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小兵戳了戳背着自己的宽子。
宽子:“干啥?”
小兵将自己的右腿残肢往宽子面前晃了晃,笑得很大声。
“我有肉身进棺材,你没有,哼,谁叫你手指缝上了哈哈哈。”
宽子闷着头往前走,闻言颠了颠后背的小兵,也开起玩笑。
“双子,咱们是一个村子出来的好兄弟,有福同享。我要是在战场上被炸成稀巴烂,我不管,你得从你右腿残肢上切个脚拇指丢进我的棺椁!”
双子笑得没心没肺,鼓掌说这个方法好。
走在后头的陈岁听到两个同伴的笑声心里很不是滋味。
要不是陪他参军,这两人又怎会落到今日这下场。
“风大夫——”
陈岁突然喊住风红缨。
风红缨驻足:“怎么了?”
陈岁:“您能替我问问您身边那位西医大夫做假肢需要多少钱吗?”
风红缨目光聚焦到前头小兵空荡荡的右裤腿,道:“好,我帮你问。”
找到寇清瑶时,寇清瑶正一步三回首地注视着对面的山腰帐篷。
“想他了?”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寇清瑶一大跳,触及风红缨耐人寻味的笑意,寇清瑶小脸唰得一下滚烫。
问了假肢的事后,风红缨转身就走。
寇清瑶快步上前。
“大小姐,你不杀他是不是笃定他不会和外国人同流合污?”
风红缨笑了笑,牵起寇清瑶的手走到队伍中央,对于这个问题,风红缨没有回答,而是交代寇清瑶注意脚下的路,小心别摔着。
队伍走了不出五里路,前边突然一阵骚动。
脚下的山路狭长,处在这一头的人根本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轰隆的爆炸声传来。
风红缨脸色大变,一众人看到冲天的火光后吓得嘴唇发颤。
“有埋伏!”是排长的声音。
陈岁等战士立马掏出木仓围成一个圈将手无寸铁的大夫们保护在其中。
刚还谈笑风生的队伍顷刻陷入死寂之中,举着木仓,战士们大气不敢出。
“君生,你看好清瑶。”
风红缨将寇清瑶交给顾君生,旋即取出背篓里的长木仓悄悄上膛。
队伍缓慢地往前进,那几下炸弹声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但无人敢掉以轻心。
“嗖嗖嗖——”
子弹从对面繁茂的树林中射了出来,其中一木仓击中风红缨背后的一个小兵。
小兵身子一软倒了下去,一木仓毙命。
离小兵最近的段笑仪看到倒在自己脚边的小兵尸体当即吓到失声,呆愣楞地站在原地充当靶子。
“快趴下!”
风红缨猛地一脚踹向段笑仪的后膝处,段笑仪啊得一声吃痛扑到山坡下。
一枚小型炸弹爆炸在段笑仪刚站的位置,覆盖着白雪的大地被炸成漆黑的焦土。
段笑仪眼睛瞪得像灯笼,眼瞅着要晕过去,风红缨反手捏住段笑仪的下巴。
“不许晕听到没!我背不动你,你敢晕我就卸你下巴!”
她这幅身子娇软的很,真的背不动虎背熊腰的芹菜婶·段笑仪。
段笑仪听到来自风红缨的威胁眼珠子都快蹦出来,摇着头哭唧唧地说她不会晕。
爆炸声此起彼伏,护着大夫群的小兵接二连三的倒下。
眼瞅着昔日的战友一个又一个倒在自己面前,陈岁杀红了眼端着木仓跑到前边猛扫树林。
弹药很快没了,其他伙伴皆无声地冲陈岁摇头,他们也没了。
接下来怎么办?
风红缨打完最后一颗子弹后躲到山坡下大喘气,现在的他们只能等待救援。
对面被陈岁等人的猛火打得溃不成兵。
但他们搞偷袭肯定有充足的弹药,不像陈岁这边,都是一些残兵和大夫。
等救援或者说是等着对方杀过来的过程非常痛苦。
对面的人很快发现陈岁没了弹药,一时间弹药宛若细密的骤雨投了过来。
好几颗炸弹就丢在风红缨躲避的那片山坡上,击碎的山石滚滚而下砸向风红缨的脑门。
鲜血流了满面。
就在风红缨以为自己要在这个世界身亡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呐喊声。
“于周郎?”
被风红缨护住肚子的寇清瑶小小惊呼。
“大小姐,是他,真的是他!”
寇清瑶内心说不出的开心,望着举着木仓毫无胆怯地走在前方的于周郎,寇清瑶承认,她爱上了这个不着家还花心的男人。
她这几天心神一直不宁,她好怕孩子的父亲走上偏路成为卖国贼。
还好,还好,他还有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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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偷袭让本就家徒四壁的边防军损失惨重,如若于周郎的人没有及时赶过来,这一支队伍全军覆没的可能性都有。
伤员源源不断的出现,吃了颗子弹的排长丧气地挥手让部下原地整修。
排长制止风红缨给他上麻醉。
“我要吃个教训,如果我布防得当,就不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
敌军早在半个月前就埋伏在这,要说责任,排长还真的要担。
但风红缨是大夫,不是审判排长的军长。
不顾排长的阻拦,风红缨强硬地给排长上了麻醉。
排长黑着脸。
风红缨坦然道:“您还要带我们继续往下走,您这时候自责吃苦没多大意义。”
排长仰头呵出一口白气,沉默不语良久。
-
硝烟弥漫的战场不多时清扫干净,风红缨再次在伤员堆里看到了宽子。
宽子缝合的手指终究还是断了,两枚克氏钉早已不知所踪。
风红缨给宽子止血时,宽子两眼空洞无神,一句呻吟都没有发出,嘴里来来回回念叨着双子的名字。
双子没了。
那个笑嘻嘻地说将来自己的右腿残肢要进烈士陵园的双子没了。
双子身中数弹,倒下时还不忘扑倒一个老中医,愣是用自己的身躯替那位老中医挡了好几颗子弹。
陈岁哭得好大声,对着双子的尸体崩溃叫喊,一声声埋怨双子走得太早,他还没有攒够给双子做假肢的钱。
队伍没条件给整个人做标本,拼凑好双子的身体,陈岁和宽子亲手将双子埋在鹦哥岭山脚下。
墓碑朝南,那是家的方向。
-
于周郎抓到了几个俘虏,本该全部击毙以慰藉战士们的亡魂,但其中一人却说出了奢云城的方言。
“大小姐——”
于周郎冲风红缨的背影吹了声口哨,桃花眼上翘。
“您过来下。”
搁在从前,风红缨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于周郎,但今天的于周郎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寇清瑶咬住下唇,眼巴巴的注视着于周郎,可惜男人眼里没有寇清瑶。
一旁的顾君生握紧拳头,见风红缨跟着于周郎去了对面帐篷,顾君生心里窝火,可又无可奈何。
于周郎救他们于危难之中,顾君生此刻连嫉恨的心都不能有,下次碰面,顾君生还要感谢于周郎的救命之恩。
脑袋上裹着绷带的风红缨跟着于周郎进了帐篷。
帐篷角落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到风红缨,男人激动的立马站起身。
“缨缨!”
中年男人想冲过来,却被于周郎的人按住,男人一下跌坐到地上。
于周郎嘚地弹了下舌,指着地上喜形于色的中年男人。
“他说他叫风平,是您亲爹,大小姐,您认认?是的话,那他就是我于某人的岳丈——”
风红缨一个眼刀子甩过去。
于周郎嘿嘿止住油嘴滑舌。
“缨缨,我是你爹啊——”
中年男人操着一口奢云城的口音,哭喊道:“你不认得我了?怎么会不认得呢?家里肯定有我的照片!”
风红缨笑笑。
“认得。”
中年男人眼中骤然乍出光芒。
然而风红缨的笑转瞬即逝。
第134章 宁可架上药生尘①③
风红缨敛起笑容,不给中年男人说话的机会,扭头走出帐篷。
打算开口调侃喊岳丈的于周郎懵得一头雾水,觑了眼舔着笑容欲言又止的中年男人,于周郎哼了哼,快步追向风红缨。
中年男人站起来也想出去,被两人用力按住,按得力度大,中年男人疼的吱哇乱叫。
“你们快松手,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奢云城百草堂的大老爷!”
男人声音洪亮,传到了帐篷外。
风红缨没走远,站在树底下等于周郎。
“你在哪抓得他?”
见风红缨脸色肃穆,于周郎预料到此事不简单,便指着身后山林。
“就在那——”
“我的人抓到他的时候,他抱着包裹正准备逃。”
“逃?”
风红缨问出关键问题:“是怕被你们抓到,还是怕被敌军抓到?”
这一条山路是鹦哥岭到奢云城的必经之路,原身爹离家留洋十八年,这时候回家恰巧遇到战事也不无可能。
于周郎明白风红缨的意思,说得很委婉。
“他看到我就跑……”
风红缨噎了下。
这么说来,原身爹和敌军……
深吸几口气,风红缨看着帐篷道:“麻烦大帅行个方便,这人且先交给我。”
于周郎笑:“不麻烦不麻烦,既是大小姐的父亲,那就是我于某人的——”
风红缨瞪了眼于周郎,于周郎的话戛然而止。
“于周郎。”
风红缨头一次全称喊人。
于周郎双手抓着衣襟,直觉风红缨接下来的话很重要。
“你今后的心思别放我身上。”
风红缨没有拐弯抹角,声音冷若山泉。
“你是聪明人,该看得出来我不是那种甘心拘在男人后院做太太的女人。”
于周郎嘴唇微张,风红缨打断他说话。
“言尽如此。前线凶险,你多保重,最好一辈子都别遇上我。”
于周郎势必要去士战场,她到时候参的是医护兵,在战场上见医护兵莫过于受伤。
若可以,风红缨期盼那些战士一辈子都不要到她跟前来。
于周郎站在原地一阵沉默,他有好多话想跟风红缨说,但又不知从哪句开始说起。
在山腰扎营的这些日子,他亲眼目睹顾君生和陈岁围着风红缨转。
他的身份不好,像风红缨这种良家大小姐日后择婿大抵也是找顾君生这种同仁,亦或是陈岁那等根正苗红的军人……
于周郎在树底下站了很久,脚都麻了。
柔嫩的太阳倾泻而下,树桠上的雪片洋洋洒洒地飘在于周郎身上,不多时就一身白。
风红缨领着风平来到自己的帐篷,顺便将于周郎在树底下发呆的前因后果和寇清瑶打了招呼。
“你去看看他,到底是你肚中孩子的父亲,你如今还是他的六姨太,他该对你和孩子负责。”
寇清瑶哎了声,拿起军大衣走了出去。
帐篷里一时间只剩风红缨和风平。
“缨缨……”
风平上下打量风红缨,笑容可掬。
“家里大奶奶没苛待你吧?”
在风平看来大奶奶肯定没有,不然风红缨一个黄花大姑娘怎么可能有机会跑到营地来。
“问这个是想心安?”
风红缨嗤笑一声:“明知你那位大奶奶不喜我的出生,你还将我扔给她抚养,这时候问我有没有苛待,你心里难道没个数?”
风平噎住。
风红缨呵斥住想上前套近乎的风平。
“家里琐事我不想在这跟你叨叨,我只问你,你今天为什么出现在这!”
风平保养得当的小白脸变了色,脑袋一片混乱,开始找各种理由。
风红缨听了好笑。
不愧是喝过洋墨水的读书人,理由多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她不是原身,眼前这个长相和她三分像的男人于她而言只是个通敌卖国的汉奸!
这种人搁在大燕朝,当凌迟,当五马分尸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看着风红缨脸上狠戾的神情,风平大惊。
偷袭未开始前他就打听到此番边防军阵营里有一个姓风的大夫。
这场偷袭的目的就一个,那就是将这些从奢云城过来支援的中医大夫统统抢走。
战败后,他向上头提出自己伪装成俘虏来探听消息。
得知领头的中医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后,他那叫一个高兴。
抬头看天都感觉大好的前途在向自己招手,他风平要平步青云了!
然而——
感觉气氛不对劲的风平眼珠子溜溜直转。
十八年没见面,风平有点摸不清亲生女儿的秉性。
如果女儿愿意跟他走,那当然好,如果不愿意……
思及此,风平眼睫微垂。
“十八年前是爹不对,爹现在在外边安了家,爹想着将你接过去,缨缨,你愿意吗?”
风红缨:“敢问家安在哪?”
看着神色坚毅的风红缨,风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女儿早就怀疑他了!
二话不说,风平拔腿就往外跑,不成想一扭头就撞上了手臂吊着绷带的排长。
排长是北方草原上的汉子,常年奔波虽然清瘦不少,但耐不住一米九的个子摆在那。
风平要仰着脑袋才能看到排长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