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不知,也许是有病。”
“对哦!”沈逾卿爽朗地猴叫,“相国就算有病,也是最厉害的病!”
真不愧是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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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金牙眼皮一跳,心道不好,这群外人不好相与,眨眼之间就把他的人手砍得七七八八。
为首那个大黑炭(沈逾卿)最是可恶,此人手持一把火神铳,明明是远攻的武器,硬生生被他玩出了近战的风采。此等距离下的火神铳的威力极其恐怖,每一次铳声暴起,便是血/肉/横/飞、红雨纷纷,沈逾卿半身浴血,表情爽朗,发出一声欢快无比的猴叫:
相国,夸我!
瘦金牙倒不知道沈逾卿心里只想着要获得薄将山的表扬,他只觉得这人疯得可怕(当然心里只想着要表扬也是疯得可怕),心生怯意,只不过是拿钱办事而已,他可不想在这种鸟地方,死在一个疯子手上!
他悄悄地淡出战圈,钻进一旁蓊郁山林,还是先走为上……
砰!!!
铳声乍起,鸟兽惊散!
瘦金牙浑身一凛。
他太阳穴旁边的草木,被一枪轰成了碎片,锋利的木屑四溅而开,拍在他脸上时,好比一记凶狠的耳光:
只要再偏一毫厘,那这样炸开的,就是他的脑袋!
——这精准无比的一枪,自然是步练师动的手。
步练师踞于一颗榕树之上,长乐三年造像是一条森然巨蟒,冷冷地指向瘦金牙的方向。
步练师寒声道:
“想留哪条腿?”
瘦金牙抖如糠筛,扑通一声跪下了:“女侠饶命,我是被逼无奈啊!”
他嘴上喊得情真意切,眼底却掠过一线凶光。
一个伙计颇为乖觉,此时正从榕树另一面爬上去,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步练师:
这四人中,步练师功夫是最弱的;先拿下这个娇贵女客,还愁拿捏不了那几个疯子!
误会大了。
步练师脸上无波无澜,长乐三年造突然转向,铳枪枪口朝向背后,喀嚓一声反架在她肩膀上。
步练师头也不回地按动扳机。
砰!
铳枪开火似是平地惊雷,那个伙计的脑袋便是一碗被打碎了的红汤,红的白的黄的紫的,在半空一块迸了出来,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误会大了。
她虽然贵,但一点也不娇。
步练师看着瘦金牙,莞尔一笑;这一笑能止小儿夜啼,瘦金牙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大叫道:
“大人冤枉啊!!!我是受人指使,逼不得已啊!!!”
步练师冷冷追问:“何人?”
瘦金牙眼睛一转,面露犹疑,步练师倒也没跟他客气,长乐三年造再度开火,一枪轰断了瘦金牙的右脚腕。
“我说!我都说!!!”瘦金牙惨声高呼,“是——是——是步令公!”
步练师:“……”
第9章 恶鬼道 皇权特许
子曰,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这口黑锅是又大又圆,饶是步练师见过大风大浪,此时也被扣懵了:“……”
艳阳天里,她在钟雀门掉了脑袋;风雨夜里,她在渔船上醒来。这中间可是过了一个冬春,要仔细一算,步练师起码在那口黑棺材里躺了小半年的光景。
——居然就有人胆敢冒充她的名讳了?
瘦金牙的手下早就没什么斗志(被一只滋儿哇的猴杀了个对穿,正常人见了都会害怕),此时一见头领被步练师一枪擒获,顺理成章地放下了武器。
薄将山淡淡地看了一眼:“沈钧。”
钧是沈逾卿的字。沈大猴儿得令,脸上没什么表情,火神铳利落一甩,铳声轰响如雷,霰溅的弹丸撞碎寒雨,一气贯穿了投降的打手们。
步练师惊声喝道:“薄止,你做什么?!”
——他们既是投降,那就没了威胁,做什么还要杀他们?
沈逾卿低声道:“令公,既然提到你的名讳,此事必然牵系甚广。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步练师心说这还用你教,我也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
但这也是五六条活生生的人命,这些投降山民虽命值三尺,但说不定就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生杀予夺定要慎重考量,怎能如此儿戏?
若你是江湖草莽,教化不驯,那还另说;你我好歹也是朝廷大员,登科入宦哪一环没拜过儒圣,还能不知道仁义二字如何作写么?
但这话涌到嘴边,步练师又忍住了:
仁义二字,她步练师,当真问心无愧么?
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靠的是薄将山的救济,步练师已经失去了和薄将山叫板的资格。而且现在事发突然,也不是站在这争辩的时候。
弥天大雨,叆叇山岚。
薄将山、沈逾卿、蔻红豆头戴斗笠,血气狂漫,衣袂飞扬。他们每个人的脸庞都浸在阴影里,像是一尊尊恶面佛陀,震慑住八方的魑魅魍魉。
——大朔有例,戕命臣者,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步练师避过脸去,不再言语。
薄家疯人院,沉静如红豆,欢乐如猴儿,其实究其内里,都是一样的绝望,一样的杀气,一样的狠戾。
他们的路本就是修罗恶鬼道,哪修得到一颗菩提慈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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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练师终于见识到了薄家疯人院的刑讯技巧。
根本无需薄将山亲自动手。红豆姑娘幽然上前,手捏一根金针,刺向了瘦金牙的脑袋要穴;瘦金牙如遭电击,痛得浑身发颤,竟是比步练师一枪断腿时还要剧烈,眼下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
红豆面无表情,伸出盈白手指,按住另一侧的穴道;瘦金牙的疼痛似乎是稍稍缓解,挣扎着大喊道:“我说,我说,我都说!!!”
红豆漠然不语,手指一松,瘦金牙再次尖叫起来,这下连神志都恍惚了:“我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自称是步氏残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豆用眼神请示薄将山。
薄将山压根就没看这边,神色悠然自得,低头摘了一朵山间野花。
红豆得令,手指按住瘦金牙的穴道,替他暂缓疼痛,寒声问询道:“‘他们’?他们是指谁?”
“胡家!胡家!!”瘦金牙生怕红豆松手,急急答道,“梧州胡氏,手眼通天,我可不敢得罪他们!”
步练师纵身下树,冷嗤一声:“区区胡氏耳,算得几分轻重?”
小家小户耳,配什么“手眼通天”?
沈逾卿无言地挠挠头,作为沈家嫡长子,他内心自然赞成步练师。上京沈氏清贵显赫,尚不敢自称“手眼通天”;梧州胡氏顶多算个地方上的殷实农户罢了。
薄将山笑了一声,俯身把那朵山间野花,簪在步练师的发髻上: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步大人若想真的体恤百姓,同感众生,还是先把身段放下为妙。”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会投胎。
步练师:“……”
步练师咳嗽一声,的确她太傲慢了,大方认错便是:“相国所言极是,这话我收回去。”
沈逾卿发出一声猴叫:我也是我也是,相国永远的神!我的心都是相国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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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瘦金牙招供,步练师心思飞转,整理出三条信息:
一,他是受胡家人指使,凡今日进山的外乡人,一律杀掉埋尸。
二,胡家老早就打着步练师的名号,在梧州城郊作威作福多年。
三,薄将山是真的打算端了胡家。
前二条还有待进一步思索,只是这第三条格外吊诡。她了解薄将山,此人虽然算不上腌/臜/小/人,但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要端了胡家,那就是打上头天海戚氏的脸,他莫非真的做好了准备,要向三柱国之一开战?
——为何如此心急?
步练师看了薄将山一眼,薄将山居然读懂了她的眼神,凉悠悠地笑道:
“令公有没有见过这样一种人?”
步练师奇道:“何人?”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絜其名’。”
臣虽不佞,数奉教於君子矣。
步练师听出来了话中意思,匪夷所思地睁大了眼睛:
你,这是为了……我?
“梧州胡氏,自寻死路。”
薄将山神色温和,只是这病气森然,令人不寒而栗:
“——薄某,送它上路而已。”
他说得有多深情宠溺,步练师背脊就有多凉,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薄将山大笑起来:
“步大人,你这是怕什么?”
……我这可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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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外巡,那就是皇帝耳目,照例是要碰到天花板,也要踩到水沟底的:要知道穷的人有多穷,富的人有多富,才知如何平衡矛盾,维系一方安宁。
四人料理完瘦金牙,便一路踅入山林,往大山深处走去。
薄将山照例是要把穷乡僻壤趟一遍的。这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胜在尽职尽责,吃苦耐劳。他出身低贱,太懂民生疾苦,从这方面看,步练师其实真的不如他。
沈逾卿奇道:“你们发现了么?”
步练师给了个眼神,示意猴儿畅所欲言。
“……”沈逾卿一皱眉毛,“这一路过来,怎么不见女人?”
一个女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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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絜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於君子矣”出自《史记》(卷八十:乐毅列传第二十)
第10章 女头祀 怎么不跪
步练师蹙眉道:“或许是民风闭塞?”
“非也。”薄将山悠然道,“一个地方越穷,养家二字,越无男女之别。此地偏僻,门户凋敝,农妇为了养家,也要出门营生。”
步练师精于反贪反腐,薄将山擅于扶贫济困;两人身为国之重臣,在民生方面各有所长。眼下被薄将山驳了话头 ,步练师倒也不觉得丢脸,捏着鬓角、连连点头,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步某不才,相国多提点才是。”
薄将山手指蜷了蜷,不由得看了步练师一眼,步练师心里莫名其妙,歪着头看了回来:“嗯?”
薄将山:“……”
薄将山心里陡地生出一股冲动,他想把步练师关在那金屋玉锁里,她的百般骄矜,她的千般婉转,皆被他一个人攥在手心,旁人不得窥觑半分。
这是他的孤寒冰川一座,也只准在他的掌心消融。
“……”步练师后脊生凉,退后一步,“相国?”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男的又发什么癫?
“我想把你关起来,”薄将山向来儒雅随和,直抒胸臆,“你要试试看吗?”
步练师早就被这神经病折磨麻了,此时也不再大惊小怪,反而是淡定地朝他冷笑:
“相国,好好说话,不要发疯。”
薄将山好整以暇:“那就都听步大人的。”
步练师面上发热,咳嗽一声:“……”
薄将山,长城就是拿你脸皮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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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沈逾卿咬牙切齿:“……”
一旁的蔻红豆面无表情。
沈逾卿乱喝了一坛飞醋,不满地猴叫道:“相国怎么不把我关起来!”
喜新厌旧!
蔻红豆低头称是:“相国英明。”
沈逾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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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薄将山走近一户农家,叫住了门槛上坐着的一位庄稼汉,端正地抱拳一礼:
“这位兄弟,此地怎不见女流?”
庄稼汉乜了薄将山一眼,见他衣着朴素无奇,说话却拿腔拿调,不客气地嚷嚷道:“怎么?没见过女人啊?”
步练师一头火起,薄将山抬手按住了她肩膀,嘴上平平淡淡地应了:“兄弟,我也只是见着奇怪,这村无病无灾,怎地就没了女子?”
“奇怪?世上奇怪的事多了去了。”庄稼汉起身,挥手驱赶道,“去去去,别堵在我家门——”
——啪!
长乐三年造的实木枪托汹汹抡出,直接扇了这庄稼汉一个大嘴巴子!
庄稼汉被打得在原地转了个圈,腿脚发软地跌坐在地,一句告饶还没来得及说出,步练师便把铳枪枪口顶在了他脑门上。
步练师眉眼高悬,眼神凛冽:
“——现在,他问,你答,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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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就是贱得很。
步练师简单粗暴的一枪托,倒是治好了庄稼汉满身的混不吝;之后薄将山问什么,庄稼汉都老老实实地答了。
“——‘女头祀’?”薄将山顿了一顿,与步练师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皆是见多识广之辈,从未听说这等南地民俗,“这是何物?”
庄稼汉哆嗦道:“最近阴雨不止,不见一个日头,田里庄稼怕是要涝死。那巫祝娘娘说了,这就是龙王爷发怒了!我们得送些貌美女子,平息他老人家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