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来这么多罐头?”
风红直觉晓慧知道。
晓慧挠挠头:“陈岁参军之前家里富得流油,这些是他亲自背到营地来的,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风红缨将糖水腌橘子塞到晓慧怀中。
“你低血糖严重,多摄入点糖份好。”
晓慧红着脸推脱不要。
“不用给我吃,几天前我吃过了……”
陈岁埋在雪地里冰冻的罐子一共有三十六罐,这么大的量,其实早在陈岁进营地当天就被排长发现了,但排长没说。
之后的日子里,陈岁时不时会在半夜的时候挖出一两罐。
陈岁刚把罐头拿走,立马有小兵将陈岁的动作告知给了排长。
“排长,陈岁那小子又挖了一罐走了,是鱼肉罐头!”
那时候还没有发生鹦哥岭战役,炊事班后厨有一批罐头肉,但这些都是给伤残人员补充营养用的,所以小兵们看到陈岁挖罐头出来,一个个激动的直跳脚。
他们都想吃,但排长不让小兵们去找陈岁,而是让炊事班的战友给小兵们做了锅小鸡炖蘑菇解馋。
至于陈岁……
晓慧说:“三十六罐,他到这来一罐都没吃。”
“之所以隔几天就挖几罐出来,是为了祭奠他那一大家被轰炸死的家人,插上蜡烛祭拜过后,那些罐头会重新埋进雪堆。”
这事是排长偷偷跟在陈岁后边发现的。
风红缨一手握着一罐。
“那后来怎么又拿出来吃了?”
篝火下的晓慧脸色微微泛红,只见她双手紧紧圈住膝盖,闷声闷气地说话。
“鹦哥岭战役打响后,第一批被炸的是我所在的营地医院,我一睁眼脑壳就疼,眼前硝烟四起,大片大片的残肢往我身上甩。”
“我都认得……”
晓慧呜咽一声,哑着嗓子续道:“但我疼得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手啊,腿啊,滋滋冒着血冲我这边飞,后来——”
抹开泪水,晓慧喉头哽了下。
“后来一个冒着烟的流弹掉了下来,离我很近,大概就在她那。”
晓慧指着另一侧睡着的段笑仪。
“我以为我死定了……”
风红缨:“陈岁救了你?”
“嗯。”
晓慧吸吸鼻子,摊开手让风红缨看。
左手只有四个拇指,小拇指截断面的伤疤还很新。
“我疼的大哭,我都不知道我小拇指什么时候被炸没了……”
“等战事平息后陈岁才告诉我,要不是他抱着我卧得快,我头都没了。”
“营地就只剩我一个医护兵,我疼也要上,陈岁怕我撑不住,就塞了罐头给我,还说让我别告诉旁人。”
说到这,晓慧摇了摇手中的糖水腌橘子罐头,噗嗤一笑。
“书呆子一个,到现在还傻乎乎的以为全营地的人都不知道他埋了三十六罐头,他分给那些战士们吃,也是分一罐叮嘱一句,也不知道他图啥。”
风红缨拿着另外两罐罐头起身,出帐篷前将晓慧手中那一罐罐头盖子拉开了。
盖子很薄,拉扯时稍不留神就会割伤手指。
晓慧朝自己缺失的那一节手指看了眼,旋即小小叹了口气。
她喜欢那个将她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救回来的书生陈岁,但……
摸摸脸,很粗糙,眼睛不圆不大,嘴巴倒是大……
反观新来的中医大夫,听说是奢云城里的大小姐。
难怪长得那么好看,说话温温柔柔,樱桃小嘴不擦口脂都红艳艳的。
有一个词叫唇如涂朱大概就是形容她的。
舀了口甜津津的腌橘子进嘴,嘴里很甜,但她的心很苦。
她眼睛没瞎,陈岁这一天总是围着风大夫转,喜滋滋地问东问西,今晚还如此大方一口气拿了三罐罐头,还不带重样的,可见重视。
“你在吃什么?”
睡着的段笑仪被一股甜味激醒,双手被风红缨绑了绷带,段笑仪只能张嘴。
“我也要吃,给我点呗?”
顶着农妇的脸,段笑仪将无耻发挥到极致,微张着嘴等着晓慧喂她。
晓慧眨眨眼,凑过来倒了一小口给段笑仪。
“风大夫她真的才十八?”
在傅家大宅生活了十年的段笑仪可不是懵懂小姑娘,打听一个漂亮女人,无非两种可能。
一,想结交。
二,惦记她或者她的东西。
很显然,晓慧是后者。
段笑仪馋晓慧手中的罐头,将罐头哄骗进肚后,段笑仪啧吧下嘴,回答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晓慧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段笑仪骗了时,段笑仪早已呼呼大睡。
段笑仪不知道的是,晓慧后来将今晚的事和风红缨说了。
风红缨本就不想将段笑仪收归进百草堂,因着这事就更不乐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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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俩罐罐头,风红缨打算拿给重伤战士吃,但想到营地里的士兵不约而同都当做不知道陈岁藏有罐头,思忖片刻,风红缨决定直接去陈岁住的小山洞。
边防线上有很多战壕,被炸毁坍塌后形成一个个只能容纳两三人的山洞,像陈岁这样四肢健全的战士没帐篷住就只能住在潮湿的山洞里。
风红缨甫一靠近,陈岁就听到了脚步声。
“罐头还给你。”
风红缨说得很直白:“我生活富裕,不缺这个。”
陈岁不敢惊醒山洞里的伙伴双子,握着罐头压低声音急急道:“风大夫,我、我这是拜师礼。”
亮堂的雪光下,陈岁脖子红,脸更红。
“我从小到大读得都是私塾,去私塾读书夫子每年都要收三节礼,我、我想跟你学医……”
风红缨了然。
“学医可以,罐头就算了。”
身为风家家主的她真的不缺这几口肉,反倒是瘦得颧骨深陷的战士们才需要。
陈岁颠了颠罐头,支吾着道:“排长说你明后天要回城?”
风红缨:“对,城里药馆有一堆感染的难民等着我回去呢。”
陈岁抬起寸头:“那我怎么跟你学医?”
这个问题让风红缨很困扰。
半晌沉默,陈岁也不催,静静地等着风红缨的回复,只是那握罐头盒握到发红的虎口暴露了陈岁内心的焦急。
“等战事结束吧?你可以去奢云城找我。”
“好,我去奢云城找你。”
陈岁答应的很快,就怕风红缨反悔。
风红缨笑了笑,第三天离开营地时将随身携带的针灸包留给了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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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时,雪比来时还要大,临近过年,别处都在欢闹迎新春,边防却没有半点烟火气。
风红缨和排长提出明天让人送点吃的过来,排长摇头。
“吃的就算了,我们吃惯了粗粮冻土豆,陡然来一些好的,我们些许还吃不惯呢。”
挠挠头,排长羞赧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如果不麻烦的话,送点药来成不?”
风红缨笑着眉眼弯弯,点头应好。
排长将仨人送到鹦哥岭高山亭子那才回去,排长一走,王二麻揣着手吐槽起来。
“送药?也要我们有才能送啊,城里来了那么多难民,师父你分毫不收免费医治,咱们百草堂的药早就露底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送给他们……”
风红缨站在高峰俯身望着冰天雪地的山脚,排长带得这一支队伍并不是主队伍,沿着山脚往前走几十里,那是才是鹦哥岭战役的主战场。
排长告诉她,那边的情况更恶劣。
很显然,药需要送到主战场去。
思及此,风红缨紧了紧头顶斗笠的绳索,眯着眼迎着风雪往山下走。
“师父——”
没得到回应的王二麻赶忙追上风红缨。
呸掉进嘴的小冰雹,王二麻穷追不舍:“师父,你倒是说话啊。”
出来一趟太不容易了,差点死在子弹之下,最关键的是,他们没药,拿什么送?
“百草堂的药是拿不出来。”
风红缨嘴角微勾:“但咱们奢云城不是还有傅家济世堂吗?”
王二麻懵了下。
“师父,你的意思是……可傅家已经依附于周郎,于周郎肯定不同意傅家免费出药……”
风红缨脚步放缓,含笑的眼眸看向在落在后边的段笑仪。
“谁说一定要于周郎同意?”
风红缨扬声对段笑仪道:“傅家有个藏药的隐秘地窖,想来你应该知道吧?”
下巴再一次脱臼的段笑仪龇着漏风的嘴巴点头。
她确实知道。
傅家当然不会将这种事告诉她一个尝药丫鬟,但耐不住她偷偷打听,那地窖她还下去过几次呢,里面的药应有尽有,没有千种也有百来种。
风红缨抬手将段笑仪脱臼的下巴接回去,淡笑道:“傅川贤说不要你就不要你,这时候你应该不会手下留情吧?”
段笑仪重重点了下头。
当天晚上,十二龙跟随段笑仪将傅家地窖的药偷了个干净,连个药渣都没给傅家留。
和于周郎守在城门外多日无果的傅川贤心神极为不安宁,以他推测,百草堂的药大抵只能撑三天,怎么到现在城里还没动静。
将这事和傅老爷一说,傅老爷慌了个张。
“遭了,咱家的地窖!!”
“什么地窖?”于周郎掀开帘子质问。
于周郎一直都怀疑傅家不是真心归顺于他,不然为什么带出来的药那么少?
傅老爷被当场抓包,只能一五一十的将地窖的事说了。
于周郎那叫一个气,但又不能将傅家父子如何,只能咋呼地带人进城。
殊不知,风红缨早在城中布下陷阱。
这一年的除夕夜,奢云城发出了一件大事。
堂堂兵马大帅于周郎被一个小小的中医大夫活捉,进城的小兵皆被百草堂十二龙成员掌控。
于周郎此番留在奢云城的兵马人数足有上千人,突然间成为俘虏后,千人都处在懵逼中。
风红缨没有杀一兵一卒,而是问他们接下来想走什么路。
有人想出城回家,风红缨爽快的让他们离开。
有人不甘心被风红缨一个女人制服,风红缨举起从敌军那搜刮来的狙击木仓。
长杆木仓顶端的黑洞对着那人,那人吓得尿都出来了。
风红缨端着木仓往下,木仓口对准那人的大腿砰得开了一木仓。
男人捂着血流如注的大腿吱哇乱叫,跌倒在雪地打起滚来。
揣着包裹说要回家实则准备出去通风报信的一些人吓得脚一软。
他们瞠目,他们惶恐,他们无所适从。
谁也没想到风红缨这么一个娇弱无骨的大夫会真的开木仓。
震惊的还是被五花大绑的于周郎。
风红缨将木仓甩给同样瞪大眼的顾君生,大步走到于周郎面前,手搭在于周郎的肩膀上。
换做从前,于周郎一颗芳心怦怦跳,现在也跳得很快,只不过如乱鼓。
“于周郎——”
风红缨指着底下要回家以及揣着包裹要逃离的一帮人,一字一句道:“你这个大帅当得真失败。”
于周郎嘴里塞着白布说不出话,只见女人如玉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轻笑道:“带了这么多年的兵,主帅被抓,他们不想着救你一心只想着逃走,你说你悲不悲哀?”
这话一出,挣扎不断的于周郎突然不动了,目光定定地看向对面一众人。
这其中就有自己最信任的李副官。
李副官是义父给他的人,平素他得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哪怕几个姨娘没有也会紧着李副官。
于周郎不相信李副官会弃他而去,憋着一口气,于周郎使劲地想蹦到李副官身边质问。
王二麻取下于周郎嘴里的白布,押着李副官和于周郎进了一间空屋。
“师父,给他刀真的没事么?”
王二麻听从风红缨的吩咐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刀悄悄插到了于周郎的后腰处。
屋外雪花飘飘,千人俘虏分成了两部分,死心追随于周郎的拥趸站在屋檐下,那些背叛者则被捆了手脚丢在雪地中冻得瑟瑟发抖。
风红缨带着段笑仪在后院熬药,听到这话笑了笑。
“放心吧,于周郎知道该怎么做。”
见风红缨蹲下身要塞柴,哆嗦了好久的段笑仪忙谄媚地抢过柴火。
“风大小姐,这活脏,我来弄就是了……”
风红缨将灶口让给段笑仪。
一大锅御寒中药煮好后,一脸血的于周郎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到等候在屋檐下的风红缨,于周郎将还滴着血水的短刀甩给王二麻。
王二麻顺手将御寒中药端给于周郎。
“师父亲手煎的,喝了暖和身子。”
于周郎没喝,活动了下筋骨,痞笑道:“老子不需要这玩意,老子现在精神的很。”
亲手宰杀了跟随自己多年实则是义父送过来的监视叛徒,于周郎此刻浑身的血都在沸腾。
他此刻只想杀回家,质问义父会什么如此不信任他。
风红缨端起药,执意要于周郎喝。
“为谁卖命都不如为老百姓卖命,于大帅活了三十年还没明白这个道理?”
抬手轻柔地揩掉吹到于周郎肩膀上的雪花,风红缨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民之所向才是正确的道路,于大帅,你义父是吗?”
寒风呼走廊呼啸穿梭,屋里李副官的尸体被抬走后于周郎还呆呆地站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