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家丑遮不住,但现在还不是可以被外人发现的时候。
对着贾赦,宝璁倏然一笑,语气却是无比森冷:“我瞧大伯活蹦乱跳的,并不像生病的样子。你之前向孙绍祖借了一万八千两银子,还有许多古董,他说折合起来共三万两。”
“如今上门要债来了,就在老祖宗那里,不如大伯现在跟我过去,把债当场还清了也好!”
说着,宝璁使了个眼神,让吴茴带人上前拉贾赦。
吴茴原本堵了贾赦的院门,就已经心里怕得要命了,见宝璁还使眼色让他去绑贾赦,更是心里抖得和筛糠一样。
那可是一等将军,荣国府未来的主人啊!
可是,他是宝璁的人!
即使心里已经怕得要命,但面上是万万不能显露出来的。
大不了被打得半死,被卖出去!三爷一定会救他的吧?
吴茴咽下一肚子的苦水,咬咬牙,叫上两个护院正要冲上去,贾赦一见形势不好,便赶紧倒在了邢夫人身上,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唉,我、我不行了,头痛、背痛、肚子痛!”贾赦一脸痛苦地压在邢夫人身上,差点没把她压趴下去。
“都是死人啊!还不过来扶着老爷!”邢夫人尖声厉叫着,几个小丫头忙战战兢兢地上来,接住了倒在邢夫人身上的贾赦。
邢夫人松了一口气,赶紧退到了角落里。
人家姓贾的一家人闹起来,关她什么事呢!真是无妄之灾!
贾赦明显是装病,宝璁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一脚步上前,他拦住了贾赦想要回到床上躺着的路。
“既如此,我就帮大伯父把古董收拾了还给孙绍祖。”他道。
贾赦听了,一边装病,一边瞪着眼睛生气道:“你、你这个......那欠的银子,公中不是有银子吗?为何要来拿我的古董?”
“天下哪有你这样做侄儿的?竟大白日的带着那么多人!来抄伯父的院子!”
贾赦倒在小丫头身上,一副又气又急又怒几乎要晕厥过去,“苍天啊!祖宗啊!我们贾家,怎么会出了这样的子孙?真真是作孽!作孽啊!”
他又骂宝璁:“你打小就是个不听话的,我原以为你念了几年书,长大改好了,却没想到如今做出这样狼心狗肺的事情来!”
作孽?狼心狗肺?
宝璁面无表情,心里像是结上了一层冰一样。
只要心没有知觉,听这样的话,也不会感觉痛了吧?
他不理会贾赦,只转头对吴茴道:“搬桌子,摆笔墨纸砚。”
吴茴愣了一下:“这、三爷您要?”
没听见宝璁说话,只对上了他平静的眼眸,幽深幽深的眼神,不见一丝波澜情绪。
吴茴心里一突,也不再问了,只匆匆叫人搬来桌子,摆好笔墨纸砚。
贾赦邢夫人还有满院子的下人,都愣愣地看着宝璁,挥笔疾书,一下子就写好了一张什么东西。
吹了吹纸张上面的墨迹,宝璁把纸放在桌上,对贾赦道:“公中是有银子,可大伯父怕是忘了,如今咱们未分家,那银子可不是大伯父一人的。既然你拿不出自己的银子还,也不肯拿古董出来,那就签了这张证明吧。”
贾赦惊呆了,“证明?什么证明?”
宝璁平静道:“证明三万两是你欠的,但是用公中的银子替你还的。这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大伯你国孝吃酒赌钱的事,我都已经写明在纸上。”
他上前一步,冷然逼迫:“大伯,签字画押吧,这满院子的人,都是见证。”
什么?吃酒赌钱?签字画押?
他疯了才会签这种从没听说过的鬼证明!
贾赦顿时气得也不装病了,当即对着宝璁狠狠呸了一声,雄赳赳骂道:“你个没教养的狂小子!哪个人教你做这种欺凌长辈的事?”
“我堂堂一等将军,且是你的大伯父,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究竟哪里来的底气,竟然写这种鬼东西叫我签字画押?”
他激动地三两步上前,说着就要拿起那张纸撕掉,却被宝璁一掌按了上去止住,另一只手钳住了贾赦的手。
宝璁对吴茴冷声道:“按住!”
吴茴想也不想,赶紧上前按住了贾赦。
宝璁一把拉起贾赦的手,眼都不眨一下,一口咬破了他的食指之间,揪住他的手指,用力地按在了纸张上面。
“救命啊!杀人啦!老祖宗!贾政!二弟!”
贾赦顿时痛得嗷嗷叫,痛哭流涕起来。
院子里的下人都惊呆了!
可他们谁都不敢动,都被宝璁凶狠的样子,吓傻了!
这时,只听院子外面传来一声怒吼:“住手!”
是贾政,他从外面冲了进来,看见贾赦院子里的情形,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还不快放开你大伯父!”贾政怒斥道。
宝璁松手,面无表情地放开了贾赦。
这贾府还真是个好筛子,整个院子都堵住了,竟还有人去贾政那里报信。
贾赦嗷嗷叫地举着流血的手指,冲着贾政怒吼:“二弟!你就是这么教儿子的吗?你看看这孽障都做了什么!今日要杀我要抄我的院子,明日焉知他不敢动你?”
什么?!做儿子的要动老子?这还了得!
贾政听了怒急攻心,当即三两步跨上去,啪的一下,狠狠甩了宝璁一巴掌,吼道:“你这个逆子!跪下!”
一巴掌太过用力,宝璁被打偏了头,连嘴角也流了血出来。
他闭了闭眼睛,冷静了一下,又睁开。
斯条慢理地折起了贾赦按过手印的那张纸,放进怀里收好。
然后,跪下。
第65章
“孽障!真是孽障!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贾政指着宝璁破口大骂:“他可是你大伯父!全天下有哪个侄儿,像你这样顽劣不堪, 竟光天化日之下, 公然跑到大伯父这里来行凶的?”
行凶?
就咬破了贾赦一个手指头也叫行凶?
宝璁一脸漠然地想。
贾赦在旁边,一副像是被快要气死的模样对贾政大吼:“二弟!你这个儿子如今这样顽劣, 将来还能有什么出息?就算是入朝为官了, 那也是做个祸害人的官,将来还不知道做出什么危害国家的事情来呢!”
怎么脸皮厚到这种程度?
祸害人的也不知道是谁?怎么有脸反说他将来会祸害人?
宝璁一边看贾赦做戏, 一边自己控制不住,悄悄出神胡思乱想了起来。
他怕自己要是精神太集中, 会被这不要脸的气吐血。
贾政听了贾赦的话, 急忙与他赔罪,又怒气冲冲地催宝璁:“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你大伯父磕头认错?”
一院子的人都屏气敛声,缩着脑袋,简直不敢看这场面。
吴茴带着闯进院子里的护院们,也跪在宝璁身后。
个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缩成一团, 恨不得自己消失在贾政与贾赦眼中。
瞧着贾赦与贾政一副假模假样兄友弟恭、正义凛然的模样, 宝璁忽然都觉得自己当着众人跪在院子里, 也不那么难看了。
毕竟, 这两兄弟的装模作样的丑样,比他精彩多了。
已经快到正午,暑气却不像前几日那样闷热,一阵风吹来, 竟然还有微微凉意。
果然, 宝璁一抬头, 天上就掉下了一颗雨水下来,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下雨了......
哗哗的大雨冲散了贾政与贾赦的怒气,两人慌慌张张地快步躲到了廊檐底下去。
宝璁没有动,还跪在地上。
吴茴他们也不敢动,跟着跪在原地。
他们全都淋着雨,一会儿就湿透了。
贾赦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却全都吓傻了,没有谁有胆子上前去替他们撑伞。
瞧着贾政与贾赦慌慌张张去躲雨,还在那里甩袖子抖雨滴,自以为一副纤尘不染的斯文模样......宝璁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两人,真是令人可笑到,觉得可悲。
他舔了舔落在脸上唇边的雨滴,一脸平静道:“我为何要磕头认错?”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
连贾政与贾赦也停住了动作,看向宝璁,那脸上惊诧的表情,活像在看一个疯子一样。
宝璁却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接着道:“我如今跪在这里,不过是尊你是我的父亲,可你叫我磕头认错,却不能。”
“父亲可知道,他在国孝中吃酒赌钱买女人玩,欠了孙绍祖三万两,如今孙绍祖上门要债,他还躲在房里装病,却叫老祖宗替他还债。”
“他做了这等不忠不孝之事不认错,我反倒错了?”
“难不成这事被圣上知道了,还要夸他一句做得好吗?”
宝璁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露骨,贾政听得目瞪口呆。
他看向贾赦,一脸不敢置信,仿佛是今日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一样。
贾赦早已恼羞成怒,指着宝璁大骂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国孝里吃酒赌钱了?何时做不忠不孝之事了!你有什么证据?竟敢空口白牙的污蔑我?”
想起刚刚宝璁强行让他按手指印,他仿佛顿时有了底气,气呼呼对贾政道:“你看你这好儿子!刚才拉着我按手指印,就是在造谣!就是在污蔑我!”
宝璁冷笑着问:“那孙绍祖那里的欠条也是假的?当初说还不出银子,要将二姐姐许给他,如今他上门逼婚要三万两银子也都是假的?”
“如今他就在老祖宗那里,不如你亲自去说清楚,何必在这里躲躲藏藏装病!”
雨水已经令人浑身湿冷,这一句比一句真实的刺骨之语,却叫人听着冰冷到了极点。
虽是事实,可这事实何曾有人当面揭发?
更何况是大庭广众之下,主子下人全都听着看着!
贾赦气得红了眼睛,只扯着贾政的衣袖,怒道:“二弟!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口口声声你你你的,有没有把我这个大伯放在眼里?不说我是他大伯,我还是荣国府的一等将军!”
“闯我的院子,叫人抬着空箱子来抄我的家!若是别人,我早就叫人拖出去打死了!这孽障目无尊长、乱家中尊卑,简直是祸乱之根!”
他咬牙,逼迫贾政:“你今儿不管管他,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贾政脸色也是铁青。
他何尝不知道贾赦有问题,可贾赦是他长兄,又是一等将军,他这个做弟弟的有什么资格说道指责?
偏宝璁这个逆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揭发这样的丑事,这下贾家的脸不是丢大了?
还有他这个做爹的,不是要被人指指点点?儿子目无尊长,就是他这个做爹没教好儿子啊!
贾政不管贾赦做了什么丑事,只是这丑事,万万是不能由他的儿子,以这样的方式揭发出来的。
“大哥不必担忧,我定会好好管教他。”贾政板着脸,冷声道:“请家法来!”
下人无人敢动,却听贾赦怒吼了一声:“都是死人吗?没听见主人吩咐?请家法来!”
这下,有两三个胆子稍大的护院,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忙忙出去拿了贾府的家法棍仗来。
原来还有墙头草,宝璁默默记下了那几个护院。
打人的棍仗已经拿来,贾政又问宝璁:“你认不认错?”
活像是脸上写着“你认错我就放过你,”一副慈悲模样。
但宝璁却是沉默,倔强地挺直着背。
“孽障!真是不知悔改!”贾政骂着,冲进雨里,挥着棍仗,朝宝璁的背上打了下去。
一棍又一棍,啪啪啪,旁人听着都痛极了,宝璁咬着牙,即使脸色慢慢变得苍白,也不肯张嘴认错。
贾政打得有些累了,可见宝璁跪在雨里一言不发的模样,眼里一片漠然与不屑,又忽然觉得自己做父亲的权威被挑战,心中怒气越发盛了。
喘息了两口,贾政正要挥杖再打,却见王夫人领着一堆人冲了进来。
“你要打他我与你拼了!”王夫人一下子冲到了贾政面前,拦住了贾政的棍子,“你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王夫人原本与宝玉他们等着宝璁过去敬茶,却没想到等来一个小厮,说宝璁被扯进了贾赦与孙家的破事里。
听说贾政请了家法,王夫人便赶紧过来了,哪里想贾政这混蛋,当真为了贾赦那破事,竟然真的把宝璁给打了!
她真是气得牙痒痒!
宝玉见了贾政,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惧怕。
可见贾政一副要打死宝璁的样子,也顾不上惧怕,只跪下来一把抱住了贾政的大腿,抖抖抖道:“父亲!饶了宝璁吧!今日有客人在家中,又是宝璁成婚第二日,这样的大喜日子不易动怒啊!”
宝钗在边上跪下来道:“公爹,老祖宗年纪大了,经不得动气,若听到这事可怎么好?这又是在大伯父的院子里,闹起来不好看,请公爹饶了宝璁吧!”
林黛玉见宝璁浑身湿淋淋的,还挨了一棍子,早就心疼地想哭了。
此时她也不管下雨,地上脏兮兮湿淋淋地,走到宝璁身边半蹲下,替他抹脸上身上雨水,又要和他跪一起。
“林妹妹,你快回去,下着雨呢!”宝璁刚才全咬着牙,憋着一口气强撑着。
此时他见林黛玉也淋雨要跪着,一心疼,憋着的那口气就松了,顿时背上火辣辣疼起来。
不过他也顾不上,只忙着叫紫鹃替林黛玉撑伞,又劝林黛玉回去。
林黛玉却不肯走,只咬着唇摇头,坚持。
之前宝璁自己受罪,和贾政怎么闹都不后悔,可林黛玉这么受委屈,他顿时就后悔得不行了。
一堆人跪满了贾赦的院子,个个眼神诡异地看着他,贾赦很觉得瘆人。
宝钗林黛玉王夫人都在场,难道他要丢脸丢到薛家王家去吗?
“哎哟,我头痛!心口痛!”贾赦哎哟哟叫着,挪着脚步倒在了一个离他最近的丫头身上:“快扶我去床上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