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灵雨苦笑。
虽说他们说要留她活口,可邹灵雨还真有今天自己这小命怕是就得交代在这儿的不祥预感。
“嗖”,箭矢破空声不断传来。
她是矮身躲过了,可马儿就没那么幸运。
“噗”。
马臀中箭。
黑马扬蹄悲鸣,邹灵雨抓着缰绳,望着忽然拔高的周身,身子都僵了。
──会摔下去。
就在邹灵雨都紧闭起眼,承受可能会受到的冲击与疼痛时,马蹄声又近。
她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思考躲藏什么的,自己这一摔不死只怕都得去半条命,在中不中箭的,也几乎没有区别。
危急状态中,她没听见男人发出的悲鸣声,脑内已是一片空白。
她甚至都产生了幻听,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自己:“邹灵雨!”
竟然会产生这种错觉,邹灵雨都觉荒谬。
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地嘛。
可呼喊声又一次响起,这次近到几乎就在身边。
“邹灵雨!”
她身子被甩得腾空,本来因为害怕而不敢睁眼,可听见那声声喊自己名字的声音,邹灵雨还是忍不住睁眼去看。
大风扬起,夜空中云朵流动。
被乌云遮挡住的月光毕现。
光芒点点照下,骑在马背上的凌晔面上和身上沾着血污,就好像传言中那个令人畏惧的杀神。
──就连邹灵雨自己也想象过多次,想象他命人剥人皮时,身上是否也会像杀敌那样,溅上点点腥红鲜血?
那杀神朝她伸出手,对她说:“过来!”
就好像每个要揽她在怀中亲吻的时候。
他总是像叫着小猫小狗般的语气,手一招,让她乖乖投入他怀中。
分明应该是曾经畏惧过的。
分明应该是她最为讨厌的。
可邹灵雨这次,伸出的手义无反顾朝他伸出,握紧。
她喊他:“小公爷!”
凌晔一把扯过她,圈着邹灵雨的腰,把人按在自己怀中,牢牢接稳。
他在马背上,将邹灵雨紧揽怀中,力气大得,都像要将她整个人揉入自己骨血。
邹灵雨觉得疼,可她自己也环抱住他,紧攥着他后背衣衫,抓得都皱了起来。
“小公爷!”
本来都还算稳的声音,再喊出声时已带了颤抖。
“小公爷……”
然后是哽咽。
邹灵雨本没想过要哭的。
可见到凌晔的当下,被拥入熟悉怀抱中的时候,邹灵雨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凌晔的回答就只是把人揽得更紧,哑声告诉她:“没事了。”
他捧着她的脸,吻她眼角,吮去她的泪水。
邹灵雨仍是一直在抽泣着,显见吓得并不轻。
──这还是邹灵雨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就连她发现他设计自己时,发怒质问他的那天,邹灵雨都是隐忍着不让自己眼泪落下。
可现在,她却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幼童,哭声委屈得折磨人心神。
凌晔曾不只一次地想过,不知邹灵雨哭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有不有趣?
眼下看到了,心头感受如何,也算弄了个清楚。
凌晔只觉喉头苦涩,邹灵雨哭起来的模样,梨花带雨,双手还攥着他衣衫,眼泪越掉越凶。
他闭眼,觉得这实在一点也不有趣。
“没事了。”
他再一次对她说。
邹灵雨睁着那双杏眸看他,美目蒙了一层水雾,看着越发楚楚可怜。
“小、小公爷……”
好似这样唤着,她便能心下安稳。
凌晔锲而不舍吻掉她泪,同她说:“我在这儿。”
一遍又一遍温声哄她。
冰凉的吻落在她眼角,也会用拇指指腹轻轻抹去她泪痕。
她脸蛋被他捧着,两人身上温度都不算温暖,可却还是从肌肤相触的位置开始,一点一点暖了起来。
凌晔的漆眸不曾离开过邹灵雨面庞,他捧着她细声安抚,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和。
然后就着这捧脸的姿势,抬起她下颔,最终吻住她的唇。
一遍又一遍,辗转摩娑,气息交织。
第56章 埋他怀
“呜——呜——”
空中盘旋的夜枭发出啼叫, 邹灵雨睁眼,猛地回神。
掉了太多眼泪,眼睛被风一吹, 干涩得发疼。
她眨了眨眼,眨去眼中水雾。
慢慢冷静下来,看清眼前景象后, 她才意识过来,现在正在轻吻自己的人, 真的是凌晔。
温热的气息洒在脸上, 交.缠在一起的唇舌能深切感受到对方温暖。
──这是真的, 不是在作梦!
大抵是察觉邹灵雨忽然停顿, 凌晔也缓缓张开眼睛。
那双漆眸深深看着邹灵雨, 却半点也没停止动作。
凌晔伸出的舌勾住邹灵雨的,似在引.诱她予以回应。
可邹灵雨哪还好意思继续下去?
她稍稍推开凌晔, 低首埋在凌晔怀中,都不敢抬头看他。
邹灵雨忍不住细声嘟囔:“还、还在外头呢!”
虽是夜里, 被人看去了可怎生是好?
话虽这样说,但邹灵雨回神回得太晚, 若旁人真要看, 只怕也早就看了个全,哪还轮得到她做掩饰?
凌晔将手扣在她腰上, 以防她摔下。
邹灵雨垂首,凌晔便贴着她耳, 唇都几乎碰上她耳尖,像在同她附耳低语,又像在亲吻她耳那般,低声诉说:“行, 那回去再说。”
凌晔一贯的无赖发言,邹灵雨被他弄得耳朵微痒,以前兴许还会被他逗得生气,可此刻她听着却只觉安心。
她露出浅浅一笑。
要是告诉以前的自己,她会有如今的想法,怕是都得瞪圆了眼,半分未敢信。
她一直保持低着头的姿态,邹灵雨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俩正在马背上。
马背……
邹灵雨忽然抬头。
“小公爷,你的腿?已经能骑马了吗?”
也难怪邹灵雨会如此惊讶。
毕竟她所知的治疗手段,除了浸泡药浴以外,也只有她每夜替凌晔捏按腿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凌晔从未将浸泡药浴后,自己还会在浴场里站起、练走的事说与邹灵雨听。
为了掩护另一个人,也知皇后必定会派御医前来探看他情况,凌晔的腿是自己故意伤的,痊愈程度也随他心情而定。
快些好还是慢些好,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此次若非邹灵雨出事,凌晔也不打算将自己腿脚痊愈的状况让外人知晓了去。
“这腿也就这样,勉强还算能动就行了。”
凌晔轻描淡写地说。
袁叔若是听到他说这句话,只怕又得锤心肝,哀叹他们家公子不爱惜自个儿身子。
邹灵雨还想多问几句,凌晔忽然出声:“我们得走了,有什么话回去慢慢说。”
原本还觉得纳闷,可安静下来后,邹灵雨自己也稍微听见一些异响。
她心都提了起来,“追兵来了!”
大殿下没能拦住吗?
也不知道他那边到底如何了?
虽说那些人是皇后手下,应还不至于会伤害他才是。
但,倘若他们成功脱逃,到时候最麻烦的人恐怕是夏丞哲自己。
慎言驱马过来,提醒道:“公子,该走了!”
邹灵雨重新将头埋回凌晔怀中。
早就猜到凌晔不是一人前来救她,刚刚她与凌晔那样,一想到还真的所有举动都落入别人眼中,邹灵雨面上便臊得慌。
凌晔顺理成章将她按在怀里。
经此一难,邹灵雨倒是比原先要更依赖他得多。
慎言面上抽抽,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凌晔还跟幼童得了新玩具般,在同人显摆。
慎言没眼再看,通报了凌晔以后,便自己率先骑马跑走,省下他翻白眼的力气。
凌晔虽是那副德性,但正事上从来不会出纰漏。
下一刻,他双腿一夹马腹,奔出树林。
“他们在前面!还有帮手!”
“一个都不能错放,只要有那女的活口就好!”
张狂的言语随着肆无忌惮的乱箭齐飞,凌晔越听,神色越冷。
他追上来时,恰好看见他们拿着弓对准邹灵雨。
弦上的箭早已射出,那些人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半点犹豫也无。
从未思考过若是射中马身,马背上的人摔下,有没有被压死或踩死的可能。
凌晔的手紧攥。
邹灵雨还疑惑地问了他一声:“小公爷?”
他这才注意到,缰绳是由邹灵雨所握,而自己的手中覆着的,是邹灵雨那双柔嫩的手。
邹灵雨手上的温度向来都比他要稍微高些,今夜遇上险事,也不知她独自一人策马跑了多久,手和脸都已冻成跟冰似的。
凌晔放轻手上的力道,却没放开覆着她的手。
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那点体温,一点一点去暖邹灵雨。
对方人多,他们这帮人少,但论起武力,凌晔带来的人样样不差,反倒没落在下风。
但被他们这样纠缠着,也没办法跑离太远就是,一时陷入胶着。
紧接着,忽又一批马蹄声接近。
凌晔和慎言面色均是一凛,以为是对方增援,可对方显然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嗖”。
敌我未明的来人射来箭矢,目标却是追兵的那方。
邹灵雨认出他们身上衣着,与自己同样,都是大殿下身边的随从,邹灵雨舒了一口气,对凌晔说:“是大殿下!”
语气有知晓他平安无事的庆幸。
他让她一人先行,邹灵雨虽知轻重,走得干脆,但也不是不担心他们安危。
只她这声,却引得关注战况的凌晔顿住,缓缓看向她。
“大殿下?”他问。
邹灵雨不疑有他,径自将夏丞哲是怎么帮的自己,悉数告诉凌晔。
“多亏大殿下,我才能逃到树林里。”
虽说最后还是差点被逮回去,但没有夏丞哲相助,邹灵雨就没法跑到这儿来。
她背对着凌晔,并不知他听了自己此番话后,露出的表情有多阴沉。
凌晔看着邹灵雨说起夏丞哲时,那灵动的眼神,一闪一闪,就好像乘载着星光似的,眼里尽是愉悦。
明知她只是为他们的平安无事而松口气,可凌晔的心还是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哦,又是大殿下。”
喃喃细语碎在风中。
凌晔说这句话的声音很低,邹灵雨只听见他说话了,却半点没听清凌晔说的什么。
“小公爷?你方才说什么了?”
邹灵雨懵懂的眼看了过来,什么也未察觉。
凌夜半垂下眸子,掩住自己复杂的眼神,伸手揉了揉邹灵雨被风吹得微凉的脸蛋。
“没什么。”
目光却落在她身上所著的衣上。
找到她时,他不是没有疑惑过,邹灵雨这身装束和所骑的黑马是从何而来,她又为何一人骑马独行。
知道是大皇子伸出援手,才得以让邹灵雨脱困,凌晔心中应是要觉庆幸才是。
庆幸有人能在邹灵雨陷入这样的境地中,还愿伸出援手来相帮。
可出手的那人是夏丞哲,凌晔却觉心里怎么也不得劲。
山风阵阵,带着湿意。
天边闷雷作响,一见就是将要降雨。
听见雷声的当下,邹灵雨身子已是反射性地抖了抖,慌张地望向天边,就怕一个又一个的落雷将至。
凌晔与她靠得很近,一前一后紧紧挨着。
邹灵雨被闷雷吓得瑟缩,凌晔也在第一时间发现──倒不如说,在雷声响起,只粗略见到闪电划过夜空的同时,凌晔就已握紧邹灵雨的手。
他知道她有多怕这响声,奈何依现在情况,根本不是能点她睡穴或腾出手的时候。
凌晔暂时将那不快的心绪抛开,安抚她:“先忍忍。”
邹灵雨向来识大体,知道眼下不同以往,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要紧牙关硬生生去忍。
“啪答”。
毛毛细雨已经落下。
双方人马混战,飞箭无眼。
凌晔持剑砍下朝他们飞来的箭矢,一边对邹灵雨说:“缰绳就交给你了。”
邹灵雨点头,听声音也知后方激战。
凌晔马上多了一个她,他又得拦下箭矢又得驭马的,能力范围内的事,邹灵雨自然是能帮便帮。
“好!”
回答时正巧雷声又起,邹灵雨这声答复的声音都不禁颤抖。
雨水打在脸上,又冰又疼。
邹灵雨咬唇,手中所握缰绳半点不敢放。
太久没骑马,腿间被磨得火辣辣的疼,邹灵雨也都一并忍下。
这会儿可不是能娇气的时候。
凌晔看见今晚的邹灵雨,轻挑起眉,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
他挥剑挡下一次又一次朝他们射来的箭矢,一边夸她:“做得很好,就这样,好好驭马,不必回头。”
后方的人穷追不舍,饶是有慎言和大殿下的人马他们干扰,那些追兵却时刻不忘目标,一有机会就往邹灵雨这处攻击。
箭矢一只又一只,凌晔目光毫无温度。
──这些箭,都妄图想射中邹灵雨。
“啪”,一箭被他劈开,另一箭又紧接着往另个方向而至,分明是故意为之。
劈开一箭,另只箭就会随之而来,没有给出拦下的机会。
凌晔完全可以闪躲,但躲开以后,箭伤的就会是邹灵雨。
他不闪不避,将手上长剑握着,手上发力,反手狠狠掷向后头紧追不舍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