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红缨笑:“对,就说自己有半句谎言,脸会越来越歪,歪到张不开口说话,吃不了饭。”
段笑仪笑容僵住。
不说还行,一说她不由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她如今也算半个大夫,可还是那句话,医者不自医,她用尽法子也没能掰正这张脸。
半年前眼前这女人说她的脸会越来越歪时,她压根没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她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具农妇身子。
然而事与愿违,她的灵魂和这具身体融合的相当不错,甚至她还觉醒了农妇的记忆。
农妇在花佗村生活了三十多年,这一带有多少山路农妇一清二楚。
……
段笑仪最终还是举手发了誓。
风红缨起身。
“你领路,我们跟你走。”
段笑仪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搞定了风红缨,见段笑仪傻站在那发呆,风红缨不耐烦地又喊了一声。
“走哇——”
段笑仪吞了下口水:“让我领路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风红缨等着就是这句话。
段笑仪免费带路,她反倒要留个心眼,但若是有条件,那她就放心了。
“说。”
段笑仪捂着泛疼的歪下巴,认命道:“听说大小姐的针灸之术高明,我、我想求你帮我医……”段笑仪高傲了十年,何况自己当初是因为占了风红缨的生辰优势才被选为傅川贤的尝药丫鬟,这时候让段笑仪拉下脸求风红缨,段笑仪到底是张不开嘴。
咬紧发酸疼痛的牙关,段笑仪怎么也不肯再往下说。
风红缨:“只要你不耍心眼,事成后我会尽全力替你医治。”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钻研针灸,正愁没对象做实验呢。
段笑仪牙关松开:“真的?”
“嗯。”
段笑仪又惊又喜,等抹干开心的泪花时,风红缨早已步入风雪之中。
迎着雪光,段笑仪看到风红缨背着一个大背篓立在大部队的前方,一身粗布衣衫仍掩盖不住风红缨那与生俱来的矜贵大小姐气质。
风红缨正在交代待会出城的注意事项,女人的声音一如既然的轻柔,然而对面十来个汉子却站着笔直,皆在用心听训。
时不时有人跳出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风红缨呢,井不阻拦,甚至还会认真思考汉子提出的意见。
段笑仪知道这些人是风红缨招回来的山匪,但段笑仪很诧异风红缨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令杀人如麻的山匪如此听话。
这帮山匪痞气还在,为什么会甘心拘在一家医馆当学徒?
哪怕眼见为实,段笑仪依然不肯相信。
这些山匪戴上围兜,弯起手袖,留在医馆起早贪黑的忙碌……多半是因为风红缨这个漂亮大小姐吧。
总之,段笑仪不相信这群山匪是心甘情愿跟在风红缨身后做事。
“还愣着干啥?!”
一道轻蔑的男声打断了段笑仪的无边遐想。
王二麻甩给段笑仪一个口罩,哼道:“我不管你以前是谁,干什么的,但你今后要是敢对我师父不利,我王二麻第一个饶不了你,听到没?!”
段笑仪戴好口罩,不怕死的挑衅。
“你犯不着威胁我?你为她做再多,她也不是你一个麻子男能得到的女人!”
王二麻举起拳头,作势要打段笑仪。
想到风红缨列得规矩,王二麻憋住恶气松开了手,用力地踩着积雪来发泄内心对段笑仪的不满。
然而这幅模样在段笑仪看来,就是变相的承认自己对风红缨存着不轨之心。
王二麻撇嘴:我可不敢。
-
夜半后,白日喧嚣的奢云城归于寂静,只闻几人雨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段笑仪带着风红缨左拐右拐,没有走城门,而是来到城西一处干枯的老井。
段笑仪率先跳了下去,仰着脑袋喊:“风大小姐,下来吧,这里边宽敞的很。”
王二麻走到风红缨前边。
“师父,让我先下去吧,我当心这娘们使坏。”
说着,王二麻将背篓塞给风红缨,旋即猛地往枯井里一跳。
一落地,下边段笑仪陡然发出尖叫,下一刻,王二麻点燃起火把。
“师父,这里的确有一条路,是安全的,这娘们没骗人。”
风红缨跳下去时,一抬眸就看到王二麻红着耳朵,再看段笑仪,捂着胸脯急急躲开王二麻。
看来王二麻跳下来的时候一不小心袭了段笑仪的胸……
只是两个当事人都不说,风红缨自然不会过问这种尴尬事。
一刻钟后,风红缨隐隐约约感受到寒风倒灌,果不其然,猫着腰往前走了不到三分钟,他们出来了。
摘掉落在眉梢处的蜘蛛网,风红缨举着火把往前探。
觉醒农妇记忆的段笑仪在野外行动宛若狡兔,天将将亮时,风红缨一行人成功赶到缨哥岭最高峰的亭子处。
这一路她们都没有碰到于周郎的兵,很顺利。
鸡鸣三声后,天亮了,蜷缩在亭子四角打瞌睡休息的学徒们被风红缨轻声喊醒。
“都醒醒,待会该下山了。”
风红缨一夜没睡,就着亭子里有的简陋铁锅熬了一锅驱寒药分发给学徒们。“师父,多给我一碗。”
王二麻那张布满麻子的脸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羞的,红得跟山上的野柿子果一样。
另一碗由王二麻端给了段笑仪,算是赔礼道歉。
段笑仪冷到后槽牙咬得咯嘣响,一碗热气腾腾的驱寒药下肚后,周身顿时暖了起来。
趁着王二麻等人用雪洗锅碗之际,风红缨来到段笑仪身边。
“接下里要进村,你可以不跟着去。”
段笑仪垂下脑袋,冻至红肿的双手不停地抓挠。
“带上我吧,傅家不要我,我、我无家可归……”
风红缨目光溜了圈段笑仪起冻疮的手,如今拥有这双粗糙手的女人说话哽咽,一滴泪啪叽砸到手背上。
咸咸的泪水流进冻疮沟壑之中,段笑仪疼得啜泣。
哭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会重生在这具陌生的农妇身体里,哭自己顶着风红缨的生辰八字进入傅家,到头来却混得这么落魄。
越想越难过,哭得声音越大。
此次出行的队伍里就段笑仪和风红缨两个女人,段笑仪突然嚎啕大哭,整个队伍懵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哭嚎不休的段笑仪。
王二麻率先走过来。
“师父,您只管下山,她交给我就行。”
风红缨说了声好,下山前甩了一管自制的冻疮药给段笑仪。
段笑仪双手握着药管一顿怔松,只听半边身子隐在大大背篓后的女人挥手道:“这算是利息。”
王二麻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对段笑仪道:“走吧,我送你回城。”
“我不回去。”
段笑仪收回目光,挤出药膏涂抹到冻疮上,斯哈口冷气,道:“你们师父连山匪都收,想来应该不嫌弃我这个弃暗投明的农妇,我想好了,我也要加入百草堂。”
王二麻将段笑仪示忠的话一字不漏说给风红缨听了,风红缨笑笑。
“她想跟让她跟着吧,至于加入百草堂,恐怕不成。”
王二麻也觉得行不通。
后边锲而不舍要跟来的农妇前段时间满大街追着傅川贤跑,奢云城的人都知道她爱慕傅川贤。
傅家已经倒戈于周郎,农妇这时候跳槽谁敢收?
段笑仪得知风红缨直言拒绝后,非但没生气还激起了战斗力,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百草堂的一员。
-
翻过鹦哥岭就是一条大河,河水涓涓流淌,丝毫不受漫天冰雪的影响。
风红缨将队伍分成五只小队伍分头去鹦哥岭周边的村落劝说。
自己则带着王二麻继续赶路,她的目的不是这里,是这条河的源头,还得再翻一座山。
段笑仪觉醒了农妇的记忆,但很显然没有继承农妇爬山涉水的健壮体力,才爬上山腰段笑仪就开始大口大口喘气想要休息。
系统还处在休眠状态,拥有无数积分的风红缨佩戴不了任何增加体力的盾牌,只凭原身这具小姐身子爬山也有点吃力。
“大家都休息会吧。”风红缨一屁股坐到松软的雪地上。
段笑仪美滋滋地跟着坐下,靠过来想跟风红缨套近乎,谁知下一刻段笑仪慌得手脚发麻。
“大,大小姐,我的嘴——”
声音含糊不清,嘴巴只能张到一指宽。
风红缨探手摸了摸段笑仪的右侧下巴,微微用力按了下。
“疼吗?”
段笑仪呜咽:“不……”
风红缨:“不疼就好,还有的救。”
段笑仪眼前一亮。
风红缨手腹抵在段笑仪右下颌线处,道:“待会我手掌用力往左推,你记得配合我的手势张嘴知道吗?”
段笑仪点头。
在风红缨的按摩下,段笑仪先是只能张开一指,慢慢的,两指、三指、四指……
风红缨手指伸出段笑仪嘴巴里摸了摸,半晌后甩掉指尖的口水,淡声道:“好了。”
段笑仪不敢置信,活动了口腔,发现确实能轻松自如的张开,也不再有烦人的弹响。
不等段笑仪高兴,风红缨一瓢冷水浇上来。
“好只是暂时的,想要彻底好,得针灸。”
段笑仪捂着嘴不笑了。
风红缨和王二麻在那啃硬邦邦的干粮充饥时,段笑仪只能眼巴巴看着。
她也是医者,当然清楚她现在这种情况不能吃任何硬物。
风红缨丢了个眼神给王二麻。
“那个……给。”
王二麻抱着几个软绵的果子塞给段笑仪。
段笑仪认得这果子,是风红缨下鹦哥岭时让学徒们摘得,寒冬枝头挂得井不多,王二麻把摘来的都给了她。
她这具身子从前在山上干活时就吃这个充饥,但她跟在傅川贤身后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这玩意她看不上。
只是当下……不吃就只能饿着。
段笑仪吮吸了几口果汁,很甜,看着剩下的红果子,段笑仪迟疑了下。
“大小姐吃——”
“趴下!”
风红缨眼疾手快的将段笑仪的脑袋压到雪地之中。
段笑仪脸庞覆在冰雪中,须臾,一道射击声在段笑仪的头顶一跃而过。
段笑仪惊恐地扭动脖子往后看,身后的小树被子弹射歪了树桠。
“谁……”
段笑仪心跳如雷,一双手颤巍发抖地抚摸上脑门,要不是风红缨按住她,她的脑袋……
这一声木仓响后,山林须臾恢复宁静,空荡的山谷里只有刚才被木仓声吓到振翅而飞的一群麻雀。
风红缨摸出随身携带的木仓,王二麻没有木仓,防身的武器只有别在裤腿里的一把短刀。
“师父——”
王二麻匍匐在雪地中,操着气音喊风红缨。
“我看到他们了,在那——”
“别用手指去指!”
风红缨一身低呵,下一秒宛若上了弹簧的弹弓,抱着王二麻在雪地中一连翻了三个跟头。
而在他们刚才呆得地方,嗖嗖嗖落下三道木仓痕,子弹打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的沉闷的声音。
段笑仪瞪大眼捂着嘴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弹痕的另一头。
望着近在咫尺的子弹坑,段笑仪头一次意识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射杀三人的狙击手离几人不远,王二麻看到对方,风红缨自然也能。
那几人穿着军衣披着伪装的吉利服,看颜色能看得出来这不是民国军阀部队的军装,风红缨估计这些人是发起鹦哥岭战役的敌国军队。
之所以射杀他们仨,些许是把他们当成了给边防部队送温暖的乡下人。
风红缨这大半年来一直缩在奢云城研究中医,没怎么关注边防战事。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逃难病患进到百草堂后,即便风红缨不去打听,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战事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
年初时鹦哥岭就被某国盯上,为了攻占鹦哥岭后打通一条铁路直冲内陆,敌军用金钱,用地位,甚至用美人笼络了一批卖国贼。
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钱有仁,钱有仁等狗腿子一问世,奢云城不少青年人愤慨不已,这群人组成了一支队伍,叫护城兵。
风红缨收留的穆家兄弟就曾是护城兵的成员,这支队伍专门负责刺杀卖国贼。
可惜没有精良的武器,加之队伍成员见识参差不齐,在成功绞杀一批卖国贼后,队伍中有人飘了。
有人的思想还停留在封建时期,觉得有必要选出一个有威望的人做老大。
有纪律,有计划,有人领导……这一切当然没问题,但有些人却不甘心只当一个小小的护城兵队长,他想复辟帝制!
这当然行不通,渐渐的,队伍有人开始生出不满。
初夏的一天晚上,钱有仁带着兵马趁着军心涣散的护城兵不备一举端了其老窝。
逃出来护城兵四分五裂,有人不甘心,这人就是穆家两兄弟,为了替护城兄弟们报仇,穆家俩兄弟用弹弓打断了钱有仁的腿。某国军方不关心钱有仁的腿断没断,只要有人在奢云城和他们接应就行。
然而就在某国军方准备领军攻占鹦哥岭时,钱有仁那边出事了。
进城的军阀误打误撞杀了钱有仁,某国军方的进攻计划只能暂时搁浅。
第二次发起进攻就是上个月。
边防军和敌军厮杀了三天三夜,以微弱优势将敌军赶到了防线以外。
没想到鹦哥岭山上竟然还窝藏着敌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