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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文斯在回忆结束后开始冰上训练,一边热身一边想,能自由选择想滑得音乐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也不知道何焕今年是什么选曲,法国站是大奖赛最后一站,要那个时候才解开谜底,这期间的等待未免太过漫长了。
第21章 21
人人都说今年的大奖赛分站赛实在好看,一共六站比赛,每周一站,结束后隔两周再进行大奖赛总决赛的精英对决。花样滑冰休赛期很长,足有小半年,选手在这个时间提升自己完善技术另外还要编排全新节目,因此按照以往惯例,开赛时新鲜度滚烫,喜欢这项比赛的人都在讨论大家的选曲和状态,夹杂休赛期零星出现的八卦,些微小事都能成为沉寂许久的冰坛谈资。
何焕虽然喜欢滑冰,其实很少看比赛,他总觉得看上去和自己滑是两回事,因此很少关注直播,前两站加拿大站和美国站的时间又极不友好,看了影响正常训练,他很多年作息规律,不会轻易打破。
但他还是早起第一时间查看比赛成绩,大家都在讨论埃文斯近乎完美的首秀亮相和毋庸置疑的夺冠,以及安德里安的退赛。
国际滑联给出的官方消息是安德里安签证问题没有赶上比赛,何焕觉得不大可能,安德里安自己和他说过,吉乌斯教练很喜欢神秘感,而且他们两人又都是完美主义者,说不定只是因为节目还没打磨到他们认为的至臻完美。可因为这个不参加比赛,听起来更不可思议,错过一站就意味着失去大奖赛总决赛的资格,也许真的是签证出了问题才不得以为之。
第二周,因伤缺席去年几乎全部比赛的尹棠终于登上冰场。他青年组时便是明日之星,备受关注,七八岁时尹棠就被看中纳入国家队训练至今,大大小小国字号比赛从没落下也从没让人失望,可以说是国内冰迷看着成长且一步步走至今日,再加上因为重伤许久未见,重回冰上第一站虽然是在大洋隔岸的美国,也还是许多忠实冰迷不远万里去助威。
美国站也有埃文斯,他驻守自己的北美根据地,历来稳得不行,这次也一样顺利夺冠,只是这顺利中也有一丝惊险,埃文斯短节目和自由滑各失误一个跳跃,不如加拿大站完美发挥,但拿下冠军也是足够。虽然尹棠败给埃文斯,但复出第一站也算不负众望,跳跃只一个萨霍夫四周滑出时略有颠簸,表现力更上层楼,尤其是他的肖邦,赛后采访埃文斯的教练雷普顿时他还提到尹棠的这套短节目,是这些年冰上不可多得的艺术品编排。
他居然还会夸人,何焕心中很是不服,虽然他也觉得尹棠的节目是今年迄今为止看到的除了成明赫的节目外最好的。然而说这话的人是雷普顿,眼高于顶不可一世,怎么会真心觉得别人家节目好过自己弟子,可转念后何焕又意识到,这更证明尹棠这套节目真正出色到连雷普顿都必须认可。
没有强敌的日本站被成明赫短节目第一自由滑第一最终男单冠军,他临走前和何焕说自己要拿比埃文斯高的最佳得分,何焕告诉他不是同场比赛,分数的比较意义不大,但埃文斯非说向偶像致敬的最好方法就是超越,满怀期待上路,结果回来时对自由滑的几个小失误懊恼不已,还说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自己不会落后埃文斯的赛季最好成绩二十分之多。
俄罗斯站安德里安继续缺席,这次主场不存在签证问题,他退赛的理由是肩膀在训练时脱臼。确实花样滑冰运动员在练习跳跃时肩膀非常容易受伤,而且一般不轻,但何焕总觉得安德里安一天到晚神秘兮兮,说话也带着股神经质的味道,谁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不是受伤反而更好,毕竟伤病的影响实在太大。
中国站在倒数第二站,尹棠给何焕搞来两张票,但其实他不用票,成明赫刚好是这站比赛,宋心愉直接就把他带到后场,有几个记者眼尖看他在便想去采访,想也知道他们必然会问只分到一站的事情,何焕却不想提,他干脆钻进选手区,这里都是在热身的选手,中国队居多,屈琳琳和她男伴热情打了招呼,尹棠还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但他向何焕点点头,对他来说已经可以算作亲切问候。
朱绯也来给队友加油,何焕在名单上没看到她,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问道:“你还没找到舞伴吗?”
“舞伴哪那么好找,国内冰舞选手很多都是双人练不出跳跃转得冰舞,他们滑行真的不是我说,你绑两个铅球在腿上都能在冰上甩他们五米开外,真的不行,这种事看机缘,我已经佛系了。”朱绯嘴上这么说,但何焕和她相处久了知道她一直因为这个事儿烦心不已,宋教练作为过来人还劝过好几次,不过朱绯这样说,何焕也没继续谈下去。
尹棠的胡教练见何焕在,也让他别太郁闷,以他的实力,下赛季谁也拿不走他应得的名额。
趁着尹棠换比赛服,胡教练偷偷拉过何焕说道:“小尹因为这件事还被钱主任批评了,他听说你没有拿到中国站外卡,跑去找主任,这小子哦,让人头疼,道理我们都懂,他非要说出来,还说什么,自己不用特殊照顾也能赢你,既然是运动员当然要公平竞赛。气得钱主任骂了他好久,还要我多做年轻选手的思想工作。”
说到这,胡教练也略有忿忿,但终究还是不得不以成年人的方式叹一口气:“事已成定局,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怎么样,你也知道小尹的脾气,很难相处,虽然国家队里大家都还蛮喜欢他,但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不过他倒是很愿意说你的事情,可能是把你当成亦敌亦友的伙伴,我从小带他到大,和宋教练带你没什么区别,半个孩子一样看他,就是希望你有时间多和他交流交流,你教练也成天和我抱怨你太内向,说不定你俩负负得正,真的能成为朋友。”
何焕没想到尹棠居然这样替自己仗义执言,再联想之前来冰场找自己的事情,不知是在那之后还是之前,心中不由感激,他答应胡教练,但也觉得很难,要知道他不是没主动和尹棠说过话,但如果尹棠不想回答,那就真的是完全没有交流。他们看起来都像是内向不爱说话的个性,可其实频率又大不相同,何焕不太会看人,也不太擅长了解人或者说与人打交道,但冥冥之中他能感觉到,自己和尹棠差异大于相似。
伴随成长,除了滑冰之外,世界上的任何事仿佛都显现出复杂的一面。
中国杯的比赛比前几站都焦灼,短节目尹棠领先,成明赫只落后不到2分,到自由滑前悬念始终保留,最后成明赫自由滑发挥出色,尹棠却有失误,还是师兄拿下冠军。
何焕看得出尹棠虽然已经完全从伤病中恢复,但四周跳时可能是因为受伤的阴影,仍然不敢使出全力,失误的跳跃也是因为启动力度不够,空中没有展开,结果落冰周数欠缺,失去平衡摔倒。
可胡教练却挺高兴,一直和闷闷不乐的尹棠笑着不知道说些什么,何焕离开时只看到尹棠也纾解郁结,竟然朝教练笑了笑。
这样一来形势明朗,总决赛三巨头分别是埃文斯、成明赫和尹棠,种子选手前五站就已经决出,作为最后一站的法国站忽然显得有点鸡肋。
出发前,成明赫让何焕不要紧张,还把自己升组第一年的经验写在A4纸上塞给师弟。何焕飞机上睡不着看了一下,都是些奇怪的避免紧张焦虑小窍门,例如比赛前吃巧克力,拿脑门顶住墙默念跳跃配置……
总之没有一个实用。
何焕对待紧张更简单粗暴,就是接受,带着紧张上场,反正他滑出速度后就会忘记一切。
这次陪他来法国的只有宋心愉,比赛的举办地是法国南部小城格勒诺布尔,这里没有机场,但陆路交通发达,飞机降落在里昂后没花费他们太多时间在路上奔波,抵达官方酒店时天色仍亮,阿尔卑斯山连绵的柔白匍匐在城市远方,冬日湿冷的空气徘徊在坐落山谷当中的城镇内,远近都是雾蒙蒙的,晴空万里也难照透灰霭的云层。
何焕这次休息时间充足,可还是老毛病,新到一个地方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比赛,但这次出去散步遇不到像安德里安那样有趣的人,天气预报说会有一场大雪,人们行色匆匆裹紧外套穿过街道,还有比赛官方用来宣传拉开的巨大横幅。
上面不止没有他,因为法国本国选手因伤缺席,所以一个男单选手的照片都没有。
太现实了。何焕感慨。
到了比赛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男单短节目比赛晚上七点开始,可看完前面的其他三项,观众走了大半,零零星星还保持端坐的人已经不多,甚至有人打起瞌睡。
第一组选手比赛结束,人更少了,头一组选手大多是外卡参赛,或者去年成绩平平,场面过于冷清,氛围也像外面的天气,许多选手根本没进入状态,滑得很是凑合。
等到何焕所在的第二组上场准备六分钟练习时,偌大场馆回荡着暖场的劲歌流行曲目也不知道放给谁听,何焕脱掉外套,热身结束他第一个比赛,索性直接开始暖身,宋心愉又把他叫回身边,叮嘱道:“新节目你如果有不熟的地方自己随机应变,还有,要尽快让自己进入状态。”
“那要滑快一点。”何焕出言谨慎,不想直播画面拍下他脑袋被敲的滑稽模样,“可是教练你不让我滑快。”
宋心愉感觉自己被弟子威胁,为了淑女教练的端庄形象只能忍耐,又觉得何焕这样曲线救国有点可怜,反正大奖赛就这一场,也不影响后面其他赛事,索性随便吧!
“那你随便滑吧!”
她说完就后悔了。
因为她看见,何焕笑了,这是个灿烂的笑容,可看得人后背渗出冷汗。宋心愉早习惯何焕不苟言笑的毛病,十几年相处也清楚他的心情不能看表情揣测,但这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璀璨又肆意的笑。
宋心愉觉得自己就像个失败的法师,耗尽心力封印妖物多年,一朝心软,功亏一篑。
何焕笑完便调头滑走,像怕她反悔似的。宋心愉朝他背影喊:“那也得听着音乐滑!”
他这次没有乖乖听话回头,背对教练比了个“OK”的手势,潇洒自信里满是得逞的叛逆。
完了,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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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训练结束了, 五六个人围住场边休息座椅,埃文斯洗完澡路过时他们还在那,讨论着何焕和他的比赛。
埃文斯在霍普顿教练的要求下极少与其他选手接触, 包括同一俱乐部的学员, 看他走近, 聚堆的学员又局促又好奇埃文斯为什么今天忽然主动和人亲近,甚至同他们一起关注比赛的直播。
Ipad播放的画面里, 何焕已经在冰上做比赛最后的准备,屏幕下方蓝色的信息条给出他的选曲:《波培亚的加冕》。
“他好喜欢滑歌剧啊,也是教练的安排吗?”埃文斯第一反应说道。
听他开口,一个受宠若惊的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学员赶忙回答偶像:“我觉得他滑古典风格的歌剧很有味道。”
旁边站着的高个学员立刻接话:“其实很奇怪, 听说他参加国际比赛之前只是个业余俱乐部的业余选手, 可怎么浑身上下一股学院派的劲儿?”
“开始了开始了……”
有人提醒后, 大家立刻重新聚焦直播,不再讨论,安静收声。
冰场这样安静的时刻不多,比赛时有音乐伴奏, 其余时候观众即使不大声加油,低语嘈杂的汇集也从不止息。
但何焕此时此刻感觉不到声音,距离他摆好开场动作已经超过五秒。柔板伊始的选曲总要仔细谛听才能分辨出第一个出现的弱音, 在人多的赛场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 不过今天不用, 稀少和困倦的观众造不成任何干扰, 在旋律出现的一瞬间, 何焕捉住了它。
序曲纤细羸弱,像是会被他滑出的第一步踏碎,渐弱后的回弹轻软无比, 抒情的复调随他手臂起伏延展,蔓延挺拔年轻的背脊,何焕这次压步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自信,刀刃深深描画冰面,他重心很低,像有无形力量在助推,可人们捕捉到的只是虚无的痕迹。
只需要两步,他重新让腰背恢复笔直,逆转面向,把从未有过的轻快和温柔变为瞬间暴涨的洪潮。
何焕最喜欢跳萨霍夫四周,他觉得这个跳跃有一种平衡的美,起跳时膝盖向内,刃却相反,明明是近乎粗暴野蛮的力量才能抛出身体,然而腾空的起跳却有种谨慎的细腻。
他四周转满,已打开四肢拥抱完美的落冰,脚踝缓冲着冰力度,膝盖柔软灵活得调节身体以上每块骨骼和肌肉,让人类可以将全部体重交付于不到一厘米宽的薄薄刀刃。
音乐太过舒缓,即便观众已剩下不多,欢呼声也能盖过伴奏。
何焕的服装上衣是亚麻色的宽松短袖,炫目的灯光照耀下可以看清袖口领口纹绣的金色枝蔓,从左肩至腰横跨一条明亮华贵的紫色软绸,两端留在外面的长度既可以保证优雅美观,又不会影响跳跃质量。这是按照古罗马皇帝服饰风格设计的比赛服,不求还原,但能令人根据选曲去意会其中的蕴含。
谢英蓉教他,表达是有形的,创造表达本身却是从无到有,音乐有一种力量,让你展现的东西来自于他人,但只属于你自己。
何焕从没尝试这样理解过音乐和花样滑冰的表演,等他发觉自己在执行节目编排时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时,才明白宋教练和谢老师的安排深意深几许。
从前他不是没有表达诠释音乐的能力,但诠释的只是音乐本身如此而已,舞蹈是一种“术”,让他能更好创造属于他自己的节目。
“他是怎么好像不费力气就能滑那么快跳那么高?”
看实况的年轻人感慨,埃文斯没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一样也微微张开嘴。
“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他说。
“哪里不一样?”刚才发出感慨的学员仰头问。
“哪里都不一样。”
明明是第一年升上成年组的毛头小子——这样的人过去太多了,青年组大放异彩,升组后一夜之间黯淡拙劣。因为青年组允许他们稚嫩,允许他们带着少年的质朴却可爱的风格挥洒天赋的馈赠,但成年组是充满残酷压力的修罗场,世界顶尖人人出众,要求标准一高再高,风格要尝试探索,技艺要日趋精湛,现实要求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快速成长,然而不是谁都能做到。
何焕却做到了。
“没有人会耐心等待,大家只想一夜之间去顶礼膜拜最亮的那颗星星,并不想了解星星发光的原理和燃烧的痛苦。”
雷普顿教练曾经这样对刚升组的自己说过。
何焕完全摆脱青年组的稚嫩青涩,举手投足完全没有任何少年的毛躁仓促,与其说是挑战者,他此时在冰上滑着高雅从容的音乐,却更像守擂者,等待别人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