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都准备妥当之后,宝璁握了一下林黛玉的手,嘱咐了她两句之后,就让晴雯领着雪雁秋儿她们,护着她先去了贾母那里。
而他自己带着二十来个护院,往荣国府大门走去。
荣国府的大门正被粗木撞得热闹。
宝璁就带着人站在大门后面,看着那大门栓木吱呀吱呀,吃力地承受撞击。
身后,下人们和护院一起,把大门口的廊下也全挂上了白幔和白灯笼,还有各种祭奠用的纸花圈纸人偶什么的。
夜风一吹,白幔白灯笼都晃晃悠悠的,还有纸花和人偶也似乎在轻轻摆动。
十来个火把点着,火焰乱窜,照得大门内十分敞亮,又很温暖。
宝璁忽然从一个护院手上拿过火把,想了想,道:“提桶水来!”
几个晃眼的功夫,那护院就从旁边厢房的茶水间里寻来了一桶水。
宝璁把火把头戳进了水桶,刺啦几下,火焰便被熄灭了。
“火把都灭了,留一个就行。”
“是!”护院们也不问为什么,依次上前,把多出来的火把都灭掉了。
等下人们布置好大门内,纷纷撤回自己原先的岗位,大门内便只剩宝璁和二十来个护院,以及一个火光微弱的的火把。
这下子夜风一吹,到处都是白色飘飘荡荡的,便是壮实的汉子看见这副景象,也不自觉地背后凉了一下。
很好,场景很瘆人!
宝璁满意地点点头,回头看那大门栓木,已经开裂了。
他挥挥手,叫一个护院上前开门。
“哐当”一声,栓木却裂了,荣国府的大门也被撞开了。
“妈呀!”
门外的官兵们扔掉了粗木,正要冲进去,却被门内的阴森景象吓了一大跳!
“找死啊!叫什么叫!”忠顺王愤怒地上前,踹了两脚被吓在地上的官兵。
而后自己往门里望去。
里面,乌泱泱的,十分整齐地站着二十几个人,一点火光在最后面隐约窜着,忽明忽灭的样子。
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的哭喊声。
和隔壁宁国府处处都要溢出来的嘈杂声对比,荣国府□□静了。
再细看那些人的旁边,夜色之下,白色的幔布、白色的灯笼、白色的纸花圈、还有诡异的五彩斑斓的纸人......瘆人......
忠顺王不自觉地咽了两下口水,强自镇定。
他探着脑袋,高声叫道:“里面是何人?本王奉旨而来,为何不出来拜见?”
宝璁缓缓作揖,往大门口走了几步,让自己一张悲痛欲绝的脸,露在了忠顺王面前。
他哀泣道:“下官贾宝璁拜见忠顺王爷!家中祖母刚刚去世,亲人俱沉浸在悲痛之中。忠顺王爷匆匆带人前来,下官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只是不知王爷半夜前来,还让人撞开我府上大门,究竟有何要事?”
“本王、本王是来宣旨的!”忠顺王原本的计划,是撞开荣国府大门之后,立刻冲过去,把贾家的人都抓起来,然后把这府邸抄得一干二净。
结果,这贾府的老太君,竟然死在这关键时候了!
忠顺王虽不把贾母放在眼里,但她好歹也是一品诰命夫人,父亲又是开国功臣,又与南安太妃等人是手帕交......昭帝和皇后还给两分面子呢,他难道能在人刚死的时候,就冲进去把府邸给抄了?
而后,忠顺王挺了挺腰板,想道:他这是奉旨行事!抄家难道还得选良辰吉日么!
于是,一抬手往后伸,一封圣旨便递了上来。
“圣旨下——”
宝璁和贾府的护院都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等奖军贾赦,包揽词讼、交通外官,依势凌弱......同知贾琏,国丧内娶亲纳妾、吃酒赌博、强买土地......江西粮道贾政懈怠职责、以权谋私、不谙吏治,此三人辜负朕恩,有忝祖德。今夺去三人爵位官职,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连坐家族。其府中家产,全部充入国库。钦此。”
连坐家族!
宝璁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果然如此,这抄家的圣旨,一般都是连坐家族。
但,还有一线生机。
宝璁跪在地上,直接抬头问道:“王爷,圣旨中下官并未被撤职查办,内子为圣上亲封之安乐县主,也未提及褫夺封号。不知王爷要如何处置我夫妻二人?”
忠顺王冷哼了一声,生气道:“自然将你二人先看管起来,待问过圣上之后,再处置。”
“既如此,还请王爷下令,勿要惊扰了内子。”宝璁平静地对忠顺王拜了一拜,而后接着道:“祖母有遗言,说要荣国府的匾额陪葬,还请王爷恩准。”
“得寸进尺!”忠顺王面色难看,把自己的佩刀连着刀鞘狠狠地压在了宝璁的脖子上,“你这小儿,有什么资格与本王商量?”
宝璁的脖子被压得生疼,背也几乎要被压弯,但他还是努力咬牙顶着。
“王爷是奉旨抄家,自然不用与下官商量,下官只是请求王爷,希望王爷能恩准下官,让下官完成祖母的遗愿而已。”他说得很慢,似乎在思考着组织语言,其实是在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东明去找北静王求助,北静王去趟宫里,再出宫到贾家,光这路程就花时间,更何况还要求情说服昭帝。
忠顺王听着宝璁一口一个下官,脸上还一副平静的模样,心里更恼怒了。
早在当初,这小子就挤掉了他一个门生的名次。若不是这小子有点运气,那传胪的位置根本轮不到他,更不用说在翰林院中任职了!
不过是个小小的编修,还敢在他面前猖狂!
忠顺王恶意地抬眼,命令道:“来人,给我把这匾额摘下来。”
“是!”
很快,官兵们搬来梯子,把荣国府的匾额摘了下来,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忠顺王面前。
他傲慢地收回了压在宝璁脖子上的佩刀,抽出刀来,砍向了那块在贾家人眼中无比金贵的匾额。
卡卡卡——
匾额一下子就被砍成了好几块,碎落在贾府门前高高的台阶上,有一小块还咕噜咕噜,摔落到了台阶底下。
欣赏了一会地上的几块破木,忠顺王终于满意了一些。
他把大刀插回刀鞘,得意地看着宝璁,然后冲手下示意,把宝璁和二十来个护院都绑起来。
“进去!”忠顺王道。
“是!”
官兵们整齐划一,都举着火把往里冲,火把点燃了那些碍眼的白幔白灯笼纸花圈和纸人偶。
刚才还黑漆漆的贾家,顿时烈火汹汹的,敞亮起来了。
和隔壁宁国府一样,敞亮敞亮的。
宝璁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门内,脑子里有点乱哄哄的。
北静王怎么还没来?难道真要忠顺王把荣国府抄完了才来?还是说北静王不打算来了?或者北静王还没说服昭帝?他赶不及?
然后,他动了动耳朵,似乎幻听了。
急促的马蹄声。
还有人隐约高喊:“圣上有旨!特赦贾家宝玉宝璁......”
沉重地叹了口气,宝璁苦涩地笑了下,攥紧了拳头,忍下自己想挣脱绳子,冲到贾母那里的冲动。
果然是幻听,特赦他和林黛玉还有可能,昭帝怎么会无缘无故特赦宝玉?
什么刀下留人,抄家前被阻止,这种美好的愿望,原来这么难实现......
第86章
元春远远地跪在养心殿的台阶下,已经两个时辰了。
黑漆漆的夜里, 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
映照着她脸上病态的苍白, 以及摇摇欲坠、稍显瘦削的身躯。
巧燕和抱琴也跪在她身后,十分担忧她的身体, 却又不敢劝她。
太监江禄奉命送北静王出宫, 从宫门口回来,瞧见元春还跪着, 便停住了脚步。
虽说这位主子如今娘家败了,可还是个贵人, 还有兄弟在, 说不定明儿又一飞冲天了呢?
平日里抱琴和巧燕私下对他也有孝敬,收了人家孝敬, 总不能遇事了一点不理会吧?
这么想着, 江禄脚步拐了个弯,快步走向了元春。
“贾贵人,圣上特赦了您两个兄弟。刚才小的送北静王出宫去,王爷正是去宣旨的。您还是宽宽心, 回去休息吧!”江禄微微弯着腰, 轻声道。
元春抬头,一双水眸泫然欲泣, 又悲又喜, “那我父亲呢?圣上可有什么恩旨?”
江禄摇摇头, “并无, 只是特赦了您两个兄弟和他们妻儿。”
元春听了, 沉默了一会,俯身朝养心殿磕了几个响头,而后跪直了身子,直视前方的目光,由隐忍渐渐归于平静。
“做人,终归是要知足的。”
她轻声呢喃了一句,声音几乎飘散在黑夜里,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远方的某人听。
而后,抬起了自己的手。
身后的巧燕和抱琴顾不得自己有些麻木的腿脚,赶紧忙站起来,上前扶住元春。
元春的膝盖肿了,小腿也麻木得没知觉了。她两只手臂都被扶着,想站起来,却一下子又瘫在了地上。
“主子!”巧燕和抱琴有些惊慌地叫着,把元春的手臂架在肩膀上,用力一撑,才把她撑了起来。
元春的脑门上,冷汗津津,还勉强笑了笑,安抚两人:“没事,就脚麻了。”
其实她何止是脚麻了,便是浑身,从后背到腰上,到大腿,全是一抽一抽地疼。
但这会儿说出来,只能让巧燕和抱琴瞎担心而已。
她对江禄点点头,微微喘息道:“今日多谢公公。”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
将来江禄有需要她帮忙的,她必是要还这个人情的。
江禄笑眯眯地推辞了两句,又将自己的灯笼递给抱琴,目送她们走了之后,才小跑着回去复命。
夜黑,宫道上少有灯笼照亮。
江禄的灯笼虽亮,但破了一个小角,元春三人才走一半路程,那烛火便被漏进的冷风吹灭了。
抱琴扶着元春已经十分吃力,见灯笼熄灭了,便想干脆扔了灯笼,巧燕忙拦住道:“留着吧,或许以后用得上呢?”
抱琴埋怨了句:“这破灯笼,哪里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巧燕笑了笑,也不解释,只腾出一只手来,拿过那破灯笼。
元春也不拦着,只随口道:“留着就留着吧,还缺地方搁灯笼么?”
抱琴不说话了,心里闷得很。
原先元春受宠的时候,各宫的赏赐和礼物流水一般,库房里放都放不下。而现在呢,库房空荡荡的,别说赏赐和礼物了,便是应得的份例也时常被暗中克扣。
确实不缺地方搁置破灯笼。
好不容易回了住处,元春头疼,直接衣服都没脱,就歪在了床上。
巧燕出去传热水,却没人应声,干脆自己去了茶水房打热水。
抱琴替元春松了头发,解了外衣,忽见元春衣裙下摆有点点血迹,差点惊呼起来。
元春累得睁不开眼睛,倒没发现抱琴的异常。
巧燕寻了热水,进屋来就瞧见抱琴小脸唰白的,直冲她招手。
她忙上前一看,也瞧见元春衣裙上的血迹,顿时心里咯噔起来。
迅速撩起那裙摆看了一眼,又拉过元春的两只手腕,她挨个摸脉,反复了好几次。
“怎么了?”元春闭着眼睛,疲惫地问。
巧燕轻声道:“没事,您只是有点累着了。我找颗安神丸,您吃了再睡吧!”
元春唔了一声,又继续迷迷糊糊地睡。
抱琴想问巧燕,巧燕指了指元春,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抱琴便看巧燕出去,捧了个锦盒来,从里面拿出了指甲大的药丸给元春吃了,又拿出银针,替元春扎了两针。
迷糊着的元春难受得很,急促喘着气,又呜咽着,想挣扎的样子,却又没力气,挣扎不动。
腰背又抽抽,浑身冰凉冰凉的,下面都没什么知觉。
等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慢慢平稳了呼吸,陷入了熟睡。
抱琴和巧燕用热水替她擦洗,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盖好被子,悄悄退到了外屋去说话。
抱琴焦急,悄声问道:“主子到底怎么了?”
刚才巧燕喂元春吃的,可不是安神丸!
巧燕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与抱琴道:“我刚摸到了喜脉,但日子实在太浅,不能确定。”
“喜脉?”抱琴瞪大了眼睛。
这可是大喜事!
可刚才元春衣裙上那些血迹?难道滑胎了?
“那今日主子跪了那么久,会不会?”
巧燕摇了摇头,忧虑道:“是不是喜脉都不确定,以防万一,我先给主子吃了安胎丸。但要真是喜脉,今日这么折腾,也很难说。”
抱琴惊住了,瞧瞧里屋,又看向巧燕,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盼孩子盼了那么多年......”
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若真是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又再没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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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宝璁运气好,还是宝玉福泽深厚。
东明跑到北静王府的时候,北静王已经为了宝玉被抓的事,进宫求情去了。
所以忠顺王这边才刚叫人抄完了王熙凤的院子,北静王那边带着圣旨,一路快马就到了荣国府。
“忠顺王爷,圣上已经特赦了宝玉宝璁,又有口谕,许老太君的灵柩在府中停七日,你也不要太过份吧?”北静王举着圣旨,匆匆拦住忠顺王带人冲去贾母院子的路。
宝璁被塞着嘴巴摁在一旁,刚才差点没用喉咙吼出声来。
忠顺王瞄了眼圣旨,哼了声,别着脸倨傲道:“本王哪里过份了?”
“本王这不也是奉着圣上的旨意,办公事吗?”
他也挥挥手,叫人捧上了一封圣旨。
圣旨这东西,谁还没有啊?
北静王这厮,每日就知道在昭帝面前装乖卖巧,还敢到他面前杠来了,真是不知道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