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姑娘素来不怎么配戴饰品,连簪子都喜素淡的款式,今日倒是难得用了这样张扬的步摇。
只甜雪心里觉得挺好,姑娘本就生得好看,愿意装扮起来,那岂不是越发出色?
换完步摇,侯夫人身边的丫鬟恰好来请,邹灵雨便同她前往正厅。
男客在前院由大堂兄招待着,早来的几名亲戚女眷已在厅里谈天说话,守门丫鬟脆声报:“二姑娘到──”
里头说话声登时一静。
邹灵雨垂目,捏了捏手指,待到里头传来侯夫人一声“进来吧”,丫鬟掀帘,她才带着得体的笑容缓缓步入屋里。
顶着针刺般的视线走过,她目不斜视,直接走到侯夫人面前,手搭在侧腰上行礼:“给伯父伯母请安。”
她每做一个动作,发上的流苏步摇都因此微微晃动,还有同款耳坠也摇曳生姿,分去了注视她面容的目光。
可直面她姿容的侯夫人却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早知道她这侄女生得好,就是素日里不怎么打扮自己,今日这样艳丽的颜色穿在身上,将邹灵雨衬得更为活泼灵动。
侯夫人满脸笑意,拉着她一通打量,喜道:“平日你就该多施粉黛,瞧这样多好看!”
邹灵雨面上的妆容虽淡,却是天真中带着妩媚,两种风情,叫人挪不开眼。
看到她头上的步摇,侯夫人心里暗自摇头,暗叹口气。
这孩子平时伶俐,难得面上施妆,怎还戴得这样一支步摇?岂不是让人将关注的重点都歪了去?
邹灵雨腼腆笑笑,不太好意思地说:“这几夜熬得晚了,才想着用脂粉盖盖……”
一直听到现在的侯爷才恍然大悟,他就纳闷侄女儿是哪里不一样呢,原来是脸上施了淡妆。
长靖侯已是不惑之年,年少时镇守西北,饱经风霜,虽是一头乌发,眼角已见细纹。
“忙什么呢?怎么还要熬夜?”
长靖侯问出这句,发觉发妻和侄女都笑看着他,脸色莫测,偏默不作声,不由摸不着脑袋。
在下首坐着的邹灵曦听了个全,眼睛转了转,笑嘻嘻说道:“那就要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长靖侯再次恍然大悟。
他轻咳一声,稍稍坐正身子,想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得意地向上勾起。
邹灵雨与侯夫人瞧见,两人对视一眼,均露出笑意。
她从丫鬟手中取过一木盒奉上,对长靖侯又行了一礼,细甜的嗓音响起:“祝伯父事事顺心,长寿万福。”
长靖侯再绷不住,呵呵笑着,连说了三声好字。
气氛正是融洽,偏下首有人问了一句:“大姑娘赠了亲手绣的屏风,三姑娘赠亲手缝制的鞋袜,不知二姑娘的寿礼又送的是什么呢?”
这问话着实有些唐突了,听见这说话声,侯夫人面上笑意一僵,冷冷地看向下头端坐的一名妇人。
邹灵雨同样转身望了过去。
这人她再熟悉不过,是侯夫人的庶妹,嫁人后丈夫病故,夫家破落,这才上京投靠的侯夫人。
虽是姐妹,但嫡庶教养到底有差,这位胡娘子对于同样寄居在长靖侯府的邹灵雨很是厌恶,对上她从没几句好话。
明知她不怀好意,邹灵雨仍是平静开口回答:“是灵雨手抄的经书。”
果然,一听此言,胡娘子当即轻嗤一声。
随后发觉自己表现得太过直接,抬袖掩面,笑着解释道:“瞧我问的问题……唉,真是太对不住二姑娘了。”
话里话外暗指邹灵雨给的寿礼比不得府上其他两位姑娘,还要假惺惺称歉,实则就是为了让邹灵雨更加丢脸。
方才还笑嘻嘻的邹灵曦收起笑容,翻了个白眼,正想说话,坐在她身旁的大姐邹灵晨摇了摇头,自己接过话头。
她站了出来,微笑反问:“不知姨母觉得二妹妹有何对不起我们的?”
说着说着,她上前挽住邹灵雨的手,笑笑同她说道:“说来还未感谢二妹妹,我那屏风有几处绣样繁复,我自己绣得不好,多番请教二妹妹才得以完成呢。”
邹灵曦听着听着,这会儿也开窍了。
她上前挽住邹灵雨另一只手,晃了晃,同样说道:“就是!我缝的鞋袜有几处针脚还是多亏二姐姐才能改得细密些呢,她都不知被我烦过多少次了!”
两人针线活加起来都没有邹灵雨一人出色,却还是想给父亲亲手做些什么以表孝心。
邹灵雨得知后,准备的寿礼特意避开绣活一类,这其中用意,姐妹两人哪能不知?
看着堂姐堂妹这番作态,邹灵雨不难猜出她们是想维护自己。
她握着她们的手,心下感动,却是面带笑意抬头,眼神毫不躲闪,直勾勾看着胡娘子那处。
“灵雨所赠经书,一字一句皆是亲自抄写,字字句句饱含对伯父的祈愿祝福,寿礼本就重在心意,拎出来分个三六九等,又是依何划分?谁说了算?”
温柔细腻的声音,说出的话却是字字清晰在理,不容退让。
邹灵雨话中这三六九等的寿礼,细品那就有意思了。
是按心意区分呢,那不是亲手所制的礼物,是否当数次品?
要按价格来分呢,那高价的礼品,是否就比手制来得珍贵?
在座的除了长靖后家的姑娘们外,备下的礼多是直接花钱了事。
这长靖侯府本就没落了,每家送来的寿礼也不过寻常物事,谁还会赠以千金万金之物?
真要依价格评比,那可不是件多光彩的事,当下有人脑筋转得快,赞道:“三位姑娘蕙质兰心,单就这份孝心便是无价之宝!”
再来便有更多的人恭维起来,却是无人再搭理胡娘子。
胡娘子气得面色抽抽,对邹灵雨更是厌上几分。
一个像蛀虫般的孤女,她嫡姐还得从嫁妆分出嚼用给她,要知道,那些可都是她们丁家的啊!
邹灵晨也好邹灵曦也罢,分给她们那她也就认了,两个都是嫡姐所出的女儿呢,可邹灵雨这个侄女又算什么?
定下的亲事即便是国公家的,就闵国公府那样境况,再风光又有什么用?
这么一想,她心里也就平衡了些,阴阳怪气哼道:“说起来二姑娘也及笄了吧?不晓得闵国公府还记不记得这门亲事?怎么什么表示也没有的?”
话落,邹灵雨还未回答,冷着脸色的侯夫人拍了拍椅子扶手正要发脾气,一丫鬟匆匆自外头走来。
她躬身禀报:“侯爷、夫人,闵国公府来人。”
胡娘子瞪眼,“你说谁?”
丫鬟一脸莫名,却还是怯生生地再次重复:“是闵国公府。”
话一出,众人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邹灵雨更是眨了眨眼,面露意外神色。
从来低调的闵国公府,怎么忽然找上门来了?
第4章 绕指柔
侯夫人那欲要重重落下的手一滑,堪堪抓住椅子扶手才稳住身子。
厅内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出声。
长靖侯到底见过世面,最先反应过来。
“赶紧请人进来!”
此话一出,宾客也赶紧坐正身子,调整面上表情。
丫鬟打扮的姑娘迈过门槛,行过礼后,一板一眼地道:“奴婢是闵国公府的丫鬟初彤,小公爷不便前来,奴婢为小公爷送来一物,以祝侯爷生辰。”
话声落,身后捧着托盘的丫鬟上前,初彤揭开上头盖的绒布,露出一玉制酒壶。
旁人兴许看不出门道,但,好酒的长靖侯却已瞪圆了眼,失态地喊出声来:“竟是‘长青’!”
邹灵雨也相当惊讶。
长青之名如雷贯耳,与余莹近年新制的春樱不同,此乃闻名多时的烈酒,极其难得,且不单售。
酒与玉制酒壶一同售卖,酒水滋味香醇浓烈,别称“一口醉”,酒壶上的雕刻更是每只相异,一壶要价千金。
此前闵国公府不与侯府走动,一出现出手便如此阔绰,邹灵雨还在纳闷为何转变如此之大,而且送的还是酒……
思及此,她蓦地顿住。
难道是因那日在庄子上避雨,她拿出的酒被猜出是作寿礼用途?
这猜想一出,当即被邹灵雨否了。
长靖侯好酒,京中众人皆知,闵国公府会知晓也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事。
光看此刻,伯父眼睛压根没法从长青酒上撕开,便知他心中有多喜悦。
可即便这礼送得深得他喜好,长靖侯还是有一分理智在。
他问:“这么重的礼……”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点道理他还是晓得的。
初彤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凝住片刻,似是没想过对方有此疑虑,歪头想了片刻,接着与邹灵雨对上了眼,倏地眼睛一亮。
邹灵雨:“……”
怎么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初彤于是接着再言:“此酒乃小公爷心意,侯爷不必有所顾虑。”
说话就说话,偏意味深长地往邹灵雨的方向看了眼,话中内容半遮半掩,却更让人浮想联翩。
果不其然,邹灵雨环视厅中,几位贵妇和姑娘瞧她的眼神恍然大悟,意外讶然打趣挤兑皆有之。
邹灵雨避开目光,转眼见到邹灵曦也凑了过来,也以一副兴致勃勃的眼神瞧着她。
“……”
她现在是不是应当说一句“听我解释”比较妥当?
邹灵雨心中失笑,面上却不显,这会儿可不是个说话和露出多余表情的好时机。
长靖侯坐在上首,虽看明白了初彤说话时瞧的是邹灵雨,可一时没联想起来两者有何相关。
侯夫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自己这夫君为人稳重是稳重,就是某些人情世故上面,实在显得稍稍迟钝了些。
她附耳低声解释:“意思是会送侯爷寿礼,是看在雨姐儿的面子上,让侯爷收下便是。”
长靖侯这才总算领会贯通。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有了这层由头,他自是不好也不想再拒。
只心中忍不住在想,这凌小公爷以前不声不响的,他还以为对方不满意这门亲事呢,原来心中还是有在念着他们雨姐儿的。
想着想着,他目光又往长青酒上打了个转儿,看那玉壶怎么看怎么顺眼,心底那点对闵国公府的嫌弃,也是越看越消散。
初彤送完酒告辞离去,宴席也正式开始。
前头的人听闻长靖侯得了好酒,一个个惊讶道喜,听见那酒是何人所赠,更是惊叹不已。
长靖侯笑呵呵的,满面红光。
整日寿宴他都记挂着他那壶长青酒,这酒不光寓意好,连名字都跟他封号相称,不得不说,闵国公府选礼物还是挺有一套的。
男宾那儿聊得尽兴,女客这儿也不惶多让,话题中心不外乎是围绕着邹灵雨。
贵夫人们赴过大大小小的宴,从言谈中不难看出邹灵雨在邹家很是受宠,连未婚夫不便前来,都派了得力的丫鬟前来给她撑腰。
娘家护着,未来夫家看重,一个侯府一个国公府,哪怕一家式微,另一家也有些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但几人都是人精,自细细叮嘱自家女儿们好生与邹灵雨相处。
交好的事交由同龄的小姑娘去便是,旁的事嘛,自有她们的能耐。
邹灵雨同几位闺秀聊着聊着,忽见想悄悄离席的胡娘子被一美妇喊住,不知说了什么。
胡娘子面上表情白了又红,红了又青,还得强撑着笑容应付人,只最后没走成,又引来更多妇人将她强行留下。
人嘛,总是喜欢捧高踩低的。
邹灵雨垂下眼,不由在想,若今日没有国公府那一出,或是没有伯父伯母的庇护,她自己是否也会落得同胡娘子那样的下场?
围在邹灵雨身边的邹灵曦也瞧见了那边境况。
从胡娘子神情看来,想必说的也不是多顺她心的事,不往她心窝直戳,都算夫人们口下留德的了。
邹灵曦皱了皱鼻子,轻哼了句:“活该!”
这便宜姨母他们家就没人想理会她,惯会拿人下菜碟儿,还成天把侯府当自己府里,使唤下人使唤得那叫一个来劲。
唾弃完胡娘子,邹灵雨被邹灵曦拉着来到一僻静处。
邹灵雨奇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好当人说来着?”
虽然疑惑,但邹灵雨仍是跟着邹灵曦,担心她遇上什么为难事,需找人帮着参详。
前有假山遮挡,左右看了看也没人,邹灵曦才小声问她:“二姐姐,你同姐夫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吗?”
邹灵雨认真在听,却没想到邹灵曦要同她说的竟是这件事,不由有些愕然。
三妹妹纯真的眼里闪着好奇的光,那声“姐夫”却把邹灵雨闹得面色微红。
“瞎说什么呢。”
脸蛋微热,邹灵雨露出一瞬不自在的神色,调整好心情后才温声道:“还未成亲,当喊他公子或尊称一声小公爷较为妥当,礼不能废,至于见面……那就更不可能了。”
顶多也能说是差点见上面而已,即便是在庄子上避雨想同他道声谢,邹灵雨都是想着隔了门板同他说的。
邹灵曦面露失望。
“咦?我还以为他是见了二姐姐的模样,这才修罗也沦陷,派人过来帮的你呢。”
邹灵雨被她这说词逗得发笑,嗔道:“你啊,那些话本子少看些!瞧你说话腻腻歪歪的。”
被二姐姐教训了邹灵曦也不怕,她就算训人,说话声音也极其轻柔,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她笑笑说:“那我就不借二姐姐看啰?你说要少看点儿的。”
邹灵雨被拿捏住把柄,一时愣住,神色纠结,很艰难地道:“不借就是了……”
甜腻的嗓音满是遗憾,低落又绵长,邹灵曦听得呆了去,又看她二姐姐黛眉轻蹙,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下没绷住,捧着脸轻叫道:“我说笑的我说笑的!我借二姐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