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唇,深吸口气后再道:“我想了想,你这容貌就是武器,纵然小公爷凶残之名在外,可到底也是个男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这样貌好生利用起来,将来在国公府也能立稳脚跟才是。”
邹灵雨眼睫轻颤,听明白了伯母的意思。
不光是安稳嫁过去便足矣。
考虑到许会有性命之忧,若要夫妻二人各自相安,以这张皮相惑人或为必要手段。
而她此前所受一直都是大家闺秀的教养,如今要她以妾室之流以色事人……
邹灵雨轻轻抿唇,还未应话,侯夫人却已看明白她的顾虑。
她眼眶微红,握着邹灵雨的手还在颤抖。
“既然选了这条路,那便答应伯母,好好活着,把日子过好。”
邹灵雨张了张唇,最终只是轻轻颔首。
“灵雨知晓。”
侯夫人总算松了口气。
这时门外响起声音,丫鬟来报:“李夫人来了。”
李夫人是丁氏的远房表姑,父母俱在,夫妻和美,子女双全,恰恰是最适合做为全福人的人选。
侯夫人喜道:“快请进来!”
说完扭头发现邹灵雨顺手就要将小册子交由甜雪收着,她面上又是一热,阻止了她的动作。
“这册子你自己仔细收好,莫让旁的人瞧见了,等会儿上了花轿再翻看。”
邹灵雨不解,但李夫人已在门外,来不及细问,她只得先将书册收起。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邹灵雨还有些恍惚。
她真的要嫁人了呢。
垂眼看见紧紧攥起的手,指甲刺进掌心,微微泛着疼。
邹灵雨一愣,以另只手覆上手背,紧紧握住,面色淡然。
等李夫人走到她身后,邹灵雨已是姿态从容,优雅同李夫人行礼:“麻烦您了。”
李夫人见邹灵雨姿颜姝丽,颇为惊艳。
想到她即将嫁去的人家,心中暗自涌上不舍,脸上笑容温和几分,为她梳发时动作更是轻柔。
待到梳好头,需得拜别父母。
邹灵雨父母俱不在,直接对着牌位上香下拜,转身离去前,邹灵雨终是没忍住,回头往父母亲的牌位再看一眼。
直至经过转角,再也看不见,她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甜雪将一切看在眼里,心疼地喊了句:“姑娘……”
问枫却摇摇头,示意她看向邹灵雨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又攥了起来。
甜雪咬咬唇,打起了精神。
她们姑娘都在忍耐,她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去招她。
邹灵雨一步步走得缓慢,可走得再慢,路也有尽头。
来到正厅,侯爷和侯夫人端坐在上首,看着朝他们步步走来的邹灵雨,眼眶微红。
邹灵雨对着他们,毫不犹豫行了大礼。
侯夫人掩住嘴,拼命忍耐,才没有让自己落下泪来。
他们只是她的伯父伯母,躬身致意便可,邹灵雨却……
她婉转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邹灵雨启唇轻道:“这些年,多谢伯父伯母对灵雨无微不至的照顾,今日一别,灵雨没法再留在身边尽孝,还望伯父伯母多加保重,灵雨,再次谢过多年养育之情。”
说完又是一拜,直接磕了头。
侯夫人上前,抹了抹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撑出一个笑容:“好孩子,快快起来。”
将邹灵雨扶起后,侯夫人握紧她的手臂,认真同她说道:“我们早早就将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你永远是我的雨姐儿。”
侯爷抹了把脸,取过托盘上的红绸走了过来,与侯夫人一同将那绸缎展开,为邹灵雨遮住面庞。
邹灵雨视线所及被盖头遮掩,只能看清自己脚边。
侯爷温厚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坚定却语带哽咽。
他说:“好孩子,不要委屈自己,伯父虽然没什么能耐,起码还护得住一个你。”
话声压得很低,邹灵雨眼前视线除了大红色外,模糊了一片。
她低低应了一声,缓缓眨去水雾,伏在大堂兄宽厚的背上。
邹腾辉步伐很稳,他的声音伴随锣鼓乐声传来。
“二妹妹。”
如同往常那样,他说话总是一本正经,每回同人说话,都得郑重的喊一声,等到那人应了他才开口。
可今日,也不知是否太紧张,邹灵雨掌心下的身体很是僵硬,邹腾辉没等到邹灵雨回应,径自接着说了下半句。
“嫁人后若过得不愉快,你说一声,大哥马上就去接你回家。”
邹灵雨被放了下来,扶进轿子里,还听邹腾辉说:“侯府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也永远都是你的家人,永远会为你撑腰。”
车帘被放了下来,邹灵雨视线一暗。
她垂首,泪水滴答落下,直接落在嫁衣上,将颜色一点一点染深。
邹灵雨想起初来长靖侯府时的种种。
伯父白日温声关切,总怕她不适应京中生活,偏总不知如何开口,最常问她的便是:“睡得可好?”、“吃食合胃口否?”、“今日都做了哪些事?”
而夜里,大姐姐和三妹妹会同她抵足而眠,伯母则在一旁念话本子上的故事,哄她们三个入睡。
伯母回房后,她们三姐妹还会躲在被里说悄悄话,每回总引得伯母折返回来,喊她们几个早些睡。
还有大哥哥,大哥哥每回书院放假回家,会带点心与有趣的玩意儿给她们,随意说了句喜欢什么样的,他都默默记在心中,待到下回归家时买回来予她们。
她跟他们不是一家人,却更似一家人。
邹灵雨捂着嘴,眼泪掉得越凶,不敢抬首,就怕泪水花了妆容。
花轿外头,鞭炮声与锣鼓乐声震天作响,热闹非凡。
这是场没有新郎亲迎的婚礼。
除了新郎并未到场以外,闵国公府给的面子倒是不小。
聘礼和这阵仗都足够让京中他人称羡,邹灵雨却觉得那些声音很是遥远,那些热闹仿佛与她无关。
过了许久,直到情绪终于平复,她才敢闭上湿润的眼。
花轿异常颠簸,邹灵雨起先还很是不解。
待到鼻端闻到阵阵硫磺气味,她方知被送到何处。
是了,凌小公爷可还在温泉庄子静养,人并不在国公府上。
离庄子越近,外头的乐声就越小,到最后甚至是歇了音,只余行走的脚步声。
哪怕是婚礼,谁也没敢在靠近庄子时再将乐器吹奏出声来。
邹灵雨被扶下轿时,周围安静一片,与来时截然不同。
省去拜堂的礼节,邹灵雨被媒人牵着,送入洞房中。
众人屏息,连步子都放得极轻,好似生怕打搅了冬眠中的野兽一般,邹灵雨自己的心也提了起来。
苦涩的药味萦绕在鼻端,越往里走,味儿越是浓重。
邹灵雨皱了皱鼻子,闻得不太习惯。
凌小公爷虽伤重没法迎亲,可人是醒着的,并非昏迷状态。
接下来,她将要与素有杀神之称的男人共处一室,甚至同床共枕,邹灵雨只觉自己心跳若擂鼓。
被扶到喜床之上坐下,隐约听见木门掩起的声音,媒人与丫鬟许是都退了出去,屋内静悄悄一片。
可邹灵雨清楚明白,这屋里不只有她一人。
“咳。”
低低的咳嗽声落在她身后,邹灵雨被吓得肩膀一缩,又赶紧恢复如常,生怕自己这一惊一乍惹得未来夫婿不喜。
真要不喜也就罢了,邹灵雨忍住想摸摸自己脖颈的冲动。
她就怕自己活不过明日,还要连累整个长靖侯府。
据说凌晔在军营时曾遇敌军探子潜入,徒手轻轻松松就拧了那人脖子,他看着尸身,还露出阴冷可怖的笑容。
邹灵雨想起这事,寒毛直竖。
她闭了闭眼,想将此事从脑子里赶走。
眼睛才刚闭上,布料磨擦的声音传出。
“沙──沙──”
好似拽着人拖行,衣裳擦过地上尘土发出的声响。
邹灵雨倏地睁眼,眼睁睁瞧着遮面的红绸被人一点一点,朝后扯去。
她目露惊恐。
这种时候,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也只有一人。
邹灵雨僵住身子,丝毫没有新妇的羞涩悸动,只觉身后像有只恶鬼虎视眈眈,盖头在他手上宛若拴着自己的铁链,而他正漫不经心在把玩,一点一点将她扯近。
红绸落下,邹灵雨终于得见屋内景象,然此刻她无心打量。
她僵硬转过头去,以为会看见阴沉的男人审视着自己,却只见一儒雅俊秀的男子半靠在床头,温和对她微笑。
“……”
邹灵雨懵了。
这谁?
第7章 避火图
男人的笑容温雅虚弱,一身红色喜服反倒将他苍白的脸衬得越发惨白。
邹灵雨不是没预想过两人初见的情形。
但任她再如何想象,也从未料到,凌晔会用一张无害的笑脸笑看着她。
这与原先设想的情景天差地别,邹灵雨彷若凝固成石像,一动也不动。
凌晔勾了勾唇,邹灵雨便是心中一紧。
可他好似并没发觉邹灵雨的紧绷,淡淡开口:“对不住,只能以这种方式揭了盖头,娘子可会介意?”
他话音低哑且轻,仅仅只有一小段话,却说得艰辛,有些字句甚至只余气音。
邹灵雨离得近,他所说内容为何自是听得一清二楚,然她整个人却僵了。
──不是被吓的,而是傻的。
这儒雅的公子究竟是谁?
她内心惊滔骇浪,表面却强装镇定,小心翼翼唤了声:“凌小公爷?”
语气相当不确定。
闵国公夫人只生养了一名独子,做为嫡长,将来也只有他有资格继承爵位,因此京中人人多尊称凌晔为小公爷。
多年婚约在身,邹灵雨自不会记错夫君身份,只不过……眼前的凌晔与她所听来的模样脾性截然不同,才会让邹灵雨这般茫然。
凌晔浅笑着应了,同时回道:“我喊你娘子,你喊我小公爷,是否哪里不对?”
邹灵雨一怔,起先还不觉得自己称呼有何不妥。
她现在过于紧张,整个脑子乱成一团,思绪也就一时没能跟上。
待到想通原因,她才倒抽一口气,急忙补救。
“……夫……君?”
本该是缱绻饱含情意的称呼,邹灵雨却喊得胆战心惊。
他是希望自己这样喊的,没错吧?
喊出来时因不确定,邹灵雨微微侧头看他,发冠本就有些重量,她头这一歪,更是往旁又倾了些。
邹灵雨抬手急急想按住,却有一双手比她更快,轻托住发冠,阻止它继续往旁滑落。
凌晔一靠近,房内本就带着的药味更是浓郁。
味儿太大,邹灵雨猝不及防吸了一口,被呛得险些咳嗽出声,她抿住嘴死死忍住。
而凌晔还未退开。
他虽在病中,伤病却不减他高大的身型,能完全将娇小的邹灵雨整个遮盖。
邹灵雨不敢乱动,垂眼盯着大红喜被上凌晔倒映的影子,屏住呼吸,憋得满面通红。
还、还要多久啊?
邹灵雨抿了抿唇,感受到凌晔扶着发冠的手往上稍抬,压在她头上的重量顷刻减轻。
凌晔将取下的发冠放在床侧,以指腹摩娑嵌在其上的米珠。
“看不出来这还挺沉。”
头上重量骤减,邹灵雨只觉脖颈处都轻松不少。
她抬眼看他,眸中神色有几许意外。
那个杀神凌晔,竟会替她摘下发冠?
可眼角余光扫到凌晔的手,邹灵雨脑中不合时宜闪过一件事──那双手也拧断过人的脖子,瞬间悚然。
邹灵雨面上僵硬,却硬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多谢夫君。”
她自己自以为掩饰得足够好,可话音细听仍听得出细微颤抖。
凌晔轻呵了声,再度抬手,“现在要谢……还太早了些。”
邹灵雨不明所以,等反应过来时,凌晔的手已搭上她发上珠钗。
他动作很慢,邹灵雨甚至可以感觉到发簪从自己发中慢慢被取出的过程,挽起的发丝随着他的举动,一点一点变得松散。
凌晔抿唇低咳过几声,却从未停下替邹灵雨摘下发钗的动作。
邹灵雨紧绷着身子垂首,心中只祈祷他再快些,却没那个胆子同他要求,更不敢提想自己亲自卸下钗发。
她死死咬紧牙关,紧攥着拳头,才能止住发抖,连一刻也不敢松懈。
可倘若她要是抬首看了哪怕一眼,就会发现,凌晔的目光根本不在她发簪上,而是落在她左袖。
凌晔面色冷凝,适才对着邹灵雨的温和笑意一分不留,只阴森盯着邹灵雨左边的大红衣袖。
袖子以不自然方式下坠,皱褶比之右袖要来得平整,凌晔眼神冰冷。
──里头藏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审视对方,尤其重点落在邹灵雨微红的眼角和湿润的眼。
凌晔眸中毫无温度,在取下最后一根簪子时,他才温声同邹灵雨说道:“好了,全摘下了。”
邹灵雨细软如缎的乌发散开,披在身后。
发顶舒适许多,更重要的是,凌晔也不再逼得那般近。
邹灵雨悄悄舒了口气。
“多谢夫君。”
同样的话语再道一遍,这声谢更多了几许真心,虽还有些惊惧,却也真切许多。
浅浅笑意方露,屋内彷佛都亮堂几分。
长靖侯府的邹二姑娘,不愧有京中名姝美名。
凌晔虽带着笑意,可眸中并无半分波澜。
“不谢。”
邹灵雨道完谢与他对上眼,便见凌晔脸色要更白了些,额上也沁出冷汗。
她微微一怔。
是因为忍着不适替她卸下发钗,才会如此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