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臣——叶秀
时间:2021-11-08 00:39:14

  薄将山倒也不在意,只是闷头吃饭,饭好吃就行了。
  砰!
  一只狼狗从旁侧蹿出来,把他扑倒在地!
  薄将山六岁就上战场,反应何等骁勇,男孩伸手瞬间卡住了狼狗脖颈,要把它颈骨扼断!
  老将军低声道:“小山!”
  ——这可是太后的心肝宝贝,你可打不得!
  薄将山愣住了,当真松开了手。狼狗仗势欺人已久,爪子挠上了薄将山的胸腑,当即撕开好一片衣裳。
  权贵们以为是饭后娱乐,各自哄笑起来,没有人觉得不妥。既然各位大人都觉得“妥”,老将军也不敢动作,只能哆嗦地坐在一边。
  薄将山静静地躺在地上,看着撕咬自己的狼狗,脸上没什么表情。
  二皇子周琛看不下去了,当即就要站起来喝止,淑妃娘娘按住了自己儿子,小声训斥道:“琛儿,别多管闲事!”
  周琛急道:“这狗欺负人!”
  淑妃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儿子:“这可是太后的狗,比你母妃都尊贵!”
  周琛看着谨小慎微的母亲,想起她在宫中的种种不易,又抿着嘴唇不做声了。
  于是无人敢拦。狼狗划破了薄将山的胸膛,老将军不忍地避开脸去,宴席上一片叫好声。
  周琛浑身发抖,努力忍耐。
  薄将山安静无比,像是一具偶人。
  两个少年的命运,短暂交织,又迅速分离。
  啪!
  只听见一声霹雳,鞭若银龙,飞甩而下!
  狼狗被这一鞭抽得飞了出去,躺在血泊里没了声息。
  满座哗然,四下噤声。
  薄将山的眼珠终于会动了,他看向三步外的来人,女孩衣装华贵,面容娇媚,神色冰冷,手中握着一柄银色的长鞭。
  步练师冷嗤一声,也不知是骂谁:
  “——畜/生。”
  ·
  ·
  【注】
  *1:步练师与薄将山所对词句,出自纳兰性德《虞美人》,“曲阑深处重相见”和“半生已分孤眠过”分别是本词上下阕开头,而步练师所说“今夜月明,权当应景”暗指上阕结尾“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第15章 樱桃恨   强取豪夺
  满场皆寂,无人应声。
  步练师单手持鞭,鞭上鲜血兀自滴沥不止;女孩静立于庭中,像是一道明灿的银色月光,唰然劈开这昏聩糜烂的黑色雾瘴。
  薄将山的眼睛里,渐渐地有了光。
  “——步大人!”太后跟前的大太监姗姗来迟,阴滑的嗓门倒是吊得老高,“这可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哎呀,哎呀,您这——”
  啪!!!
  银鞭再起,势若游龙!大太监惨叫一声,背上立刻多了条血淋淋的鞭痕,整个人当即跪了下去!
  步练师笑了一声,眉目高悬,眼神寒冷:
  “连条狗都栓不住,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这句话着实耐人寻味。既能说是训太监,也能说是斥太后。
  在场所有权贵,心中警铃大作,通通意识到这只是根导火索:
  打杀狼狗是虚,扳倒太后是实,皇上只是借此机会,狠狠地敲打一记他的母后——
  拴好你的狗,管好你的手,当好你的太后。
  只不过……
  众人暗自觑着步练师。女孩年岁浅幼,姿容绝顶,这一颦一蹙间,居然有着步九峦八分的神魂。
  她就是这皇上,亮出的第一剑?
  权贵们都没料到的是,这第一剑出鞘了十几年,王侯将相忌惮了这把剑十几年,奸臣、贪官、恶吏恐惧了这把剑十几年:
  她姓步,名练师,小字薇容,世人皆称步令公。
  ·
  ·
  薄将山练了好几日的汉话,亲自去拜谢过步练师。
  步家遭逢大难,族中人丁寥落,嫡脉更是仅剩步练师一人。管家倒是个平和良善的,通传之后将少年领进正堂,只见步练师一人端坐在堂上。
  偌大的厅堂,空荡的屋室,年幼的女孩形单影只,兀自坐得端正笔直,好似天上那轮孤冷的月亮:
  “抬起头来。”
  薄将山不敢抬头。
  步练师冷面喝斥,声线娇脆:“你低着头,叫人怎地正眼看你?!”
  薄将山浑身一震,猝然抬头。
  “——‘诚能自固如是,是山止川行之势也。’”
  步练师正眼看着薄将山。她生得明眸皓齿,眼神清醒锐利,一把攥住了薄将山麻木的心脏:
  “……则是,‘以战必胜,以攻必取者也’。”
  自固如是,山止川行。
  这一句冰冷敲打,薄将山一记就是十几年。
  岁月交迭,屡变星霜。后来的尚书省右仆射,姓薄名将山,字止,号川行公,世人皆称薄相国。
  ·
  ·
  然,这段薄将山刻骨铭心的少年往事,步练师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被她救过的官场新人千千万万,被她敲打过的后起之秀多如牛毛。步练师素来高傲,从来不会去记,到底给过谁恩惠。
  感激是本分,回报是情分。步练师为人,倒是简单明了,让人不得不心生敬畏。
  她刚直果毅,光明磊落。就算与薄将山在朝中对立多年,步练师骂过他“圆滑无骨”,骂过他“结党营私”,骂过他“蠹国害民”……却从来不会攻击他的出身,他的来历,他的过去。
  他的檐边月;他的巅上雪;他的颈中刀。
  薄将山按住自己的心口,他能感觉到它的温热,它的泵涌,它的悸动:
  “薇容,我多想把我这颗心剖给你;可惜它太脏,你的手又太干净。”
  ·
  ·
  步练师面色冷淡地拆穿了这句情话:
  “薄止,你只是仅有一颗心,给了我你就会死,所以你舍不得给我罢了。”
  ——大家都是老狐狸,你在这跟我玩心?
  薄将山尬住:“……”
  步练师,鉴茶达人,反矫神器。什么花言巧语,什么阿谀奉承,什么海誓山盟,步练师没听过一万也有八千;薄相国确实善于玩弄人心,但是跟女人玩风花雪月,真不是他的长处。
  他的那套“爱”,确实很有用,薄将山哄得了沈逾卿,骗得了蔻红豆,诓得了连弘正,迷得了百里青——整个薄家疯人院的神经病,都被他蛊得团团转,说薄将山是大朔第一妖夫也不为过。
  但是在步练师这真不管用。
  为什么?
  ——因为她是这大朔第一毒妇。
  两人棋逢对手,不相上下,谁又能蛊得了谁?
  “你跟我说这些,”步练师歪头看着薄将山,耳边明月珰玓瓅生辉,映得人更加千娇百媚,“到底要什么?”
  薄将山微笑:“我心诚悦薇容,皇天后□□鉴。”
  步练师冷嗤:“我不是问你的过程,我是问你的目的。”
  薄将山一静。
  权臣争锋,真亦是假,假亦是真。他此时向步练师表明爱慕,爱慕诚然是真;但表明的目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薄止,告诉我,你这般表明心迹,是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忠诚。”
  薄将山叹了口气,看向步练师,眼中柔情烟消云散,只有血海一般的深沉:
  “薇容。梧州一事,势力多样,牵系繁多。我与你往日多半嫌隙,但此一时彼一时,此时此刻此地,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们交换情报,共商对策,前提是你的诚意。我需要你对我,绝对的诚意——无论是周琛,还是他人,向你伸出手来时,你永远是站在我这一边。”
  步练师心下了然,脸色一沉:
  奶奶的,薄将山这厮在逼她站队!
  薄将山冷幽幽地,再补上了一刀:
  “薇容,你现在不是步令公了,你记得么?”
  你神秘复活,无依无靠,根本没有实力自立一派;只有我能让你一展宏图,你也只有投靠薄氏的文官集团,你明白么?
  步练师心中冷笑连连:
  这薄止倒是真会做人,亮出自己獠牙之前,还给足了她面子!
  ——她步练师此时要是拒绝,那就真是不识好歹了。
  帝王冷血,权臣无情,千百年间的权臣像,唱的都是同一出戏码。
  ·
  ·
  步练师心中突然一动:
  既然薄将山不惜自降身段,表明心迹;那她何不顺水推舟,做实了这桩人情?
  她大可利用这点货真价实的思慕,打乱薄将山的阵脚,攻破他的心中大防。
  思及此,步练师敲定主意,低下头去:“古时素有‘结草衔环’之说……”
  步练师咬住了一颗樱桃。
  她的唇红润丰盈,衔上这颗樱桃,更显秀色无畴。
  “——今日薇容,衔樱以报。”
  步练师侧过脸去,倾身而上,樱桃微微发凉,喂入薄将山口中时,他还能跟闻到步练师身上的清冷梅香。
  薄将山伸出手去,按住了步练师的后颈。
  她唇上那颗痣果然是甜的,还是樱桃味道,丝滑沁人,回味悠长。
  令人朝思暮想,令人魂牵梦萦。
  薄将山感受着她的颈项脉搏,它出卖了步练师的慌乱,薄将山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和渐次生出的冷汗,以及手上的推拒力度:“相国——!”
  “……啊,”薄将山低低地笑了起来,暧昧又嘶哑,又透着一股森然病气,“好薇容,害怕啊?”
  步练师抵着他,呼吸颤瑟不止:
  ——她怎么会想到去拿捏一个神经病的感情?
  薄将山装了一晚上的正常人,半点病都没发作,倒还真把步练师给诓了进去!
  这步棋她错得厉害,步练师后悔不迭,心绪电转,她要脱身,薄将山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薄将山抵着她的额头,嗓音又低又轻:“你是不是觉得,世间男子,皆如周琛那般好打发?”
  步练师冷着脸不说话。这是她惯常的防御方式,绷着唇角、沉着脸色,一副生吃小孩的吓人模样。
  只是她现在唇上樱红,眼尾泛红,面色醺红,没有半分威慑不说,反而更显丽色无畴。
  薄将山的手指抚过她的脸:“他吻过你么?”
  步练师瞪他:“放肆!”
  薄将山笑得更深:“薇容,你现在很害怕。”
  步练师浑身一震,无从反驳,只能蜷紧了自己发抖的小指。
  “这样吧,薇容。”薄将山叹了口气,他的手指冰冰凉凉地按着她的喉咙,已然摆出了擒拿的姿势,步练师断然不能挣扎开,“只要你哭,这件事就算完了,今晚什么都不会发生。”
  ——既然你会为周琛掉眼泪,也该为我掉一次,那才算得上公平。
  步练师听出了话里的另一层旖旎意味,不由得怫然大怒:“薄止 ,你威胁我?”
  薄将山笑了起来:“薇容,我就是威胁你,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真可爱。
  ·
  ·
  步练师恶狠狠地瞪着他:“薄止,我可不会怕你。”
  薄将山大笑起来:“真不会啊?”
  “你这是小人做派,下作至极!”步练师怒道,“我岂会向你低头?!”
  好,很高傲,很强硬,很可爱。
  薄将山突然发力,步练师避无可避,只能被他从弥勒塌上拽起来。步练师眼皮跳了一下,表情纹丝不动,依旧冷冷地看着他。
  薄将山再问了一遍:“真不怕啊?”
  步练师冷笑不答。
  薄将山脸色蓦地一沉。
  他面无表情地发力,步练师底盘素来不稳,此时猛地摔在了弥勒塌上。小几被薄将山随意扔开,盛着樱桃的白瓷盏摔在地上,哐啷一声,兀地碎了。
  …… 疯子。
  ·
  ·
  【注】
  *1:“诚能自固如是,是山止川行之势也;以战必胜,以攻必取者也。”出自唐甄《潜书·两权》,大意为:如若自身固若金汤,仿佛大山阻断河流,则每战必胜,攻城必下。
 
 
第16章 酿天灾   山雨欲来
  薄将山功夫不错,步练师牙口不错。
  隔天鸡鸣破晓,满脖子牙印的薄将山,打着呵欠起了床。步练师本来睡得极沉,结果红豆挑亮了灯芯,晃灿的明光流过拔步床帐幔的镂空花孔,硬生生把步练师给晃醒了。
  薄将山低声道:“红豆。”
  把灯给灭了。
  “用不上,”步练师没承他的情,人在锦被里翻了个身,一截盈白的脚腕露了出来,上面依稀还有一圈发红的指印,“今天我要同你去。”
  “……”薄将山一扬眉毛,“薇容好本事。”
  ——起得来啊?
  “相国真幽默,”步练师冷笑一声,毛又炸了起来,“被针扎了而已,要休息多久?”
  我下船跑一圈给你看看?
  步练师刚刚转醒,嗓子妩媚低哑,说起话来时,一股冷冰冰的娇。这声儿听起来享受极了,薄将山的心情无比舒畅:“来,多骂点,我爱听。”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