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臣——叶秀
时间:2021-11-08 00:39:14

  薄将山反手横刀,架在幼娘的脖颈上:
  “嘘。我跟薇容,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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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听见了周遭动静,应该是薄家疯人院,控制了步府的护院。
  幼娘站在十步外的珠帘后,担忧地望着步练师这边。
  多少日不见,薄将山胡须长了不少,本就深邃刚硬的眉眼,又磨砺出几分沧桑的坚毅来。他如今换上了轻便的胡服骑装,一副随时可以上战场的模样,倒提着佩刀的手,也扣着冷硬的护铠。
  步练师愕然片刻,随即莞尔,这是来与她告别的么?
  也好。
  这段缘分,有始有终,也算是完满。
  “薄止,你杀了我吧。”
  步练师的眼睛里,慢慢地浮起破碎的泪光:
  “我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是时候放下这滔天权柄,去九泉下追随先帝了。
  “往后的新时代,也已经不需要,一个双手鲜血的女权臣了。”步练师看着薄将山的眼睛,“大朔需要的,是一个独立的、强大的、不依附世族、不旁靠巨卿的新帝。”
  一手遮天的监国大公步练师,应该暴薨在瑾儿登基之前。
  臣,为国尽忠,为君而死。
  是时候了。
  “薄止,你杀了我吧。”
  稀薄的天光透过窗牗,打在步练师的面颊上,她的脸像是脆弱的白瓷一般:
  “……死在心爱之人手里,也算是天意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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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将山伸出手来:“跟我走。”
  步练师愕然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薄将山平淡地反问:“很奇怪么?我专程来见你,就是来带你走的。”
  ——带我走?
  步练师下意识地摇头,她不能,她怎么能,她怎么能和薄将山一起逃呢?
  “不愿意是吧?”薄将山一扬眉毛,“——要我跪下来求你?也可以。”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薄将山发疯发得毫无预兆,说跪就跪了下来,比他妈跳楼还干脆!
  步练师惊得差点站起来:“薄止,你有病?你干什么?!”
  论官职,你比我还高一等;论身份,你我也是平级人物。刑不上大夫,就算薄将山如今是叛贼,落狱后也得以礼相待!
  你怎么能向我下跪?!!
  薄将山倒是能屈能伸的人物,端端正正地跪在床前:
  “跟我走。”
  步练师匪夷所思道:“你疯了?!你忘了么,你如今之所以落到这般田地,多半是因为我……”
  薄将山大大方方地点头:“你第一天认识我?”
  我薄止本来就疯!
  步练师无语了半晌:“……”
  带个昔日大敌走,的确是很符合,薄将山神经病的作风。
  不行,不行,这太荒谬了……
  “薇容,”薄将山看着步练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求求你,跟我走吧。”
  “就当是你,陪我发了一次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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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出自王勃《滕王阁序》。
  *2:“有恩的……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出自曹雪芹《红楼梦》。
 
 
第79章 大结局(上)   烈火人间
  “薇容, 长乐十三年,我便求过你。”
  薄将山静静地看着步练师,他的眼睛里像是蓄着一方暗沉的血海。
  他的爱病态可怖, 他的爱隐晦含蓄,他的爱……从未宣之于口。
  步练师睁大了眼睛,怔愣地看着他。
  惝恍间, 岁月倒流,时光逆转。她和薄将山还是针锋相对的年轻人,在临刑前夜的天牢里冷冷地对峙。
  “你说,”薄将山伸出手去, “你求官,为的是江山社稷;你求死,护的是朝纲律法。”
  ——现如今,无论是江山社稷, 或者是朝纲律法, 都不需要一个权势滔天的监国大公了。
  好薇容, 看看我,跟我走,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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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错愕地看着薄将山,“白玉京”早已不复往年的年轻潇洒, 岁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但是薄将山依旧向步练师伸出了手来。
  他们彼此怨恨,他们彼此计算, 他们彼此利用, 他们彼此陷害。他们像是两头虎狼,在杀机中对峙,在沉默里暴起扑杀;他们又像是两条毒蛇,在心机里纠缠, 在黑夜里交颈而卧。
  他们是宿敌——
  步练师眨了眨眼睛,眼泪比话语更先一步,跌出了眼眶:“……”
  ——他们偏偏相爱了。
  步练师哽咽道:“你该恨我。”
  薄将山回答:“我不正常。”
  步练师梗声道:“你不该这么快原谅我。”
  薄将山回答:“我确实有病。”
  步练师抬手遮住了眼睛:“这没有道理。”
  薄将山笑了起来:“你和疯子讲什么道理?”
  步练师:“……”
  步练师破涕为笑。
  上京风云变幻,福祸无常来去,她早已疲惫至极,笑容黯淡得像是雪地上徘徊的流光,又像是痴人嘴里的梦幻泡影:
  “薄大人,你能带我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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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将山回答得很干脆:“回老家。”
  步练师一愕:“老家?”
  也就是——
  “西域。”薄将山沉声道,“和回亓那人生活在一起。”
  那里有广袤无垠的草原,那里有驼铃悠扬的大漠,那里有繁华热闹的丝绸商道,那里有你没见过的另一番天地。
  那里不同于逼仄、压抑、沉闷的上京,那里的瓦砾、城墙、土地,不会血迹斑斑,不会疑窦重重。
  在那里,你不用绞尽脑汁,你不用耗尽心血;
  在那里,你只是来自中原的普通女人;我只是回到家乡的普通男人。
  薇容,跟我走吧,到西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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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缓慢地,缓慢地,伸出手去。
  这是女人的手,窈窕白净;
  这是权臣的手,血迹犹干;
  这是步练师的手,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攥紧成拳,都是孤苦无依。
  言眉放开了它,戚英放开了它,步练师命里那些重要的人,都一一放开了它。
  薄将山握住了这只手,十指相扣,力道坚定:
  “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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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惊道:“你说什么?”
  幼娘坚定道:“幼娘要和姐姐一起走!”
  步练师:“……”
  薄将山:“……”
  薄将山往旁退开几步,示意你们姐妹自己解决,他不方便在场旁听。
  “你说什么蠢话?”步练师大怒,“此去西域,福祸难料,你放着好好的沈府二夫人不当,来凑什么热闹!”
  幼娘急得哭了起来:“姐姐不要丢下幼娘!”
  “你疯了?!”步练师心说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都他妈不正常,“你同我去了,沈钧该如何是好?!”
  幼娘跺脚泣道:“姐姐只有一个,相公可以再找呀!”
  这句话把步练师说傻眼了:“……”
  不远处的薄将山投来震惊无比的目光:“……”
  “还是姐姐教我的!”
  幼娘生怕步练师不要自己了,一时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姐姐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等我变老变丑了,沈钧说不定会纳十八个美娇娘……”
  薄将山忍不住插嘴道:“钧哥儿哪里是这样的人……”
  幼娘一把抱住步练师的胳膊:
  “幼娘不听!没有姐姐,幼娘早就被歹人害了,哪有命再遇见老爷?姐姐对我有恩,老爷也对我有恩,但比较起来,果然还是姐姐更重要!”
  步练师:“……”
  薄将山:“……”
  薄将山突然问道:“薇容,我跟白有苏,哪一个更重要?”
  步练师扶额:“问得好,下次不要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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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图所示,上京逃脱小队里,混进了幼娘和她的贴身婢女小莺。
  小莺听闻幼娘的决定,双眼放光,十分激动:“夫人,老爷肯定会来追你的!”
  幼娘一想到沈逾卿可能追上来,就心虚得想躲起来算了:“……所以呢?”
  有必要兴高采烈地说出来么?
  “好浪漫,好霸道!”小莺还是个年轻姑娘,捧着脸颊尖叫道,“她逃,他追,他们都……”
  步练师冷冷地打断她:“不准发表弱智之言。”
  小莺委屈地一福:“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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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步窈窈小女侠,拒绝了上京逃脱小分队的邀请。
  “等林慎过了春试,我会来找娘亲的。”窈窈表情平静,眼神坚定,“云潇叔叔向来疼我,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娘安心去吧。”
  步练师愕然。
  步练师的计划是死遁——也就是在步府后院放把火,从义庄里找具女尸烧了就行,步氏族人也能脱个干净。
  她没考虑过林慎的处境。林慎不像沈逾卿,早就自己站稳了脚跟;她这么一去,林慎作为“令公门生”,处境不知有多么尴尬和艰难……
  所以窈窈要留下来。
  只要窈窈还在,周瑾的目光,会停留在林慎身上的。只要慎哥儿自己争气,周瑾会赏识这个朝廷新秀,林慎今后的路也会好走得多。
  步练师有些恍惚,从什么时候起,窈窈已经能看到这一层了?
  她又有多少时日,没有关心过自己的女儿了呢?
  “……”步练师垂下眼神,看着窈窈的小脸,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你长大了。”
  “长大了”的窈窈眼眸乌溜溜地一转,心虚地捏了一把手上的冷汗:“……”
  以窈窈的聪明脑袋,哪里能看穿这一层。
  这一切都是周玙告诉她的——窈窈作为一个小小女孩,只是放不下在上京的玩伴,想和好朋友们再待一会儿罢了。
  她的二叔周玙,就像是仇怨往事,吹来的一阵腥风——他出手太快,也消失太快,以至于这偌大的上京城,也只有窈窈还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
  窈窈知道他坏。就是周玙这个大坏蛋,害死了贤妃娘娘,还挑唆关西张氏和天海戚氏两家,把秦王逼上了绝路。
  真是个魔头!
  如今的三殿下周玙,处境算是罪有应得:即将登基的周瑾,不忍再杀手足兄弟,便将周玙软禁在了紫微城的深宫里。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没有人知晓,没有人记得。
  又做回了一个孤魂野鬼。
  但是……
  窈窈一直在想,这个大魔头,怎么不在卧龙江,把她给杀掉呢?
  当时爹爹踏舟而来,尚有百步之遥;而她自己被点了穴道,也是动弹不得。
  若是二叔恨毒了爹爹,做什么不在爹爹面前,把她给杀了呢?
  ——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仇人杀害,爹爹一定会疯的吧?
  为什么二叔不这么做呢?他绑了我,不就是为了,在爹爹面前手刃雪恨么?
  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难道这大魔头,还会心慈手软不成?
  窈窈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在周瑾的默许下,窈窈隔三差五,就去冷宫烦一烦周玙。
  ——步练师要离开大朔这件事,也是周玙事先算给窈窈听的。
  窈窈惊道:“我娘怎么可能离开?”
  周玙笑得很神秘:“天机不可泄露。”
  窈窈翻了个白眼,扭头便飞出宫去,——转眼间又绕了回来:
  “我不想这么快和娘亲一起走,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周玙愕然道:“为何?别的地方,比上京有趣多了。”
  窈窈低落地垂下头去:“……我的好朋友都在上京呀。”
  若是去别的地方,窈窈就没有朋友了。
  周玙闻言怔愣了片刻,窈窈太单纯干净了,衬得他这个心机深沉的怪物,格外的面目可憎。
  ……他当时怎么没有杀了她呢?
  是因为自己不想?
  还是觉得自己不配?
  他周玙,生于阴谋,死于阴谋;重生后,怀着满腔的仇恨,制造阴云,搅弄谋局。
  这半生都荒废了。
  周玙微微一哂,以他的智谋,成全一个小女孩的心愿,又有什么难处呢?
  “过来。二叔来教你,怎么跟你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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