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孙绍祖吃饱喝足,焕然一新过来,看着心情好了不少。
贾母便亲热地叫他上前,打量了好一会,笑着道:“这布料还是我嫁来贾府的时候,先帝钦赐给我做嫁妆的,是当时暹罗来的贡品呢!”
“前儿刚做了要给宝璁穿的,如今先你穿上了,倒比他还合身,真是和我亲孙子一样!”
又是先帝,又是亲孙子的,孙绍祖也不能板着脸生气,只好笑着回道:“哪里敢称老太君的亲孙子呢?不敢高攀,不敢高攀。”
贾母却不容他推辞,直夸他长得好,气度好,有学识,人品不凡,又说宝玉宝璁两个从小顽皮,都不成器,只拉着孙绍祖,夸他比贾家的子孙还有贾家老太祖当年的风范。
宝璁只微笑着默默听,还连连点头,仿佛贾母说的话,他都十分赞同一样。
孙绍祖被夸得天花乱坠,一顿晕晕乎乎的,整个人飘飘然起来。
哪里还记得自己被关在柴房里一晚上那回事情呢?只记得自己在贾母眼中,比亲孙子还有出息的青年才俊了!
瞧见孙绍祖那飘飘然的样子,贾母心里很是满意。
这时候,她便适时叹气道:“我们家姑娘没福气啊,已经和冯将军家的后生定亲了,不然和你倒真是一桩好姻缘。只是当初没说定,如今也只能罢了。”
孙绍祖一听,顿时愣了,“罢了?不是!当初赦老爷可亲口说了,要把他姑娘许给我的。我家中聘礼什么的都准备好了!我母亲也等着喝媳妇茶呢!”
贾母一副十分遗憾的模样,摇摇头道:“当初你们只是说说,可并没有正式定下,我大儿子也并没有告诉我。如今我孙女儿已经和冯将军家定亲了,可不能悔婚呢!”
“那、那......”孙绍祖一头凌乱,没想到刚才还笑眯眯的贾母,转眼间竟然理直气壮地悔婚了!
还说和冯将军家结亲,岂不是在威胁他不要和冯将军家抢人吗?
可是......听说贾赦的女儿可是个绝色啊!
况且荣国府的姑娘,这会儿不抓紧,以后可没机会了!
二姑娘许人了,那三姑娘应该长得也不差吧?
孙绍祖思量几番,咬咬牙,道:“听说府上三姑娘也正是妙龄,我愿意娶三姑娘......”
话音未落,宝璁就冷声打断道:“你以为我们贾府的姑娘是大白菜吗?你想娶哪个就娶哪个?你把我们贾府的姑娘看成什么了?三姑娘可是宫中贤德妃的亲妹妹!”
听见孙绍祖说话就来气,被夸了几句,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迎春娶不到,竟然还肖想起探春来了!
孙绍祖被宝璁吓了一跳,但又想起来是贾赦理亏在先,便强撑着气势道:“那赦老爷悔婚怎么说呢?我把他当做岳父看待,才孝敬了他几万两银子,他可都当作聘礼收下了!”
越说孙绍祖越觉得自己占理,便挺直了身板,对贾母道:“可没有收了聘礼悔婚的道理,要么把贵府三姑娘许配给我,要么把三万两聘礼还给我。”
宝璁立即质问道:“我听说大伯父只借了你一万八千两银子,怎么在你这里成了三万两?”
说是聘礼,但其实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是贾赦欠了孙绍祖银子。
此时宝璁公然说了“借”字,孙绍祖没有反驳,贾母心中也再一遍肯定了这个事实。
她只能暗暗叹气,又听孙绍祖着急道:“不是、除了银子,他还收了我古董字画呢?还有那几个......”
他刚想说送了贾赦几个小妾,想起来国孝时候给别人送女人也算是个罪名,便赶紧咽了话头回去,只道:“那古董字画也值上万两银子了,合起来怎么没有三万两?”
贾母本就生气,听到贾赦收了孙绍祖那么多银子,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却只能苦苦忍着。
她努力装出一副和蔼样子,对孙绍祖道:“我大儿子只一个女儿,已经许给冯家了。别的姑娘自有她们爹娘做主婚事。如今,我也只能把这三万两聘礼还给你,咱们两家理清这事情,你就丢开手吧!”
不等孙绍祖还说什么,贾母又笑眯眯道:“你这样知事懂礼的孩子,将来说不定有更好的姻缘呢?等你要成婚了,不仅我要送份大礼给你,便是宫中贤德妃说不定也会赏赐恭贺呢!”
贾母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孙绍祖还能怎么办呢?
不过是一个出身比较高贵的媳妇,他干嘛要为此得罪冯家贾家?还得罪宫中的妃子?
不如把三万银子拿到手,他还捏着贾赦的把柄,以后也能再利用他办事,何乐不为?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孙绍祖想明白了,犹犹豫豫地同意了贾母的提议。
贾母便趁热打铁,赶紧叫鸳鸯去凤姐那里支三万两银子。
三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贾母要支用,凤姐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忽然要用三万两那么多?账上都是亏空,可没那么多现银啊!”
鸳鸯只好支支吾吾透露了一点,是贾母要还孙家的银子。
贾赦欠银子这事情,精明如凤姐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平日装聋作哑不管,却没想到如今要用贾府的银子替贾赦还账,那将来可都是该留给他们夫妻的银子啊!
王熙凤是十分不愿意拿出来的,便为难地对鸳鸯道:“前儿才发了月钱,昨日宝璁成婚,今日外面的掌柜都来结账,你来的不巧,现银子都已经给出去了。”
说着,她叫平儿去领人抬了一箱子出来,对鸳鸯道:“如今府中的银子,就这一箱三千两,我这里一时半会的,真是拿不出银子来了!”
就这三千两,她拿出来,都和挖了心一样痛呢!
鸳鸯也知道王熙凤是难啃的骨头,有三千两,总比一点都没有好。
于是她当即便叫跟来的婆子把银箱子抬着,对王熙凤道:“我就先拿这三千两去复命,只是剩下的银子,二奶奶还是赶紧准备好,老太太那里肯定还叫我来拿的。”
说完,鸳鸯也不看王熙凤气成猪肝色的脸色,叫婆子们抬着银子匆匆走了。
王熙凤眼瞧着一箱银子就因为贾赦没了,当即气得摔了个汝窑花瓶,怒骂道:“都什么事儿啊!他吃酒赌钱!他买女人!他还不出银子卖女儿!到头来却是拿我的银子去填!”
平儿只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收拾,又无奈叹气。
这二奶奶,口口声声他他他的,到底连指名道姓地骂都不能。
第64章
宝璁无力地闭了闭眼睛,他实在是对贾母太失望了......
鸳鸯从王熙凤那里只拿回来三千两银子, 贾母自己开了小库房拿出了三千两, 其余的,竟指望他来还?
“宝璁, 你看这......”贾母期期艾艾地看这宝璁, 又瞄了一眼等着收银子的孙绍祖。
孙绍祖装聋作哑地喝茶,暗中却是在看戏。
他才不管谁出银子, 他只管收!
竟没想到,为他这事, 贾府要唱好大一场热闹戏。这百年不遇的奇景, 他不得竖起耳朵眼观八方好好瞧一瞧么?
宝璁脸色十分难看,他并紧抿着嘴,并不说话。
贾母这是吃定了孙绍祖在场,而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让贾母难看,所以才这样明目张胆地示意他替贾赦还银子。
主意是他出的, 这事情也是他坚持一定要现在理清楚。
若是现在放弃, 前面所有的苦心都废了。
可若是让宝璁这么不声不响的, 拿出两万多银子替贾赦还账, 他又觉得自己吞了苍蝇一样恶心,简直是个任人宰割的白痴!
等了一会,孙绍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他放下茶盏,对贾母笑着道:“想必这事情贵府还没想好, 时辰不早了, 不如我先回去, 老太君再考虑考虑?”
这会儿,他瞧出贾府的为难,拿不出银子,心里乐开了花,说话也有了底气,竟又重新提起了之前的话题,道:“其实我真是很仰慕贵府的姑娘,听说个个都是知书达礼的好姑娘,老太君不妨考虑考虑,我是真心求娶三姑娘的。”
贾母为这事情费了半天精力,脑子也有些糊涂起来,竟然迟疑道:“这事情如何考虑?我......”
宝璁听这语气,发现贾母竟有松口之意,顿时心下一沉,冷脸道:“老祖宗,这事不用考虑了,且等我一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行了一礼,决然转身,快步出去了。
贾母瞧着宝璁决绝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慌慌的。但她转念一想,宝璁肯定找银子去了,心里便又轻松起来。
这孩子,之前不声不响就拿了一百万两出来,她是不相信他手上没有银子的。
就算没有,他也可以先从玉儿那里挪用一下嘛......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府里松快了,再还给他们。再说了,等她死了,她小库房里的那些,还不是要分一部分给他们小两口的......
贾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那颗惴惴不安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她笑眯眯地叫玳瑁又给孙绍祖上了杯新茶,又端上来几碟新鲜的点心,和蔼道:“年轻人呐,别那么着急,再陪我老人家说说话吧!”
吴茴正在大堂外等着,见宝璁匆匆出来,就迎上去问:“三爷,怎么样了?”
宝璁脚步不停,冷声吩咐道:“你去把府里闲着的护院都叫过来,再抬上几个空箱子,跟我去大伯父院子里搬东西。”
吴茴听了顿时浑身一哆嗦,他从宝璁的语气里,听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意。
这一回,三爷好像生了大气了!
见吴茴愣着没应声,宝璁停住了脚步,一个眼刀不自觉地便甩了过去,“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吴茴吓得抖了抖,急忙疯狂摇头:“没问题没问题!小的这就去叫人!”
他刚要跑走,却听宝璁又叫住他,问:“清霜呢?”
吴茴忙回道:“他刚才就出门了,说去孙家拿赦老爷写的借条。”
宝璁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冷然道:“你去叫人吧。”说着,自己抬脚,朝贾赦院子里去了。
贾赦房中,邢夫人正急得团团转,即便在屋里来回踱步,也抑制不住自己焦躁害怕的心。
“老爷,这回真的没事吧?要是老祖宗问起来,我可怎么说啊?”邢夫人对贾赦真是又爱又恨!
她一个小家女,运气好嫁给贾赦才过上了这样的富贵日子,还成了一品诰命夫人,贾赦除了好色吃酒之类的毛病,对她也算不错了。
外面那些穷哈哈的男人,手里但凡有一个钱,不也出去找女人赌钱吃酒吗?
但是贾赦惹的事越来越大,这一回孙绍祖都闹上门来了!
邢夫人才不关心迎春婚事怎样,她只想到这一回,为了贾赦的事情,她肯定又要被贾母责骂了!
本就在贾母跟前不受宠,连下人也看不起她,要是再被贾母大庭广众地骂几顿,她在贾府还怎么混得下去?
贾赦头上包着素色布块,身上穿着里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装病。
他嘴里还蚊子哼哼地唱着小曲,听邢夫人抱怨,顿时不耐烦了,道:“能出什么事?”
“就你胆子,和蚊子一样小!我不过欠了点钱,府里肯定会帮我还上的。要真还不上,就把迎春嫁他不就好了嘛!”
贾赦说完,又念叨:“这么一点钱,怎么会还不上?老祖宗私库里扒拉一点,也能还上了......”
说着说着,他竟然还叹气起来,道:“我这个一等将军日子过得也太苦了!谁和我一样的,花点银子还要到处扣扣借借的?”
“国公府的人呢!一出去那些人不该捧着大把的银子来巴结吗?要我说,那姓孙的就太抠门了,这么点银子也记在心里。当初他苦哈哈来投我,求我帮衬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嘴脸......”
贾赦正叨叨叨呢,便听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闯进来,道:“夫人、老爷,三、三爷过来了!”
“啊?”邢夫人本就心虚,又抱怨贾赦,忽听宝璁过来,便赶紧站起来张望。
贾赦也一个骨碌爬起来了,正要下床,忽然想起自己还在装病,便急忙又躺了下去,盖着被子嗯嗯啊啊痛苦□□起来。
门外,宝璁也不等通报,带着十几二十个人,抬着箱子就进了贾赦的院子。
他浑身冷意,面色肃然,邢夫人有点被吓到,她结结巴巴道:“三侄儿,你、你这是做什么呢?”
宝璁不咸不淡地对邢夫人行了一礼,道:“听说大伯父病了,特地来探病。”
贾赦听到宝璁说话,便赶紧更装出一副病得很重的样子,虚弱道:“三侄儿啊,你、你有心了。”
贾赦看不到,邢夫人却看得清楚。宝璁一脸冷漠的样子,且院子里的护院个个一脸凶气,还抬着箱子,一看就不是来探病那么简单。
于是,邢夫人便心惊胆战地挤出一个笑脸来,勉强道:“来就来吧,抬那么几个箱子的东西来做什么呢!咱们自家人,不讲那点虚礼的。”
孙绍祖还在等着,宝璁也不想浪费时间,便面无表情道:“这些是空箱子,大伯母恐怕还不知道,有个叫孙绍祖的,说借了几样古董给大伯父欣赏,他今日来要回去。大伯父病得起不来,我就替他收拾收拾那些古董,还给那姓孙的。”
那些古董可是他的命根子!拿回去还了得!
贾赦听了,顿时躺不住了,赶紧坐起来掀了床帐,拖着鞋子就冲到了宝璁面前。
“什么借的古董?明明是他孙绍祖送给我的,怎么如今又要拿回去?”
贾赦气冲冲指着宝璁道:“你一个做侄儿的,竟跑到这里来翻长辈的东西!真是、真是不敬长辈!有辱斯文!”
宝璁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看着贾赦。贾赦被他那冰冷的眼神盯着,忽然背后一凉,竟然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不过到底宝璁才十八九岁,没有功名又是晚辈,贾赦镇定了一下,很快就忘了心底那冰冷的感觉,冲宝璁继续吼道:“你爹是怎么教你的?难道就教你不敬长辈,冲到大伯的院子里搜刮东西吗?”
来之前,宝璁就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看见贾赦这副黑白颠倒的丑恶嘴脸,一点都不惊讶。
他瞄了一眼吴茴,见他领着护院,把贾赦的院子大门堵得严严实实,深感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