什么好?你好端端的管他们大房的事情做什么?管他们去死呢!”
宝璁只笑了笑,拉着她衣袖柔声道:“不管他们了,以后再也不管了。”
宝玉经常撒娇,宝璁倒少有这么和她柔声说话的时候。王夫人见他趴在床上,还强撑微笑的模样,顿时眼泪又唰唰唰下来了。
擦洗更衣,请大夫看伤,折腾了大半天,宝璁才在床上安顿好了。
宝玉和宝钗早就回去更衣休息了,而王夫人在宝璁院子里驻足到晚上,对林黛玉和一干丫头嘱咐了又嘱咐,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终于走了......
宝璁呼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被王夫人突如其来十分陌生的关心,差点包围得喘不过气来。
然而,他一回头,又瞧见了眼泪朦胧的林黛玉,顿时愧疚得一塌糊涂。
说好的不让媳妇受委屈呢?
才第二天,林黛玉就连敬茶也没敬上......
“林妹妹,对不起,我......”
宝璁刚想说点什么好好赔罪,结果,林黛玉纤细的指尖骤然摸上了他的背。
背上的伤口疼得火辣辣,他却只感受到了那柔嫩的指尖温热的触感,从他脖子上的伤口,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轻抚着,落在了他的腰间......
“......疼不疼呢?”林黛玉呜咽着,一手捏着手帕擦泪,一手依旧轻柔地点在宝璁的背上,轻触那些红痕血迹。
宝璁呲牙咧嘴,“不疼不疼......”
都变成酥麻了......
第66章
贾赦是装病,贾母是真被气病了, 且病得很严重。
怒急攻心, 不止人昏厥过去,醒来之后神智迷糊, 连视力和听力也受到了影响。
虽然说随着人年纪渐渐大了, 都会有这些毛病,但若没有贾赦这事, 贾母或许还能多健康几年。
如今听大夫说,贾母这次的病, 就算好了, 身体也会大不如前。
鸳鸯擦着眼角,目送林黛玉和宝玉离开,深叹了口气,又回贾母床前。
贾母刚喝了林黛玉亲手喂的药,迷迷糊糊躺在床上, 又想睡觉了, 只是还强撑着。
她见鸳鸯回来, 便翻了个身, 面对外面,半眯着眼睛道:“真以为我老糊涂了嘛?这两孩子小时候倒真长得很像,要不说话我也认不出来,只一开口就露馅。”
说着说着, 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宝玉和宝璁还是小小两只的时候, “......宝玉伶俐啊,才三岁就会背诗了,宝璁那时候还只会呜呜啊啊呢.......和现在可不一样了。”
又感叹:“小时候都不玩这游戏,大了倒想起来用这个糊弄我了。”
鸳鸯掖了掖贾母的被角,轻拍着她的手,柔声笑道:“哪里是糊弄您了?两位爷是见您病了,才扮着玩,逗您开心呐!”
贾母哼了声,闭上了眼睛,懒懒道:“什么逗我开心?我看是宝璁又皮了,定是闯祸了不敢来见我.....鸳鸯啊,他真没事吧?”
要是没事,怎么她都病了三四天了,宝璁也不来看她呢?
鸳鸯轻声道:“没事,就被先生罚了闭门念书呢,过两日就会来看您了,老太太别担心。”
“不担心,你说的我都信,你说他没事,我就信你......”贾母喃喃念叨着,睡着了。
鸳鸯看着贾母睡熟中还十分不安的样子,想到宝璁被贾政打了板子,至今后背上都是伤,背都挺不直,不禁掉下眼泪来,又赶紧抹掉。
大家都瞒着贾母呢,她可不能露馅。
林黛玉回了院子,没去卧房,脚步直接往小书房里去了。
小书房里,果然宝璁又在练字了。
清霜在旁边伺候,宝璁写完一张,他便抽掉一张,放在旁边晾着,又铺上新纸。
林黛玉叹了口气,轻声道;“今日老祖宗精神还是不济,病也不甚好,我瞧着她心事重重的,而且好像看出来宝玉不是你了。”
宝璁笔尖顿都没顿,稳稳地写完了最好一笔,然后长吁了一口气,平静道:“没事,我明天自己去。”
说着,他对林黛玉笑了笑,露出白白一口牙,很没心没肺的样子。
虽然贾政打了他十几棍子,但都只是皮肉伤。
宝璁身体好,在床上趴了一天就起来了。只要忍忍痛,站着不要动,也看不出来他背后全是伤。
除了去王夫人那里,和林黛玉一起补上了敬茶以外,他就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练字静心。
一步都没出院子,也没有去探望贾母,反而让宝玉扮作是他,去给贾母请安。
一连三天,断、舍、离......反复写了上百张,宝璁终于觉得,自己能够平静地面对贾母的病容了。
林黛玉无奈摇摇头,想上前翻看宝璁写了些什么,宝璁忙搁下了笔,拉着林黛玉边撒娇边往外走:“哎呀,饿了饿了,咱们吃饭去。”
林黛玉着急宝璁伤势,便娇声训他:“你乱动什么?慢点走,小心背后伤口!”
宝璁嬉皮笑脸道:“无事,每天你给我抹药,我都不痛了。”又问:“今日吃什么?红烧猪蹄油焖大虾?”
林黛玉哼哼:“......喝粥,你伤没好呢!”
宝璁顿时苦了脸,又喝粥......
次日,宝璁果然收拾妥当了,和林黛玉一起去贾母那里。
贾母一眼认出来宝璁,精神好了许多,招呼他上前,好一番叮嘱:“虽然科举重要,但也不要劳累太过,还需保重身体。古往今来,就没有多少人能一次就考上的......”
整个贾家也就贾敬一个进士,那也是贾敬到四十多岁的时候才考上的。除了贾敬以外,就没两个举人了。
贾母对宝璁这次参加科举并不抱许多希望,贾政也是如此,不然也不会在科考前夕把宝璁打伤了。
宝璁只淡淡笑着应了,又慰问了贾母两句,而后便不露痕迹地,挪了几步。
他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仿佛在端详窗外的风是不是吹进来,会让贾母着凉,认真得像是研究一件国家大事。
但林黛玉知道,他只是在避开贾母的注意力。
看看病怏怏的贾母,又瞧瞧面无表情的宝璁,林黛玉只微微叹息了一声,按住了自己心底的疑问。
林黛玉喂贾母吃了几口粥,就与宝璁一起告辞出来了。
在院门口遇到急匆匆的贾赦,宝璁看都没看他,拉着林黛玉径自走了出去。
贾赦气得在后面叫嚣:“还没有礼数了?见到大伯父礼都不行一个?”
“宝璁?”林黛玉担忧地看了宝璁一眼。
宝璁深吸一口气,按下心火。
他自己被骂不要紧,带累林黛玉就不行了。
于是转身,利落地随意作了个揖,这回,再不回头,拉着林黛玉扬长而去。
“真是没礼数!嘴巴是被缝上了吗?竟然都不喊我一声大伯!真是反了!”贾赦骂骂咧咧地往里走。
鸳鸯听见了,赶紧出来拦住,没好气道:“大老爷,老太太听不得这些,您还是别骂了吧!”
孙绍祖得了银子,宝璁挨了打,贾母被气病了,贾赦这个罪魁祸首却什么事情都没有。
鸳鸯心里鄙夷得很,连说话也带了几分语气出来。
贾赦当然听出来了,他狠狠瞪了鸳鸯一眼,心中暗骂:这小蹄子,今日有急事,先放过她。等以后,他早晚要收拾!
到了贾母跟前,不同于刚才面露凶意的模样,贾赦立刻变成了一个孝子。
“老祖宗,您今日觉得怎么样啊?粥吃了几口?要不要吃点其他的?”贾赦担忧地嘘寒问暖。
贾母很受用,但也没忘记他惹出的污糟事,便板着脸道:“我好得很,不用你天天过来瞧。你还是回你的院子反思去,出来干什么?又想惹祸吗?”
是的,贾赦被贾母禁足了。
但他打着孝子的名头,说要到贾母院子里伺候汤药,还是每天能在贾府里溜达几回。
贾母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说他关心自己身体不行吧?
在老母亲跟前亲自喂药喂饭的,天下又有哪个人能说这人做这事不好呢?
贾母也只能随他去了。
不过贾赦今日还有别的事要说,他打量了一下贾母的面容,见她精神气还行,就缓缓道:“老祖宗,今日我来,是有件事情要与你说,只是你听了可千万别着急。”
贾母现在一听见这样的话,心里就慌,她看向贾赦,立时面色难看了起来,呼吸也不顺畅了。
“什么事?”
“母亲别着急,不是咱们府里的事情,是东府有点事情!”贾赦见贾母神情不对,赶紧解释。
他还是很怕贾母有什么闪失的,毕竟有贾母在,他这个一等将军得到的待遇,几乎和国公一模一样。
若贾母真有什么事,这贾府和他的地位可就一落千丈了。
东府毕竟隔了一层,贾母心里稍微安定了,示意贾赦继续说。
贾赦便慢慢道:“是东府的贾敬大哥,听说他前几日在丹药房闭关炼丹,炼丹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那丹炉......炸了。”
“又炸了丹炉?”贾母只一点惊愕,毕竟贾敬炼丹修炼,出意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接着问:“可是炸到什么地方了?严重不严重?”
“别是胳膊腿啊伤了吧?”
贾赦吞吞吐吐道:“是......人没了。”
贾母愣住了,心口一僵,顿时挣扎着急坐起来。鸳鸯忙上前扶她。
贾母激动道:“你说什么?”
贾赦点点头,低声道:“人没了。珍侄儿和荣哥儿去接了他回来,如今那边府里已经挂了白幡,咱们这边也得准备起来,过去帮忙祭拜了。”
贾赦还低低地说了些什么,贾母已经听不太清了。
她只疲惫地挥了挥手,让贾赦去吩咐王熙凤与贾琏,把西府众人需要的东西准备好,都过去东府吊唁。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贾母一把年纪了,本就听不得死。如今忽然知道贾敬没了,心里便空落落慌张起来。
贾家唯一一个进士呢,就这样没了......
丧事办得十分盛大,东府把能通知的人都通知了一遍,还摆上七七四十九天的祭日,之后再把贾敬送到铁槛寺去。
宝璁只在头天去祭拜了一回,而后就闷头准备科举,也没人说他什么。
毕竟,一个进士没了,贾家急需另一个进士来填补空白。
没有进士,多个举人也好啊!
即使众人之前对宝璁期望不大,但这会儿他们却个个心急火燎的,希望宝璁能一次就能考中了。
宝璁没有理会别人的想法,只偶尔去周霁那里请教复习,回来之后就把之前写过的策论一篇篇翻出来,与林黛玉一起研究修改,再一一背诵。
虽然没有到信心十足,但这复习也算效率高了。
到了科举那日,王夫人一大早就起来念佛祈祷,又催促王熙凤和林黛玉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宝璁带进考场的东西。
贾政板着脸,与宝玉贾琏一起把宝璁送到考场门口,半天才问了一句:“背上的伤怎样了?”
这会儿他真有点后悔了,怎么就为了一口气,打了宝璁十几棍子。
不过打都打了,后悔也没有用。
宝璁只平静地摇摇头,道:“无碍了。”
说着,他对贾政行了一礼,拎着书箱就排队接受检查去了。
见宝璁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贾政气呼呼地甩了一下袖子,也不管他进考场了没,就自己坐回马车里去了。
不过是打了他一顿,竟然这么久了还记恨,连说话都不多和他说几个字!
他可是老子!
难道他还要低声下气地和儿子道歉吗?
他又没做错什么!
贾琏和宝玉见他父子两个又斗气,都不敢说话,只目送宝璁进了考场,然后才骑上马,和贾政的马车一起回贾府。
进了考场的宝璁,一路跟着士兵进去。
他东张西望了一会,确定了厕所和自己的座位很远之后,舒了口气,摸摸自己腰间的玉环腰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