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陈慎这样冷峻的怒容了。
上一次是在张贵妃入宫三个月后,看着张贵妃恩宠不断,她自个儿倒是没觉着什么,整日懒懒散散,无所事事,甚至想着反正陈慎也不会来她这宁坤宫,要不就偷偷跑出去玩个几日再说。
她如意的算盘还没开始打,就接到了西北边疆哥哥的书信。
书信里面着重提了一下,只有帝后和睦,他作为将领才能安心在边疆保家卫国,只有妹妹幸福,他作为哥哥才能安心地在边疆为徐氏一族光宗耀祖。
其实要说她徐语棠真正的学着成为皇后,不是从披上凤袍那一刻开始的,而是那个夜深人静,在明亮的烛光下读完哥哥的那一封信开始的。
短短一行书信,她感受到了哥哥的担忧和无奈。
她最亲的人总是在不断地离开,就是她,也在入宫后离开了那总会有人撑着天的方片之地。
济南小院,是她永远回不去的圣地。
是她还妄想留在过去,但即便是她自己也早就不是原来的徐语棠。
于是那一夜后,曾经的徐语棠再也消失不见。
第二日,徐语棠就去颐养天年的寿安宫,给皇帝的嫡母,魏太后请安。
半BBZL月后,魏氏进后宫,封昭仪。
后宫开了个口子,那便是阻挡不住的后宫扩充,如今已有三位妃嫔,四位昭仪,这个都是后话了。
在徐语棠给太后请安回到宁坤宫后,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热茶,就看见陈慎面含冰霜走来。
那眼神冰冷得就像是冰刀子,直直地落入徐语棠的心里。
徐语棠第一次看见陈慎这样的表情,吓坏了,有些慌乱的对着翡翠说道:“快给陛下沏茶。”
“皇后娘娘身子娇贵,主子犯错,都是你们这些奴才没办好事情。翡翠、玛瑙杖责三十。”
那天没下雪,可那天的难堪,徐语棠这辈子不会忘记。
陈慎脚步极快,浑身都带着泠冽的气息。
两人已是三天没见面,他以前就教过她,懂事一点,乖一点。
谁知道她总是不听话,他总以为她像以前那样总是乖乖的,即便是自己因为其他的事情没有得空去找她,即便是有些委屈了她,她总会是乖乖地在等着他。
可是她总是不乖,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是没够。
原本今日忙完了所有的事情,难得空出些时间,看着时间已是傍晚便招来内侍,想着再晚了她恐怕又要过来催促,于是就想先过去。
却没想到她今日午时便将日子划给了别人。
陈慎从来都是背脊笔直,犹如京郊别院里的青松,徐语棠总是要仰着头看他。
他已然登基两年,面容即便是含着些淡淡的怒意,都已让朝廷的里的大臣们肃然,更别说如今这般的愤怒。
爹爹日常说如今的陛下,早就将这天下尽握手中。
“皇后娘娘倒是好些惬意。”陈慎冰冷的目光看着她身上穿着的红狐斗篷。
桥上吹来的湖风带着些彻骨的凉意,徐语棠拢了拢斗篷,那斗篷上极顺滑的红狐狸毛包裹着她的头,却捂不热她心里的冰凉。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
陈慎便又说道:“谁准你将日期改的?”
徐语棠被冷得犹如封住了嘴,直愣愣地看着陈慎。
谁允许的?
大显后宫惯例不就是如此?
后宫事簿子由皇后管理。
陈慎却是犹如看不见她目光里的呆滞,语气突转,带了三分含着冰渣子的调侃:“如今你又不乖了。”
徐语棠突然一阵眩晕。
去年,她身为皇后的尊严不允许她跪下替两个情同姐妹的婢女求情,只能冷眼看着两人裙襦从明艳染成了血污。
她还记得陈慎那日满脸怒容走到她面前,声音冷硬的对着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变得不乖了。”
第9章 “从今日起,你给朕好好地……
“从今日起,你给朕好好地在宁坤宫反省,没有朕的旨意,休想踏出宫门一步。”
陈慎说完,不欲作停留,径直转身离开。
徐语棠近日来身子本就较弱,总是病痛不断,如今在这夜风里,原本冰凉的心突然一阵燥热。
她猛地用手撑住了白玉的栏杆,深深地吸了口气。
陈慎听见动静侧头看过来,目光BBZL紧促。
徐语棠却不欲与他多说,看见陈慎似是要走回来,她不动神色地收回了手,缓缓的行了个礼,声音冷淡。
“臣妾遵旨。”
陈慎看着低着头红狐斗篷遮住了整张脸的女子,目光猛地紧缩,原本就带着怒容的脸,更是含了一层冰。
徐语棠虽不敢称她读懂过陈慎,但激怒他这件事情,她却做得不少,如今已然是熟能生巧了。
等着陈慎不见了身影,徐语棠猛地酸软了双腿,翡翠和玛瑙一人扶着一只手,徐语棠费劲地撑着两人的手试着走了几步。
但那心里的燥热就像是控制不住一般,她猛地挥开翡翠,撑着栏杆就干呕了几声。
翡翠有些惊慌地喊着:“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啊?”
徐语棠浑身就像是被抽光了力气,翡翠的声音时远时近,她知道自己快昏了过去,猛地用手掐住了自己的人中。
锥心的疼痛过后,混沌的心神有了几分清明,主仆三人慢慢扶持着进了宁坤宫。
这漫漫的夜色长路,从头到尾都只有这两个姑娘陪着自己,也不知道多久能看见一丝光明。
第二日,宁坤宫的大门紧闭。
宁坤宫的背后种满了竹节,这是太后还是魏皇后的时候种的。
当初魏皇后嫡亲的儿子死于和大皇子的争斗之中,魏皇后抱着儿子的棺椁哭了一夜。
第二日的时候就让下人们将着满园的牡丹花拔除,种满了儿子喜欢的青竹。
二皇子下葬后,向先帝请求,将三皇子养于膝下。
这是一位果敢的母亲,三年筹谋为亲子报仇,大皇子满门一族最后死于羽翼渐丰的三皇子之手。
大皇子是先帝第一位皇后所诞之子,也是先帝的第一个儿子,颇得先帝喜爱,母族也是晋安侯兰氏一族。
二皇子乃魏皇后,第二任皇后之子,山东魏氏,大儒世家,天下才子五出魏氏,可见魏氏在文人中的地位。
二皇子才华横溢,清俊淡雅,就犹如青竹,给人儒雅温润之感。
这样的皇子加上这样顶级的母家,再对比那行为癫狂的大皇子,朝臣们很容易做出选择。
再加上那浑身透着冰冷,虽母族不比大皇子和二皇子,但那通身的气质,就足以让大皇子戒备的三皇子。
在弟弟们的重重压力之下,大皇子竟然疯狂到绞杀了二皇子,三皇子因着在济南,刺客任务失败,侥幸活了下来,但大皇子其癫狂之态,无不让人胆寒。
先帝在昏迷了两日之后,一杯白酒刺了大皇子往生,大皇子母族逐渐式微,悄无声息地就沉寂下来。
然而这点惩罚不足以弥补魏太后的丧子之痛,她立誓要他满门。
当初徐语棠去给魏太后请安,扩充后宫之时,魏太后曾感叹,这上京城里,或者说这大显任何一个豪门勋贵之家的贵女都可以当皇后,唯独她徐家徐语棠最不适合。
或者说她不合适陈慎这样的皇帝。
当初三年夺嫡的腥风血雨与处处艰BBZL难,仅仅是看着魏家死去的几个魏皇后的哥哥,以及作为顶级勋贵大皇子母族与其儿女在沉寂三年之后仍然逃不过一夜之间消失于世间的惨局,可窥见一二。
魏太后是知道皇帝两次给徐家下旨封后的事情,所以她也知道徐语棠曾在表姐徐语夢被封为皇后曾去济南定亲一事的。
“哀家曾有幸见过那孩子一面。”魏太后目光悠远,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无限的怀恋:“那孩子呐,和陈匀犹如双生子一般。”
徐语棠坐在绣凳上默然不语。
该避嫌的,毕竟这也是她曾议过亲的男子,要是不那旨意来得快,恐怕如今她和陈慎早已经是两个结局了。
不过,那男子确实就如魏太后所说,和二皇子很像,不是说外貌,而是那浑然天成的气质,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不外如是。
“说起来,你还记得吗?”魏皇后调笑道:“当初陛下要留在济南的时候,陈匀曾南下为先帝办事,就顺便照看过陛下一点时间。”
“当初还是一个小丫头的你,看见了陈匀惊为天人,还问过陛下,可不可以拥有两个相公。”
“据说当时陛下的脸色相当好看。”
魏太后话一说完,自己乐个没够,完全不顾下首徐语棠那木人一般的脸色,和周围一众丫鬟诧异的神色。
她早就说过这魏太后是个果敢的女人,她最恨这早就被她挫骨扬灰的大皇子,但她也恨这溺爱大皇子的先帝,所以她对这有着先帝血脉的陈慎也喜欢不起来。
但陈慎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而陈慎对于魏家也是持着拉拢的心态。
而魏家的姑娘,是在山东出了名的蕙质兰心,她也见过,是个端庄漂亮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魏姑娘长得很讨巧,仔细瞧着竟然有些像她的表姐,徐语夢。
魏家姑娘入后宫,一箭三雕的事情,徐语棠只恨自己想到得太晚了,万一这张贵妃要是怀上了,那她和她背后的徐家将面临的局面是她不愿意看见的。
只是世事时移,就像是她不能嫁给那温润如玉得公子,过着轻松的主母身份,那魏姑娘也不得圣心,只临幸了几次之后,皇帝就像是厌烦了后宫,开始很少涉足后宫。
如今,这般关了她的宁坤宫,陛下许是有会许久不踏足后宫了。
徐语棠望着这一片飒飒作响的竹林,轻轻地叹了口气。
“娘娘。”玛瑙端着门外内侍送来的燕窝,随意地放在案桌上。
她犹豫了几分,到底是没能按捺住,语气有些急促地说道:“娘娘,陛下昨夜歇在了宁安宫,魏昭仪那里。”
第10章 “哗啦。”原本放在桌案……
“哗啦。”
原本放在桌案上的燕窝被徐语棠猛然起身时带起的衣袖掀翻碎了一地。
“娘娘。”翡翠和玛瑙连忙上前仔细察看她手臂是否受伤。
徐语棠却抬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随风轻晃的竹林。
陈慎,她和陈慎之间的确BBZL有如魏皇后那般说的,在这上京贵女之中,任何人都可以做好陈慎的妻子,唯独她徐语棠不适合。
她知道怎么让陈慎愤怒,而他陈慎也懂得怎么伤她最深。
魏昭仪,好一个魏昭仪。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和陈慎会走到这一步,两相厌恶,亮相伤害。
也许当初她早该早早地就去济南,而不是如今四个人的婚姻都如此的不幸。
当天夜里,徐语棠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目光望着那宁坤宫紧闭着的门,胸口是难以忍受的窒息。
等着小间里榻上的玛瑙睡熟之后,徐语棠轻轻穿起绣鞋,穿着一身黑衣,轻脚一点,轻轻地出了门。
困住她的从来不是这高墙大院。
徐语棠刚躲过巡逻的侍卫,一个转身就撞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陈慎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白的吓人,语气也冷的紧:“皇后娘娘要到哪里去?”
徐语棠轻轻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灼灼地看向浑身怒意的陈慎。
许是如今这般的狼狈,许是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也许是如今两人见面,陈慎总是这样的愤怒,更也许是前两日在京郊别院里的镜花水月让许语棠心力憔悴。
她突然就觉得这些事情,也许没有那么复杂。
既然他不喜欢她,而她早已选择放弃喜欢他,她也猜不透他,那有些话就直接问了吧。
“陛下,臣妾向来愚笨,平日里多劳陛下担待了。”
徐语棠放松了原本有些紧张的身子,深深地松了口气,但语气却是没有她表面上那样淡然,到底是带了丝颤抖。
陈慎目光一蹙,剑眉轻轻地挑起。
徐语棠从未和他当面说起过她的堂姐徐语夢,以前是不需要,后来是不敢言。
这是头一回,她想和陈慎说清楚。
“陛下当初不欲娶臣妾,臣妾也不会自作多情。”
徐语棠不知道她今日之语,来日是否会后悔,但感情的泄口一旦打开,她也控制不住,而且她受够了陈慎的忽冷忽热。
“当初臣妾年幼无知,强行要求陛下承诺不会再让徐家女进后宫。如今想来确实是臣妾只顾自己痛快,伤了陛下和堂姐的心,臣妾已然后悔。”
徐语棠一口气说完,总算是舒畅了。
接下来的话,再说起来就顺口了很多。
“即是如此,宁伯侯也因为娶了姐姐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看来这夫妻也讲究一个“合”字呢。”
徐语棠话一说完,就直接转身,往着宫门口的方向离开。
陈慎却是像是被她的言语怔住了,眼看着快看不见那俏丽的背影了,才开口道:“皇后是什么意思,朕如今倒是有些不懂了。”
只不过声音倒是没那么冷了,反倒是带着些闲适。
第11章 话虽说的利落,但说完之……
话虽说的利落,但说完之后徐语棠却是心跳如鼓,只想快步离开。
但终究不会如她的意。
听见陈慎的话,徐语棠楞了楞,心下一晒。
果然,他并未BBZL将那承诺放在心上。
其实徐语夢进宫,对于徐家而言是有利无害的。
“陛下既钟情于堂姐,那陛下大可让堂姐进入后宫。”
徐语棠的嗓音想来带着点散漫,如今倒是多了些年少时的清脆。
“你这又是哪里来的理论。”陈慎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徐语棠不欲让陈慎看见自己脸上那明显带着些不屑的神情,微微低着头,看着两人靠的很近的影子。
不知为何,虽然陈慎从来没有违背这句约定,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心慌的紧。
“当日成婚之时,朕就承诺了你,即是朕所言,那必然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