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不想元春与公主回宫的,岂止陈妃一人, 老太监的话一出口,立即有好几个妃嫔连声附和。太后望向昭帝,昭帝若有所思。
元春不过生了一位公主,他也不缺女儿承欢膝下,所以她们是否进宫, 昭帝是无所谓的。贾家虽然倒了,可她两个亲兄弟还算出息, 若真让她长住皇觉寺,他倒更放心些。
昭帝心里有了盘算,便看向太后。
多年母子, 太后心领神会, 便笑道:“既是先帝的意思,依哀家看,就让元贵人与公主继续住在皇觉寺, 孝敬先帝吧!只是依祖宗规矩,贵人不能抚养孩子,这位份还需晋一晋,皇后, 你说呢?”
皇后一听,赶紧道:“母后说的是,是臣妾疏忽了。”
她微微低头,唇角是笑,心中却叹息。
原本她压着这事,想在过年时,让元春与其他妃嫔一同晋封,这样便能减少皇帝对元春的关注。没想到现在,元春成了众妃中的焦点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好运气......
想了想,她笑着道:“宫中有好几位姐妹,也许久没有挪动了。臣妾原想着等过年后,一同向圣上奏请,今日倒可沾沾元贵人的福气了。”
说着,她点名了几个年纪大了,却还在低位的嫔妃的名字。那些年轻水灵的,皇后可不会笨得让她们爬上来。
太后听了直点头,昭帝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说到元春,太后却道:“既在神佛面前伺候,那就晋元春为贤妃吧,这样也体面些。”
贤妃!四妃之首?
皇后与陈妃俱是一惊,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两人偷偷望向昭帝,昭帝面色平静,欣然点头:“可。”
圣旨一出,众人脸上五颜六色起来,只是大过年的不敢扫兴,大家还是勉强笑眯眯的,十分为元春高兴的模样。
可心里,却纷纷打起小鼓,暗自庆幸元春不能回宫。
不愧是做过贵妃的女人,就算娘家倒了,自己被贬为贵人,却不过一年半载,又回妃位了!还是贤妃之位!
昭帝在上位,欣赏着众人的隐秘神色,十分满意。
四妃缺一,陈妃想自己挤上去,皇后想塞她的人进去。他正发愁呢,把元春填上去正正好。后宫又成三方势力,皇后与陈妃也可稍微消停了。
陈妃便是要咬碎牙,也得扯着笑脸,道:“还是圣上心疼小公主。”子凭母贵,皇帝这是心疼孩子,才越级晋升元春,和元春可没什么关系!
昭帝只是笑,没有反驳。
皇后笑意不变,一转头,便与太后道:“臣妾想,小孩子家娇贵,便要尽孝,也不能太素朴了。皇觉寺附近正巧有个供皇觉寺吃喝用度的皇庄,不如修缮一番,拨给元妃与公主居住,这样孩子也能住得舒服些。”
地方修好了,最好元春和公主住在那一辈子!
毕竟是皇家人,太寒酸也不行,太后与昭帝自然同意了。
于是,原本要迎接元春回宫的太监,又捧着圣旨,身后跟着一堆抬着赏赐和过年份例的宫人侍卫,飞奔去了皇觉寺。
回到云霞宫之后,陈妃气得连摔了三个茶盅,还打了小宫女两巴掌出气。
“这个贱人,也不知是什么运气!若回宫来,我有的是法子整她,没想到她不仅没回宫,还晋了贤妃!竟然压在我头上了!”
原本元春回宫,陈妃已经买通了仪仗队中的小太监,打算在她进宫门之时,弄断车驾车辕,到时候就算摔不伤元春和孩子,也会让她们多个不详的名声。
大过年回宫时,在宫门口车辕断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到时候,宫人们到处散播,元春和公主是因为背弃了为先帝抄经祈福的诺言,才招来不详。再有个高僧来向太后进言,不仅能把元春和公主重新赶回皇觉寺去,还可以让她们灰溜溜凄凄惨惨地回去!
结果现在什么盘算都完了!
宫女忙安慰她:“娘娘,至少元......她们十几年不能回宫了,宫中的事一年变过一年,就算以后公主大了,她们回宫还有什么用?宫中已然是娘娘的天下,将公主随便挑个人嫁出去,元贵人又年老色衰,圣上哪里还记得她?还不是全凭娘娘拿捏嘛!”
“娘娘还怀着龙胎,快别生气,免得吓到咱们小皇子了。”
到底是陈妃心腹,几句话安慰了陈妃,让她冷静下来。陈妃怜爱地摸着自己肚子,总算脸上有了笑意。
看到这里,宝璁便从幻境中出来了。
这天降神佛的主意,还是从陈妃那里得来的。陈妃盘算着让元春和公主成为不祥之人,他干脆就反一反,不用元春到宫门口,连皇觉寺都不用出,直接弄了个祥瑞出来。
如此,既破了陈妃的计,也能让元春和公主继续住在宫外,一箭双雕!
“过年啦,喜事哟~那个连连~”搞定了元春的事,宝璁是真开心,连五音不全的小调都哼出来了,一路逛到林黛玉的书房里找媳妇儿。
林黛玉瞧着宝璁傻乐,就使唤他帮忙抄书。宝璁一边翻开,一边顺口问:“是什么孤本让你这么费心,竟要自己抄?”
翻开一瞧,却不是什么孤本,而是教小孩子认字的简易教材!
宝璁吃了一惊,望向林黛玉:“这是你自己编写的?”
林黛玉点点头,道:“这些都是我之前教孩子的认的字,我瞧那些幼安居的孩子也很有兴趣认字,便多抄几份,让文竹带去给给他们用。”
“文竹?”宝璁品了品这文字,道:“不像是女孩子的名字,你给取的?”
林黛玉点点头,专注于将抄好晾干墨迹的宣纸抚平叠齐,让紫鹃拿去装订成册。
宝璁直围着林黛玉转,惊叹:“你、你收了那孩子做弟子?”
林黛玉瞄了宝璁一眼,摇头,“倒也没有。”不过想了想,收个弟子也不是不行,挺新奇的。
宝璁乐道:“干脆摆个宴,正式收了呗!”
林黛玉扑哧笑了:“你倒来劲,不去自己收个小弟子?”
宝璁连连摇手,道:“我肚子里可没几滴墨水,能教别人什么?比不得你才华横溢通今博古。”
林黛玉笑笑,把他按在书桌前,拿毛笔沾了墨塞给他,道:“大过年的,就你最闲着,抄吧!”
宝璁哭笑不得,从上辈子算起,也没抄过几次书,现在一把年纪倒重新捡起这活了?
嘟囔了两句,他还是老老实实抄了。
林黛玉自个拿了本游记,歪在小榻上看,看着看着,书页不翻,倒瞧宝璁去。
他坐得端端正正,手腕悬空,凝神屏气。一笔一画写着,仔仔细细,生怕写错一个字废了纸张;时不时瞧一眼书,沾沾墨水,接着再写,又是一番如临大敌,像刚学写字的孩子一般,可真好玩!
若林黛玉知道几百年之后,能有相机这样东西,定恨不得将这画面定格几十张保存了......
年节将至,元春那里却还不太平。
巧燕竟然想进宫去!
“娘娘,奴婢父亲还在边疆受苦,奴婢实在不忍心他年纪一大把还要受这样的苦,看他老死在那苦寒之地,死后连灵柩也不能回乡......”巧燕跪在元春面前,苦苦哀求。
被流放之人死后,只能被拖去扔在乱葬岗。便是宝璁有心照顾,巧燕父亲也只能安葬在新疆,并不能运回家乡。
她若继续跟在元春身边,就再没有机会替她父亲求情脱罪,让她父亲安然回乡养老了!
元春也知道这些,可是,她的孩子怎么办?她之前可全指望着巧燕的医术,想要她照顾医治萱儿的!
巧燕知道元春的顾忌,忙道:“娘娘若担心公主,奴婢联系到了父亲从前的一位好友,十分精通奇难杂症。他的医术比奴婢精湛十倍,定会尽力为娘娘治好公主的病!”
“你说的可是真话?”说到女儿的病,元春心动了,却又犹豫:“你不会是为了自己进宫,故意说这话来骗我吧?”
巧燕连连摇头,举手发誓:“若奴婢有一句虚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叫我父亲在新疆受尽折磨,死后魂魄也回不了乡!”
时人重孝,巧燕拿自己父亲发誓,可见其决心。
若真有名医来治萱儿,元春倒也不是不能放巧燕。
巧燕进宫,皇后与陈妃都会将注意力放在巧燕身上,不会关注她与公主。而巧燕孤身一人,决斗不过皇后与陈妃,在宫中只能倚靠她与宝璁的势力,这么一来,倒挺合适。
元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了,待我仔细想想。”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却已经开始计划,怎么趁着过年元宵这段时间安排巧燕进宫,不仅要进宫,还要让昭帝一眼看中,博得一席之地!
除夕之夜,宝璁与林黛玉自然回王夫人那里住,不过住了两三日就回去了。按王夫人的话说,宝璁就是生来气她的,嘴里说的话,句句与她作对戳她的心,不在跟前晃,她还少气些。
宝璁无所谓,只求王夫人身体健朗,暗地里少做小动作。
王夫人嫌弃宝璁闹腾,便越发想念宝玉,就去信老家,问宝玉何时回京来?
谁料,老宅管家却回信说,宝玉不在金陵,跑扬州念书去了......
念书?
宝璁嘀咕,扬州的秦淮河可是有名,宝玉别念书念到花娘船上去了吧?
第121章
宝玉没念书念到花娘船上去, 不过也快差不多了。
秦淮河畔鞠月楼中,有个头牌名叫云香,今年二十岁, 正筹谋着找个好人家赎身嫁了。这不, 就看上了好看好骗又有钱的宝玉。
这日, 她特备了一桌好酒菜, 就摆在秦淮河边飞檐小亭中。杨柳依依,风吹水动,美景配美人, 再加上一番真挚的倾诉,没有什么比这更动人了。
宝玉下了马车,还未见人,就先听见了一曲缠绵悱恻的琵琶音。琴音入耳,声声动情, 远远望见小亭中清冷孤寂的佳人影,宝玉一路听来, 已经痴了。
一曲完毕,香烟袅娜之中,青衣佳人缓缓起身回头, 仿佛仙境中的仙女一样。
“宝玉, 云香听闻你不日便要启程离开,因此特备一桌薄酒,为你践行。”云香微笑着道。
宝玉还愣着, 便被云香拉着袖子,引到桌前坐下。桌上饭菜色香味俱全,还都是他爱吃的。
“我不过一个俗人,真是让姑娘费心了。”宝玉谦虚道。
云香为两人倒了酒, 先敬宝玉,一口饮尽,笑道:“云香自小身陷囹圄,看尽世间人情冷暖。人群来往,无一不轻我贱我。”
“唯有公子,视云香为友人,怜我惜我。今日为友人践行,怎么是费心?是云香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是。”
听云香寥寥几句,宝玉想到如此佳人,本该娇养却沦落风尘,才华横溢却只能用来取悦他人,维持生计,心中就涌起无限怜惜。
若是从前,他让祖母也将她请回家住就好了,可惜祖母已经不在......宝玉又是一声叹息。
云香疑惑,问:“好端端的,你怎么叹气起来?莫非是云香哪里准备得不周到?”
宝玉连忙摇手,道:“不是,云香姑娘很好,我只是想起了家中祖母最疼爱我,她若见了你,定也很喜欢。”
说着,他一边回忆,一边与云香说起,从前贾母如何慈爱,如何照顾他与众姐妹。
云香听得入神,心中无限羡慕宝玉金尊玉贵般的生活,嘴里却只说些欣羡贾母与宝玉祖孙情深的话。
她深知这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们喜欢听些什么,便是宝玉与其他公子哥不同,经她观察了一段时间,也摸透他的心性了。
无非是好吃好玩好看的,再添些吟诗作画的风雅,又多些女子的可爱纯真,怎么精致好玩怎么来。只要用心琢磨,哄宝玉再容易不过了。
两人正说得亲热有趣,云香的小丫头却板着脸上来道:“姑娘,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晚上知府大人的公子还等着听您弹琴跳舞呢!”
这话一说,宝玉的好心情全没了。
云香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却还是笑着,瞄了一眼天色,又望望宝玉,依依不舍道:“是我与宝玉说得太开心,忘记了时辰。不过今日是我为他践行的酒宴,容我再多与他说两句话吧?”
小丫头却不肯,直冷声道:“这可不行,出门之前妈妈特意交代过,定要你早些回去。若误了时间,得罪了知府大人的公子,咱们可担待不起。”
云香便沉默不言,敛了笑容,闷闷起身,朝宝玉福了下身子便要走。宝玉着急了,忙拦住她,道:“你不想去就别去,知府大人的公子我也认得,回头我与他说一声,他不会怪罪你的。”
云香刚要露出笑容,却被小丫头的话又堵了回去。
小丫头脆声道:“贾公子,我们姑娘虽然现在还是楼里的头牌,可她年纪大了,说不定明年下个月的就被其他年轻貌美的姑娘挤下去。若现在不好好听话接客,得罪人,以后被卖到谁家为奴为婢做老婆子去还是好的呢!”
“今日不去招呼知府大人的公子,尚有您在中间周旋,明日您走了,我们姑娘可怎么办呢?您行行好,还是别害云香姑娘了!”
在宝玉的心里,老婆子就是那些面丑心黑,整日里嘴碎挑事的样子。眼前的云香聪明漂亮善解人意,他可不敢相信云香有一天会变成那副模样!
他也舍不得......
“姑娘,赶紧与贾公子告别吧,回去你还得好好打扮呢,不然知府公子要嫌弃你了!”小丫头催促道。
于是云香勉强笑着,与宝玉告别:“今日能与公子话别,便是以后再不能相见,云香也满足了。咱们就此别过,从此以后云香是死是活公子都忘了吧......”
说着,硕大的泪珠便从双眸之中不断滚落。
美人挽着轻纱裙袖半掩擦泪,瞧得宝玉心疼得不行,当即冲那小丫头道:“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小姐,你怎么还这样逼她呢?”
小丫头满脸不屑,道:“公子可要摸着良心说话,我全是为了她好!您既不能帮她,也没说要赎她娶她,那她在鞠月楼就得好好听话接客,不然妈妈那里可有得鞭子板子给她吃!”
鞠月楼还打人?
这还了得!
一想到鞭子板子打在云香瘦弱的身体上,宝玉就吓得不行,赶紧拉住要走的云香,大声道:“你、你别回去了!我这就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