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臣——叶秀
时间:2021-11-08 00:39:14

  帝王果真,冷血无情。
  步练师低头死死地咬住嘴唇,发狠地忍住了自己的情绪。
  周泰不爱戚英,却不得不娶她,为的是端好天海戚氏这碗水;而戚英身为嫡长女,根本无从选择,只能为了家族放弃自己的人生。
  她步练师并不高贵,只是命中幸运,没有沦为砝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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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泰记得步练师爱吃樱桃,却不记得戚英生了个皇子;后来连皇后都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他注意分寸,周泰这才想起来给九皇子赐名。
  于是九皇子名为周瑾,别别扭扭地长大了。
  皇帝不疼他,母妃不受宠,周瑾却天生是个小傻子,见着人就笑呵呵的,把自己的糖掰一半送给你,谁看着都心生喜欢。
  加上贤妃戚英确实不被周泰待见,各宫娘娘对周瑾的敌意极淡:冷宫妃子的闲散皇子罢了,也抢不了她们的恩宠。而且周瑾确实讨人喜欢,于是皇后由着他,淑妃由着他,德妃由着他,周瑾在后宫里窜来窜去,一时间居然成了各宫娘娘的心头宠。
  周瑾自幼在善意里长大,居然是诸位皇子中,心肠最柔软善良的那一个。贤妃戚英对自己的人生心灰意冷,倒也不指望儿子出人头地:
  帝王无情,皇家残忍,这龙椅爱坐谁坐!
  瑾哥儿只要不做坏事,快乐长大就好了。
  女臣出入后宫方便,步练师也常常去看周瑾,倒觉得戚英这等消极怠工的方针,是母子俩最好的保命符。因此步练师除了叮嘱周瑾多读诗书,培养高雅的兴趣爱好,不要做奸佞小人之外,也没多说什么。
  ——综上所述,如图所示,九皇子周瑾在亲娘和小娘(干娘)双重指导下,从一个乐呵呵的小傻子,长成了一个乐呵呵的大傻子。
  太子周望惯来嘴臭,见谁都要骂上一句,有一次见着周瑾,照例阴阳怪气道:
  “皇弟还真是好兴致,干脆住在秦楼楚馆算了。”
  周瑾迷茫地眨巴眼睛:“皇帝当然好兴致,但得住在大明宫里啊,怎么能住在秦楼楚馆呢?”
  ——大哥,你在说什么啊?
  太子周望万万没想到,他的嘴炮打遍天下无敌手,竟然会被一个小小谐音梗噎住:“……”
  一旁的二皇子周琛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周望怫然大怒,和二皇子周琛扭打起来;九皇子周瑾呆滞地看了好一会,觉得大哥和二哥真幼稚,还不如去跟闲散文人吟诗作对,转身骑着小驴就溜了。
  周望:“……”
  周琛:“……”
  从此诸位野心勃勃的皇子们,谁也没再把周瑾视作竞争对手;只道这周瑾废得不忘初心、傻得坚守本性,谁跟个二百五一般见识!
  天海戚氏作为母族,也十分绝望,再塞了个女儿过来,大有砍号重练的意思。
  但谁能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皇帝周泰突然——
  封了周瑾为吴王,赐地梧、虔、湘三州。
  这是什么概念?
  ——大朔皇帝在登基之前,惯例是要在粮食重地上做几天王爷的,以示大朔不忘农为国本云云。
  这是储君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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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出自《孟子·滕文公下》。
 
 
第18章 风雨恶   吴王周瑾
  这是在干什么?
  就算步练师如何作想,都觉得此事离天下之大谱——帝王心,海底针,皇帝究竟在想什么,才会把自己最废物的皇子,推上这等风口浪尖?
  沈逾卿低声猜道:“是当枪使了么?”
  ——就像圣上利用你那般?
  步练师扶额叹息道:“你觉得他有成为枪的资格吗?”
  周瑾其实也不是不学无术之流。他是上京第一诗人,大朔第一画匠,文人墨客还是蛮看得起周瑾的——说人话就是,九王爷适合当艺术家,搞政/治就是死路一条。
  而他的皇兄们,个个都是事业批。
  位主东宫的太子周望,在朝中久任尚书令,虽然嘴是臭,但是人家卷,业务能力可以向周泰看齐;
  二皇子周琛为关西秦王,常年在关外征战,大漠被他杀了个对穿,北狄人把他当亲爹一样畏惧;
  四皇子周理时任大理寺少卿,说白了就是大朔最高人民法院的大法官,在朝中也极高的声望。
  而九皇子周瑾……他官都没当过,整个人就在体制外飘着,逢年过节皇兄们在宴席上向父皇回报,都是“我为大朔人民服务”,而周瑾除了埋头苦吃就是埋头苦吃。
  周泰向来不待见这个儿子,对别的皇子都是赏钱赏地赏人,而对周瑾就是夹一筷子菜:
  “瑾哥儿,过来,吃肉。”
  周瑾于是跑过去,吧唧吧唧吧唧。他心大无比,不觉得尴尬,反正他也不缺钱用,要这么多干什么。
  其实现在想来,周泰对其他皇子,那是皇帝赏赐臣子;而对这傻儿子周瑾,却是父亲关爱儿子。
  ——步练师反过来想,觉得此事又说得通了:
  毕竟这几位皇子之中,最有可能把皇上当做自己父亲看的,也只有周瑾这个特立独行的傻白甜了。
  周泰对周瑾,可能真的是,“舐犊之情”。
  “你是说,”沈逾卿明白了步练师的意思,“这是父爱……?”
  沈大猴儿憋着没说的是:帝王家哪有这玩意?
  退一万步讲,周泰要是真的爱这儿子,早干嘛去了?周瑾就是个艺术家,半点权谋之术都不会,如今突然有了储君待遇,那不是变相要周瑾死么?
  太子周望可是相国的顶头上司。那驾驭薄将山这把快刀的狠角色,弄死一个周瑾到底要多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是,等等,”沈逾卿眨了眨眼睛,心思迅速转了一遭,突然明白了什么,“就是说——”
  步练师笑了一声,她和沈逾卿,同时想明白了:
  帝王的小把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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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周瑾被当枪使了。
  ——而是他的母族,三柱国之一,南衡公天海戚氏,被皇上当枪使了!
  周瑾此次被封吴王,东宫必然大怒,太子周望多年都没等来的加封,周瑾凭什么躺着就能有?
  太子本人倒不会急。太子周望虽然嘴上缺德,尖酸刻薄,逼事还多,但这人其实算是个君子人物。况且周望为人高傲,要他纡尊降贵去迫害一个废物弟弟,这比废了他储君之位还要难受。
  这也是为什么薄将山作为太子党羽,却没有收到要迫害周瑾的密令的原因:
  吴江水情凶恶万分,薄将山还在为梧州防洪奔走——这变相是为吴王周瑾扫除障碍,而太子周望连口信都没捎一个,算是默认薄将山的作为了。
  步练师虽然反感太子(因为他跟周琛作对),但不得不从承认,太子周望确实有容人的气度,此人并非池中之物。
  吴江水情关乎万民安危,周望身为大朔太子,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拿百姓的性命,当作自己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薄将山选择扶持周望,确实是有道理的。
  但是太子周望不会急,不代表他背后的母族不会急。
  周望背后的母族,也就是皇后的娘家,乃三柱国中最为强盛的东泰公·太乙李氏。
  李家人权势滔天,气焰颇高,当年那个强/污了女夫子,被步练师一鞭打断脊椎骨的国舅爷爱子,就是姓李的大垃圾。
  老仇人了。
  步练师熟悉太乙李氏,这家人和周望不是一个道德标准,李家人定然不会放过周瑾,恨不得剥了这废物点心的皮。
  而江南一地可是天海戚氏的地盘,戚家人又不是死的,周瑾再废物也是戚家嫡长女生的废物:岂有在家门口,坐观自家后辈,被李家人戕害的道理?
  这天海戚氏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是以,这李家人和戚家人,定是会斗个你死我活的!
  周泰此举,爱儿子是虚,削世族是实!
  这三柱国的内斗,周瑾就是导火索!
  沈大猴儿感叹:“可怜生在帝王家……”
  “非也。”
  步练师低头呷了一口茶,微微展颜一笑,满室都为之一亮:
  “这也是周瑾出头的大好时机。”
  若是周瑾处理好了吴江水情,那便是全江南百姓的恩人;周瑾便能一洗前面狼藉名声,名正言顺地步入朝堂——只要他能活着走到这一步,那么周瑾也会被卷入争储风云之中,要么成为太子一派;要么成为秦王一派;要么干脆自立一派,成为皇位争夺者之一。
  皇上是一石多鸟,逼周瑾显露才能,赶紧站队罢了!
  沈逾卿猴容失色:“吱吱吱——!!”
  幼娘在旁翻译道:“皇上相信周瑾是装的?”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步练师眸光悠长淡远:
  “闲散皇子明哲保身的小把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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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殿下,九殿下!”
  老太监气喘吁吁,一甩手中拂尘:“殿下仔细着点,您这千尊万贵之身,一有闪失可怎么好啊!”
  天幕低垂,江水苍莽,浩瀚无垠。一道石矶直伸吴江江心,稳稳地挡住了汹涌的水势。
  ——这便是天下第一矶,挑杀洪峰的“须弥矶”。
  如今太和江泛滥,乌苏江暴涨,作为主干道的吴江水情凶险万分,水位更是飙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吴王周瑾背手站在须弥矶上,默默地看着脚下不远处的江面。在吴江大堤背后,风帘翠幕,金粉繁华,那是陪都金陵城,整个江南的经济心脏。
  周瑾生得眉清目秀,气质朗润清和,好一个白玉雕出来的温润公子。他往须弥矶上一站,衣袂飘飘,长发飞舞,这机锋肃杀的江面上,突然添了一笔风雅的诗情。
  老太监短手短脚,终于爬上了须弥矶,连滚带爬地站到周瑾后头去:“哎哟,祖宗,您可脚下仔细!”
  周瑾抬起头来,吴江泱泱,惟余莽莽,诗兴大发,随口吟道:
  “……浊波浩浩东倾,今来古往无穷极。”
  “您倒也别如此烦心。”老太监是看着周瑾长大的,也是头一次见周瑾这般严肃的模样,“圣上的意思是保金陵。奴才斗胆一言,您让这江分洪,淹了别的地方,这金陵城不就保下来了么?”
  周瑾闻言笑了起来,九王爷好姿容,一笑起来好似那朗月破开层云:“皇兄们个个能谋善断,杀伐果决,这吴江大堤牵系万民,若只有分洪之策,何不叫他们来守?”
  老太监哪敢揣测圣意:“奴才不知……”
  “只因父王知我仁厚。”周瑾低下头去,惨然一笑,“我的决断,定与皇兄不同。”
  老太监试探道:“九殿下这是,有主意了?”
  “令公在世时,教我济世为民,不必讲个输赢,却定要争个对错。”
  周瑾抬起眼睛,眸光清醒,声音沉着:
  “劳烦公公,传我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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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分洪,守大堤?
  金陵总水监大惊失色:“荒唐!”
  吴王殿下究竟是孩子心性,十五岁的小小少年,岂懂权衡利弊的道理!若是这梧州不主动分洪,到时候那大堤破碎,可是一泻千里的巨灾!
  那会死成千上万的人!!!
  金陵府牧叹息一声:“这吴王说啊……”
  “——‘若是溃堤,必自沉江河,以谢天下’。”
  金陵总水监静了静。
  周瑾这般强硬的表态,是他孤注一掷的决心:
  堤在人在,堤亡人亡,若是吴江泛滥,他的尸体也会东流而去。
  ——这个王爷,是真打算和洪水死磕到底的。
  “……”总水监走近府牧身侧,附耳低声问道,“吴王这是为了什么?”
  周瑾难道真不知道,东宫正死盯着他,就等着他犯错?
  何必犯险?这梧州又不是他老家,扔了不就完事了?
  这般决心,为了什么?
  府牧无奈笑道:“你我为官多年,倒是忘了本分。”
  有人做官,为的是名;有人做官,为的是利。都说这官场阴暗,正是因为这追名逐利之徒,如那过江之鲫。
  ——但也有人做官,为的是黎民百姓。
  有民才有官。为苍生奔走,为百姓解忧,这才是为官的本分。
  九王爷周瑾,不愧是步令公的门生。
  他们师徒二人,都是这种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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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瓢泼,白涛滚涌,浩浩向东。
  寂暗长夜中,一场噩梦,酝酿生成。
  滔天恶浪拥汇一处,化作万仞洪峰。这必然是载入大朔史册的一夜,只因那虔州山体崩塌,河流阻断后汹然改道,绕过了原先上游堤坝,反而朝着梧州城的乌苏湾奔袭而来!
  此时薄将山和梧州总水监不在梧州城。薄将山远在利县,亲自坐镇指挥利县大坝:只因这利县曾在八年前溃过堤,而它将再次面对太和江的冲击。
  后世史书记载,长乐十四年夏,坐镇梧州城外乌苏湾的,是尚书省右丞沈逾卿,与梧州太守陈煜先。
  但也有民间传说,当时临场指挥的,是青天老爷步令公显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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