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璁只好抿了抿唇,摸摸她的发丝,依依不舍:“别凉着,我去去就回来。”
林黛玉却只笑未语。
这么晚了,陈平忽然来说事,定不是什么小事,哪里能去去就回呢?
宝璁也知道“去去就回”有点不现实,但磨蹭了两秒,终还是匆匆往前院书房去了。
本以为,真的要耽误好一会。
宝璁与林黛玉却都猜错了,这次真是去去就回。
陈平不过说了个消息:贾政将被弹劾,因收受贿赂,贪墨公款,以及擅自卖掉了江西粮道,本因留着备不时之需的存粮。
也就是,江西那儿,该用来赈灾的粮,没了。
第83章
宝璁千想万想,都没想到, 贾政躺着被抬回了京城。
他在江西接到被革职查办的圣旨之后, 吐血昏厥,之后便昏迷不起。
原本昭帝下令将他直接押进大牢, 等候发落。可贾政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又有贾母穿着诰命正装,一把年纪了亲自进宫求情, 昭帝便特许贾政暂时回家养病。
赖大也跟着贾政回来了。
“......江西粮道那里,年年都卖多留的陈粮, 都是往年他们私下的旧例了。卖多卖少, 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政老爷一个新来的要是反对,不是明摆着和大家作对吗?所以老爷就附和了上官, 同意卖粮, 反正卖粮大家一起卖,分银子也是众人一起分......谁能想到今年黄河水患,圣上要调救济粮呢?”
赖大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那些剩下的救济粮放在粮仓里, 是老爷负责带人看管的。可也不知怎么的, 一天之内全都没了。老爷当时就叫人查了,只是没查出什么结果来。”
“后来就有钦差从京中来查那事, 那些江西的官员竟然众口一词, 污蔑是政老爷私下卖了。天地良心, 小人日日夜夜跟在老爷身边, 老爷什么事情我都一清二楚, 他可没有私下卖那些剩下的粮啊!”
赖大说着,喘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愤愤道:“小人倒听说了一个消息,有人说老爷交了一份什么名单,出卖了一些人。那些人就暗地里合伙起来,要报复政老爷,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听了赖大的话,宝璁几乎瘫坐在椅子上,傻了!
怪不得贾政去了江西粮道,不过一年半载竟惹上了这样的大祸!
恐怕卖粮这事情,贾政原本只是跟在众人后面的小虾米。
可因为他偷了贾政手上的名单交给昭帝,昭帝暗中收拾了一些名单上的人,而那些人认为是贾政出卖了他们,就把卖粮这罪全都推在贾政头上,想趁机弄死贾政......
当初他偷名单交给昭帝的时候,怎么会想得到,今日会因为那事,又给贾家惹来祸端?
贾政是参与了,可惹来这罪名的,却大部分是因为交名单那事......
宝璁大叹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怪贾政掺和卖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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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从宫中回家之后,先是去探望昏迷不醒的贾政,而后回了自己院子,也病倒了。
贾家众人与旁支亲戚,只每日来回探望贾母与贾政,连王熙凤也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探望了一回。
一连七八日,他们母子两个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谁病得更重一些。
宝璁求了王御医瞧病。
王御医看完贾母之后,面色沉重,只摇摇头道:“老夫人熬不了多久了,早些准备后事吧。”
贾府众人听了,个个如闻晴天霹雳,贾赦贾琏邢夫人面色尤为惨白。
他们心里异常明白,其实家里真正能撑着荣国府这门庭的,不过是贾母和元春二人。
如今,元春虽被降为贵人,但好歹还是昭帝的妃子。只是认真论起来,她算是二房的荣耀。
而贾母是整个荣国府,是整个贾家的荣耀。
若贾母这时候走了,那他们大房的庇护伞可就没了大半了!
但不管贾赦他们如何念佛念经祈求,贾母的身体还是熬不住了。
宝璁也只能沉默着,带着林黛玉搬回荣国府暂住,方便探望贾母与贾政。
这日,鸳鸯正一边抹泪,一边在外间用小炉子替贾母熬药。忽而听见贾母虚弱的声音,便赶紧把扇子递给玳瑁,自己进屋去瞧。
床上,贾母半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睛斜着瞄向外面,见鸳鸯匆匆进来,便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来。
“吓坏你了吧?”贾母喘了喘气,看向鸳鸯的眼睛,红肿红肿的,显然哭了不少。
鸳鸯摇了摇头,冲贾母笑:“老太太可醒了,您快好起来,我就不怕了。”
贾母疲惫地扯了扯嘴角,“别怕,我、我好着呢!”又喘了会气,问:“老二如何了?”
鸳鸯心里一咯噔,嘴巴张了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贾政至今还昏迷着,可若贾母听见这样的消息,会不会一受刺激,身体就更坏了?
虽然王御医说了,贾母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贾母和鸳鸯日夜相伴十几年,鸳鸯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有什么猫腻了。
这会儿,她见鸳鸯脸色不好,又支支吾吾的,便知道贾政情况不好。
于是,贾母也不问鸳鸯了,只看向床边的窗户,那窗户开了条缝,外面透进来一道温暖的阳光。
十月已经过了一半,今日这阳光倒好,瞧这光影,估摸着是中午吧?
贾母凝神看了一会阳光,便吩咐鸳鸯扶她起来穿衣,又说要用膳。
鸳鸯初时惊了一惊,她心里怕得紧,怕贾母是回光返照!
贾母瞧出了她的惧怕,便又笑着安慰她:“别怕,家里这会还得我这把老骨头撑着,我得吃饱了饭,养好身体才有力气。”
鸳鸯听了这话之后,又瞧贾母面色,似乎真的比躺在床上好了许多。
她安心了许多,照往常一样,伺候贾母穿衣洗漱,又吩咐厨房赶紧做些小米粥之类容易克化的吃食来。
厨房还没送饭来,贾母院子里便迎来了一大堆人。
贾母坐在大堂里,仔细瞧了瞧,除了贾政和王熙凤以外,荣国府众人竟然全都到齐了。
王夫人在场,贾母便先问了贾政那里谁在照看。
王夫人用帕子抹了两下眼角的泪,勉强笑道:“赵姨娘在跟前伺候着,老爷前天也醒了一次,王御医说已经比之前好些了。”
贾母欣慰地点点头,又问贾琏:“凤儿还在床上躺着?身体还是不利爽吗?”
贾琏忙上前道:“她那身体,时好时不好的,大夫说最好让她在床上休养。老祖宗若想她了,我去把她叫来?”
贾母忙摆摆手,道:“让她养着吧,何必折腾她。等我吃完了中饭,自去瞧瞧她。”
这话一出,贾府众人都愣了,纷纷暗中打量贾母。
王御医可是说了,贾母病入膏肓,已经没几天好活了。可今日见贾母精神不错,不仅能起床用饭,还说要去看王熙凤......
贾赦不禁在心里嘀咕起来,难道是王御医医术不精,诊断错了?
是是是!定是这样!
老太太身子骨一向不错,从前也有重病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又好全了?
这回休养一段时间,也定能和以前一样好起来!
贾赦在心里越想越觉得真,于是便把王御医暗骂了一通,直道这个庸医误人,竟说贾母没几日好活了,简直狗屁!
因瞧着贾母有希望好起来,贾赦之前心里的惧怕便散了大半,又琢磨起府中各事来了。
虽然贾母这次能好起来,但毕竟年纪大了,总有走的日子。她的私房银子也不知剩下多少,都叫鸳鸯这小贱人捏着,该想想办法,叫她乖乖听话才是......
老二这次犯了大罪,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家里,公中银子没了,二房实在该拿出些银两赎罪才是......
宝璁瞧着贾母神色,见她似乎真的好了许多,连日来沉甸甸的心情,也终于松了一分。
林黛玉先前就不知道为贾母生病哭了多少次,这会儿见贾母好些了,又高兴得掉眼泪。
贾母惯来心疼林黛玉总是哭,便赶紧叫她上前,亲自替她擦了眼泪,笑着安慰道:“都已经成亲了,怎么还这么小孩气?还动不动就掉眼泪?”
林黛玉笑了笑,与贾母撒娇道:“我就是多大了,在老祖宗跟前也还是小孩子。”
贾母听了,顿时搂着林黛玉心肝肉地笑了一番,又对宝璁道:“你们从小到大,我最心疼玉儿,你以后若不宝贝她,我可是要捶你的!”
这话说的,好似他们两兄弟在贾母心里都往后站了。
虽不是真话,可在场没一个人不识相地去纠正贾母。
宝璁心里沉重,但还是笑着应了贾母的话。
玳瑁进来传话,说饭摆好了,请众人去用膳。
邢夫人便与王夫人一起扶着贾母去饭厅,其他众人也都跟了上去。
大圆桌上,除了主位上摆了贾母要吃的小米粥以外,还有满满一大桌子菜。
“都坐下,一起吃吧!”贾母乐呵呵地在主位上坐下,又拉着王夫人与邢夫人,也叫她们坐下,“咱们家,也很久没有一家人吃一顿饭了,今儿,人算是齐全。”
除了出嫁的,和生病的,都到齐了。
众人见贾母高兴,便也不推辞,一起坐下吃饭,又说说笑笑,哄贾母开心。
吃完了中饭,贾母先去看了王熙凤,又去贾政房中坐了半日,晚间才回自己院子。
晚上,依旧是一家人一起吃的,众人约好了一般,心照不宣。
次日,众人又纷纷前去请安,陪贾母吃早饭。
而贾母一日的活动便是,吃饭,到贾政房中守着发呆。
像是感应到贾母的爱子之心一般,过了两日,贾政也醒了。
只是人还迷糊,也说不出话来。
“二老爷这症状,恐怕以后都只能躺在床上休养了。还能不能说话,要吃几副药看看情况,到时候老朽才能断定......”王御医在外间,压低了声音,与贾母道。
贾母一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看不出多少伤心来。
没过两日,贾政依旧说不出话来,刑部尚书却带了七八个官兵上门来,要押贾政回去审问。
贾母自然拦着不肯,道:“我儿都病得躺在床上,又说不出话来,你们押他回去,如何能审问?”
刑部尚书只好道:“本官只是奉命行事,原本贾政回京之后便应该押进大牢,如今圣上特许他在家休养数日,已经是天恩了。现在他人已经醒了,自然要押回大牢。”
“即便不能审问,也该在大牢中,待本官查清事情真相,禀报圣上之后,听候发落!”
“不可!我儿重病,进了大牢不就是让他等死吗?”贾母拄着拐杖,用力地敲了几下石板地,石板咚咚咚一阵响,几乎要裂将开来。
王夫人扶着贾母,宝玉宝璁都在身边护着。
贾母气势壮大,堵着刑部尚书,丝毫不让步!
贾政若是这时候进大牢,宝璁不敢保证他还有命回来。此时,他虽不赞同贾母做法,可也实在做不到阻止贾母。
江西太远了,他私下派到江西的人,还没有送回来一点证据。到底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贾政先不用去大牢?
于是,只能看着双方僵持,他握紧了拳头,脑子飞快转着,越着急,却越想不到办法。
刑部尚书无法,只好举起手中的宝剑,高声道:“这是圣上赐本官的尚方宝剑,见此剑如见圣上!”
这话一出,不管是贾府众人,还是刑部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刑部尚书叹了口气,看着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的贾母道:“老夫人,本官本不愿意拿出此剑,实在是圣命难为啊!”
贾母不过跪了一会,已经要瘫坐在地上,王夫人和鸳鸯急忙让她靠在身上支撑。
“好!好,你押他去,老身不相信我儿真的犯下了大罪。”贾母扯着嗓子,几乎喊了出来:“若是我儿死在牢中,老身便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上告天听,讨一个说法!”
刑部尚书听了,不见被威胁的惊惧,只摇了摇头,一挥手,让身后的官兵闯进房中,押走贾政。
宝璁赶紧上前,把贾母王夫人几个扶起来,以免她们被撞到受伤。
谁知,混乱之间,宝玉却忽然冲过去堵在屋门口,颤抖着喝道:“我去!”
宝璁缓缓转头,只见宝玉惨白着脸色,浑身颤抖不止。
他明明怕得要命,却还是咬牙重复了一遍:“父亲病重,我替他去。”
第84章
宝璁没想到,宝玉竟会有这样的勇气!
仿佛做了很久的梦, 忽然实现, 有点不太真实。
王夫人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一下子扑到宝玉面前, 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哭骂道:“你去什么?你知道牢里是什么地方吗?张嘴就说要去!”
宝玉原就害怕,被王夫人这么一骂, 更没底气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贾母和宝璁。
贾母沉着脸没有说话,憋着气的面容, 几乎呈现了一种青紫色。
宝璁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只给了宝玉一个安抚的眼神。
宝玉镇定了些,又瞄了一眼刑部尚书, 想想话已经说出口, 再反悔不去,多丢脸?
于是他咬咬牙,依旧对王夫人道:“太太,我只是替父亲走一趟, 不会有事的。”
王夫人见宝玉坚持, 只好看向贾母,希望贾母能劝劝宝玉。
然贾母虽不说话, 心里却已经快速权衡了一遍。
贾政去牢中很可能没命, 宝玉去牢中只是暂时受苦, 自然是宝玉去更划算。
犹豫一番之后, 贾母还是下了决定, 她看向刑部尚书,试探问道:“尚书大人,你看这......”
刑部尚书在宝玉和宝璁身上扫视了几眼,最终目光落回到了贾母身上,点点头:“贾政重病在身,实属特殊情况,既然其子愿意代替,可。”
听到这话,王夫人顿时心凉了半载,哭都哭不出来了。
“本官告辞!”刑部尚书朝贾母拱拱手,而后示意手下:“带走!”
“宝玉啊!”王夫人叫着宝玉的名字,紧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