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笑着应了, 出去叫小丫头到各处传话, 贾政贾母那里,连王熙凤那里也没落下。
屋里, 宝钗羞涩地躺在床上。
宝玉则紧张地在床前拉着她的手, 又是欣喜又是不知所措,简直把宝钗看成了一个不能触碰的珍稀动物一般。
大夫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道:“宝二奶奶身子骨还是不错的, 不过最近或许是有些劳累,且心情紧张, 这胎儿又小, 所以有些不稳。这段时间多补补,好好休息,不要劳心劳力,养着些就好了......”
王夫人聚精会神听着连连点头,记下了所有注意事项。
送走大夫之后, 袭人领着一众丫头道喜, 王夫人毫不吝啬地说了赏。
又想起之前要惩戒丫头的事情来, 便板着脸道:“看在今儿这喜事的份上, 我先饶过你们。你们以后要再不老老实实伺候,就别怪我把你们都撵出去!”
丫头们自然战战兢兢地应了,个个低眉顺眼,乖巧得不得了, 完全看不出平日里闹腾的样子。
不过, 那些长得漂亮的, 性格活泼的,还是没有逃过王夫人的敲打,全都被调到外面去扫地挑水浇花,不许她们到宝玉宝钗面前晃悠。
小丫头们虽然心有不甘,但到底比被撵出去好,于是面子上还是乖巧地磕头退出去了。
不过一会儿,贾政贾母王熙凤几个人,全过来了,都聚在宝钗跟前嘘寒问暖。
几个女眷议论着,要给宝钗选两三个上年纪的嬷嬷照顾,又让王熙凤给宝钗单独一个灶台,煮各种孕妇吃食之类。
王熙凤说了一箩筐好话,便赶紧安排去了。
虽不知道她心里是高兴还是嫉妒,但总归面子上是笑眯眯的。
贾政一个人在外间坐着,时不时探头看里间,面上少有的,多了几分笑意。
袭人见众人围着宝钗,也不见怪,心中没有一丝嫉妒,反而觉得欣喜。
她明面上还只是通房丫头。现在宝钗有喜了,说不定她很快就能正式成为宝玉的姨娘。要是宝钗这胎生下来是儿子,说不定一年之后她就能被允许怀孕生子了。
袭人觉得自己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能陪在宝玉身边,为他生一个孩子,然后看着孩子平平安安长大罢了。
那个孩子或许像她,或许像宝玉,虽不是嫡子,但也是她和宝玉心爱的孩子,将来总归不会差。
以后孩子也成婚生子了,她和宝玉也老了,逗弄孙子孙女玩,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很幸福。
袭人要的一点都不多,所以她看宝钗怀孕,越瞧越觉得是件好事。
宝璁和林黛玉也听到了消息,携手来宝玉这里恭贺。
林黛玉挤进了里间去探望宝钗,宝璁便和贾政在外间。
只行了个礼问好,两人便相对无言了。
若是平时,贾政见宝璁一副清清淡淡,仿佛没有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的样子,肯定又要动怒。
不过今日他心情好,也不太在意宝璁的态度,反而还破天荒地笑了下,吓得宝璁还以为贾政怎么了呢!
里间,传来女眷们的谈话,只听王夫人与贾母乐呵呵道:“如今宝钗怀上了,黛玉你可得赶紧啊!”
没听见林黛玉说了什么,宝璁却已经黑了脸。
他和林黛玉才成婚几个月,用得着这么着急么?
真是从古到今,做婆婆的都是催催催,也不知道催个啥。
正巧探春姐妹几个也来探望宝钗,都要挤到里间去。
宝璁干脆撩了帘子,对贾母王夫人道:“这屋里挤得慌,我和林妹妹改日再来探望宝姐姐,免得她被挤得热。”
说着,他便拉着林黛玉出来,与贾政告辞,径直回自己院子里去。
林黛玉也不在意,她本就喜欢清静,探望宝钗也不用非挤在这个时候。明日后日再去细细探望,也是一样的。
只是,到底王夫人与贾母说的话,还是让她心里有些在意。
林黛玉也知道自己身体,自小病弱,巧燕来了之后,调理了许久才渐渐好了。只是,她体质毕竟没有常人结实,且她母亲也是过了许多年才生的她。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在子嗣上,与她母亲一样艰难......
宝璁瞧林黛玉有些担忧神色,便知道她被王夫人与贾母的话影响了,于是便拉着她去了小书房,摆上笔墨纸砚,磨上墨,笑着道:“宝姐姐怀孕是好事,不过咱们可没那个闲情,不说年纪还轻,就是春闱在即,后面我又要入朝,事情多得很,咱们还是缓几年再说......”
他也是真心想过几年再生孩子,一是为林黛玉的身体情况,二是因为贾府情况复杂,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抄家了。
这么不安定的家庭环境,生孩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黛玉只当宝璁是安慰他,随意笑笑便绕过了这个话题,说起春闱的事来。
宝璁正有此意,练了几张大字之后,就拿出了周霁新布置的课题,以及他写的史论文与林黛玉探讨起来。
一点都没有作为一个解元的傲气与清高,谁叫在他面前的,才是个真正的学霸呢!
过了两三日,荣国府里讨论宝钗怀孕的事,不仅没有渐渐平息,反而还愈演愈烈。
宁国府的女眷也上门来问候,贾府的旁支亲戚女眷也排着队来问候,就连有些不在跟前伺候的下人的婆娘也个个争着机会,来恭贺宝玉宝钗。
宝玉的院子离宝璁的院子不远,那边热闹非凡,弄得宝璁林黛玉也得天天听到各种恭贺说笑声。
还有王夫人贾母邢夫人和王熙凤,逮着机会就和林黛玉说什么怀孕注意事项,又切切私语怎么调理身体才更容易怀孕,活像是林黛玉只要听了她们的话,立即就能怀上孩子一样。
这日子简直都没法清静过了!
宝璁气呼呼地冲到王夫人那里,梗着脖子道:“府里太吵了,闹得我念不进书,我要和林妹妹搬别院里住去。那里离周先生家也近,来回还方便些!”
王夫人诧异道:“府里怎么就太吵了?你不是自己住一个院子吗?又没人去你院子里吵?”又拉着他担忧道:“去别院哪里有家里住得舒服自在?你在家里有吃有喝的,去了别院要什么没什么,怎么能让你静心念书呢?”
宝璁只面无表情地坚持:“家里吵,宝玉那里人多话多,我那院子里都整日能听到动静了。别院那里开了小厨房,我也一样吃一样住,还清静,比家里好多了!”
王夫人被宝璁的话堵了回来,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来,只能一直念叨:“家里多好,我和你祖母还能照看你吃喝住,到别院要啥啥没有,你能住得惯?还是在家住吧?”
宝璁直摇头:“不行,太吵。”
王夫人又被噎住了话头,半天只憋出一句话来:“要不,我和宝玉说说,叫他那里安静些?”
那些上门请安的下人们还好打发,可若是亲戚们,或者是官家夫人上门来恭贺,却是不能随意打发的。
且还有宝钗母亲,薛姨妈住得不远,也时常来照看女儿,更不能随便赶了。
宝璁不高兴道:“这事不是说说就能安静的,且宝姐姐怀着孩子,也不能叫她闭上嘴,别和人说话玩耍吧?她要不高兴了,这肚子里的孩子能高兴?”
末了,又与王夫人再次强调:“我看还是我去别院住清静,就这么定了,我这也去祖母那里说一声。”
说着,他也不管王夫人同意了没,直接往贾母那里去了。
贾母也拉着宝璁留了半天,只宝璁坚持,她也只好同意了,只再三嘱咐,住得不自在就回家住,又嘱咐千万把吃的用的都带上,还要林黛玉天天回来请安,报告情况。
宝璁一一答应下来,回了自己小院子,马上就叫晴雯收拾起来了。
因得了贾母吩咐,生怕宝璁在别院住不惯,晴雯领着小丫头们收拾了两三个马车,最后竟和搬家一样了。
宝璁瞧了一眼行李,原本觉得太多,可转念一想,东西都搬到别院去也好,反正他最近都住别院。要再回贾府,还怕没东西用么?
于是也不嫌东西多了,满院子留了几个看门的丫头婆子,晴雯、紫鹃、碧痕、秋儿几个常用的人,全都跟别院去了。
到了别院又是一通收拾,晚上宝璁和林黛玉真睡在别院里了,这才真实地觉出自在和清静来。
次日开始,宝璁便恢复了严谨的作息时间,和林黛玉清霜一起准备春闱,埋头念书。
除了偶尔应付一下从贾府过来问候的下人,宝璁觉得自己时间安排利用得非常完美。
虽然说,按照之前的梦境,他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考题,并且有很大概率可以成为探花,但他不会傻得把自己的前途压在一个梦境上。
该复习的内容,他一个不落,全都会仔细复习。而梦见的考题内容,只是让他重点多复习准备几遍而已。
而他真正头痛的,却是那份他从贾政那里偷过来的名单。至今为止,他还没想好一个完美的说辞,毕竟他也不知道昭帝那里是什么情况。
或者,只能面对的时候,见招拆招了。
一晃三月,春闱开始。
宝璁提前了两天回荣国府住,王夫人按着之前秋闱的准备,替宝璁打点好了一切。这回从容很多,不慌慌张张的,也不会担忧得把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而宝璁也轻轻松松过了会试、复试,只后面的殿试有些紧张。
试题还是梦中的试题,他准备得很充份,并不惧怕。唯有昭帝宣他上前问答时,他背后都汗湿了。
昭帝问的,不是梦中有关于黄河筑堤治水的问题,而是“如何看待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如何看待?
对着天子,他一个小小的举人,还没入官场就要回答这种地狱难度的问题......也不知道昭帝是怎么想的......
第76章
这问题要是回答不好,难道他这次的科考成绩会一落千丈?
可是他之前根本没有想到昭帝会这样问, 也根本没有准备......
不会不会!
这种明显为难人的问题, 昭帝很可能是在敲打暗示他。
影射贾府众人?
宝璁默默斟酌了几番,缓声回道:“臣子认为,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实为治国安民之良策。”
“据臣子所知,我朝律法自开国以来, 历经两次精修,七次补充, 五次小修,很是严谨。因此百姓有法可守,为官者有法可依。”
“《史记》有云:法正则行顺,行顺则国泰, 国泰则民安。臣子微见, 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则官正道明, 天下万民可安矣!”
昭帝沉默着, 没有说话。
宝璁忍不住微微抬头, 看了昭帝一眼,却发现他在微笑。
“好!”昭帝道:“好一个官正道明、万民可安!”
“你小小年纪, 未入官场就有这番见识, 真是难得。今后可要牢牢记住今日的话, 莫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啊!”
期望?!
宝璁惊诧着, 跪下去拜了一拜, “是,臣子定不负圣望!”
不辜负期望是什么意思?
让他赶紧把那名单老老实实交出来吗?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退回了自己原来的座位,站着看其他考生上前应答。
等到前十名考生都回答过昭帝的问题之后,全部考生便由御前太监领着,到偏殿休息去了。
而金銮殿中,昭帝正与忠顺王以及几位考官讨论一甲人选。
状元探花,众人都没有异议,但主考官张充建议宝璁为第三名探花的时候,忠顺王提出了异议。
“臣听说这位举子在家不敬长辈,忤逆不孝。咱们大周朝以孝为先,这样德行有亏的人,怎么配入朝为官?”
忠顺王面对着昭帝,一副十分尽心尽责为朝廷考虑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谏道:“臣认为,还是把他从名单内剔除为妥。”
几位考官听了,都十分惊讶,张充也是没想到忠顺王竟然会建议让宝璁直接落榜!
三年一次的科举,好不容易选上来几个有用的人才,忠顺王竟然如此轻视,实在不能忍!
张充当即反对道:“这位举子文采斐然,策论言之有物,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王爷如何能只听风言风语,就断定这位举子德行有亏?莫非是有私心?”
与张充交好的另一官员也站了出来,反驳道:“王爷没有切实证据,还是不要捕风捉影为好。朝廷三年一次科举,考生通过层层筛选,留下来的都是人才,怎能随意让人落榜?”
忠顺王一贯倨傲惯了,哪里会怕区区两个考官?
他当即转身,不悦道:“无风不起浪,即便他忤逆不孝不是真的,那也是平日为人行事不妥,才会有这种传言出现!”
“年轻气盛,轻浮不周,这样的人怎么不算是德行有亏?”
张充摇摇头,坚持道:“这位举子年纪小,偶尔行事不周全也是情理之中,王爷何必如此苛刻?”
说着,他也不理忠顺王了,反而对昭帝道:“臣听说,从前他也是效仿圣上,替家中长辈洗脚。如此孝顺,怎么会是忤逆不孝之辈?”
“臣看王爷这听到的传言,恐怕是有人故意中伤这位举子的。”他生气地甩了甩大袖,严肃道:“朝中正应该杜绝这种不实传言!王爷这样拿出来说,莫不是要报私仇?”
这话实在是有点戳到了忠顺王的私心上,然他是绝不可能承认的。
“胡说什么!我只是为朝廷考虑!”忠顺王赶紧面对昭帝行了一礼:“科举何等大事?臣之忠心天地可鉴,怎么可能为报私仇,为难一个小小的举子?”
一直笑而不语,看着众人争来争去的昭帝,总算说话了:“众位爱卿的忠心,朕都知道,也都明白,三年一次科举,为天下遴选人才,是要慎重。”
“朕看,这位举子文章是不错,不过忠顺王说的也不错,到底年纪太轻了,就让他排在第四,二甲传胪也不算委屈了。”
昭帝这话一出口,宝璁的名次就一锤定音了。
众人纷纷应了声“是”,而后默默交换眼神,或是不服气,或是不甘心,也都只有默默咽回心里去。
本以为这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谁知昭帝又笑着来了一句:“就让他入翰林院,为从七品编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