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你刚刚怎么叫任顾言那小子的?”
话题太突然,邹灵雨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愣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明白凌晔想问的是什么,回他:“喊他‘任大哥’啊?我都喊余姐姐了,那她的心上人,我总不可能直呼其名吧?”
凌晔问的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听到邹灵雨又唤了一声“任大哥”,凌晔表情不满。
他背往后靠,慵懒的眼神扫向邹灵雨,但语气却全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凌晔勾唇,问她:“我比你年长,怎就从未听你喊过大哥?”
邹灵雨面色空白。
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个啊!
险些没控制住要翻个白眼,邹灵雨很是理所当然地回道:“夫君和大哥,这两种你希望我怎么喊?”
还二选一呢。
凌晔直说:“就喊一声来听听,不是要你改了称呼的意思。”
邹灵雨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满满写着:“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呀……”,但凌晔全当没看见。
“是喊?还是不喊?”
邹灵雨:“……”
这还跟她较起劲儿来就对了?
心知若是她现在不让凌晔满意,夜里也逃不了,邹灵雨妥协,不过就是声哥嘛,喊就喊。
她不带情绪地喊了句:“凌大哥。”
比照任大哥的模式来的。
凌晔挑了挑眉,觉得被这样喊倒是新鲜。
他又多提了一句:“这样喊太生疏,驳回。”
邹灵雨无语。
她面无表情,莲步轻移,走到凌晔身侧。
然后弯下身子,学着他总在自己耳畔说话那样,在凌晔耳边轻声说话,热气都散在他侧颊上。
邹灵雨温柔甜美的嗓音轻轻响起,她说:“那不然,唤你晔哥哥,可好?”
第69章 (二章合一)(二更) 及时雨……
凤栖宫。
自从凤栖宫宫门关闭以后, 宫内曾有的静谧和檀香不再。
原先是最能让人静心之地,此刻这凤栖宫的宫娥日日面色具是惊惧,不知何时才有被放出去的一日。
“废后?你再说一次?”
尖利的声音划开这片宁静, 声音不小,外头听见的宫人面色一白,急忙加快脚步离开, 就怕自己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获罪迁怒。
毕竟现在的皇后娘娘, 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冷静庄重的皇后娘娘了。
从前的皇后何曾有这样尖声叫唤的时候?
这会儿的皇后可无心再装礼佛。
她歪在榻上, 听见这消息后坐正身子, 冷冷看着底下人。
谢公公躬着身子, 面上着急不已, 同皇后禀报他好不容易探来的消息。
他说:“娘娘!这回真的大事不好了!也不知道大殿下从哪儿寻来的箭镞,北山那批武器流向最终是给羌族也就罢了, 没有证据,顶多只能证明与卢家产业多少有些挂勾, 但后来的信件可就不同了啊!”
三年了,他们三年来一直在找的人, 原来早早就在他们附近!
“那信上有以铁器和粮食作为交易, 协助羌族打入京城,将前朝皇室除尽的具体计划。”
谢公公说到后来, 连压低声音也顾不得了,越说越激动。
“那羌族王子为求稳妥, 将信件收在身上,连带兵打仗也带着!”他说得气愤,察觉自己声音大了,旋又减了音量, “他怎就从未想过,若是在战场上殒命,东西落入旁人之手,又会引得怎样的动荡?”
谢公公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偏生羌族狡诈,他们留存的证物本就是为求稳妥,哪是随便什么东西就能取代的?
偏生十五年前,卢家人出了个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要的女子,毫不介意将所谓把柄交到对方手中,只为换取她想要的一切。
她对别人能狠,对自己更狠,偏生出了事,也是烧得最旺的那把火。
现在可好,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动荡已经开始了,还是由皇后自己的亲子推波助澜!
火越烧越旺,如火燎原,早已不是提着几桶水就能灭掉的火势。
皇后听谢公公一番言论,不发一语,只眸色却是更加冰冷。
谢公公不懂,怎事到如今,皇后却一点也不着急的?
莫不是还有什么后手?
若真是如此,那他也能稍稍放下心来。
这天底下,没人希望自己搭的船翻覆,他也是。
皇后右手抚上左腕,硬生生将那白玉镯摘了下来。
粗暴强硬的手法,腕上立刻就红了一片。
皇后也不在意,只将那镯子拿在手上把玩,红色的指甲搭在白色玉镯上,颜色更显鲜明。
她拿着把玩,接着对窗一照。
皇后启唇,以慵懒的语调说道:“动荡又如何?前朝经历过的事,大楚也能再经一遭,只不过,这回登上皇位的,是我。”
她将镯子攥紧,眼神透出忿恨。
谢公公听到这儿,心中一凛。
皇后是想重演十五年前,羌族打入京中,将皇族全都屠尽一事!
“我等太久了。”
皇后很是眷恋地摸着手镯,脂玉微凉,被她一点一点以指温暖透。
早在十五年前,她就有过取而代之的念头。
他们卢家没有合适的儿郎,女子为帝,又有何不可?
可恨父亲迂腐,宁可从旁系挑了个扶不起的阿斗充当魁儡,也不愿让自己亲女儿独揽大权。
如今不一样了。
皇后看着被光照得透亮的白玉镯,眼神疯狂。
前朝皇室秘物就在她手上,她又何必再仰赖卢家?
明明是生养自己长大的地方,她想要个什么,却还得摇尾乞怜,去看那些男人的脸色?
将镯子攥紧,皇后面色凶狠。
正待收回目光,她眼睛扫过地上。
铺了一层绒毯的地板,只有光穿透镯子映出的点点光痕,半点影子都无,更别提有什么凤凰的影子。
皇后兴奋的笑意僵住,呼吸一窒,笑容慢慢收起。
她瞪圆的眼,慢慢自地上挪回手中的镯子。
皇后的视线就像是什么利器,要将那玉镯给盯得穿透,眼睛越瞪越大。
玉镯并不算清透,白玉里还掺着杂质,这些都正常。
她是知道的。
在光照下,白镯映在地上的影子,应会显出展翅的凤凰模样……应会显出凤凰展翅的模样才是的啊!
可地面空空荡荡,别说凤凰了,野鸡的影子都不见一只。
皇后的面上,才真正透出一丝慌乱来。
她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嘴中不断念叨:“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那小丫头竟敢骗我!”
皇后不死心,对着另个窗子举起再照。
地面投射出来的,依旧空空如也。
皇后大怒:“这镯子是假的!”
她将白镯往地上狠狠一扔,镯子磕在铺了毯子的地面,并没碎裂。
然皇后是使尽力气发狠一摔,镯子没碎,那也摔出了裂痕来,滚到一旁桌脚后停下。
那小丫头,竟然敢用此物骗她?还将她耍得团团转!
皇后一双眼睛冒出血丝,气得胸.口起伏。
她怒问:“她怎么敢?”
这可是她唯一的希望!
现下可好,镯子是假的,她如今又被深锁宫中,还被自己亲儿背后捅刀。
卢家自顾不暇,又怎会来捞一个她?
此时,宫外一阵脚步声响起。
这凤栖宫,有人来了。
皇后瞪着眼看了过去,神情有若修罗恶鬼,领着一队宫人前来的御前总管抬了眼皮子瞧见,被唬了一跳,却没停住往前的脚步。
杨公公奸细的嗓音响起:“圣旨到──”
听见此话,凤栖宫内的宫人跪了一片,唯独皇后还直挺挺地站着。
杨公公接着道:“皇后娘娘,请接旨。”
意思就是要她跪下做准备了。
这声皇后娘娘他喊得特别真情实意,因为杨公公知道,之后再喊的机会,几乎可说是没了。
皇后听了有给她的圣旨,她才不理。
这时候来的圣旨,压根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可杨公公对皇后不肯接旨的行为早有预料。
不用他以眼神示意,身后两名太监已不由分说将皇后按跪在地,任她如何挣脱,仍被死死压制住,膝盖叩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你们敢这样对我?”她厉声问。
然平日那些惯会谄媚的太监虽还是漾着笑脸,手下却一点也不留情。
他们说:“娘娘,咱家也是听令办事,得罪了。”
杨公公见人跪稳了,无视皇后那双想将他生撕活剥的眼神,徐徐展开圣旨,扬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卢氏私制武器,通敌蛮族,意图谋反,有失妇德,难立中宫。即日起黜其皇后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闭门省过。钦此──”
话声落,皇后听完也不反抗了。
她静了一瞬,却迟迟未接过圣旨。
“哈。”她肩膀抖动,忽地发出细碎笑声,然后越笑越加放肆,一宫的宫人都看着她这疯癫模样,目无怜悯。
“哈哈哈,他竟要把我打入冷宫?哈哈哈哈哈,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凭什么?”
不用指名道姓,在场所有人都知皇后口中的“他”指的是皇帝。
杨公公板起脸,冷冷道:“卢氏,注意你的用词。”
称呼一下就换了呢。
再也不是皇后的卢氏笑完,那双冷艳的眼看着杨公公,直言:“我要见夏泽。”
杨公公面色一变,“放肆!”
夏泽是帝王的名字,即便卢氏以前贵为皇后,都没有当众直呼的资格,更何况是现在,她不过是个连身份都没有的一介庶人?
杨公公说:“陛下日理万机,哪是你说想见就能见的?”
卢氏恨恨瞪着他,杨公公也丝毫没有退却的心思。
往后这人再翻不出什么浪花,卢家树倒猢狲散,他也没必要再敬着她。
卢氏环视了殿内一圈,就连平日她最器重的谢公公都跪在一旁低头不语,俨然一副想与她撇清关系的姿态。
她忽地就觉得这一切很没意思。
卢氏站起来,也不要人搀扶,自己就在最前头走着。
走到门前,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对着殿内众人道:“哦,对了,既不让我见夏泽,那就帮我给他带个话。”
她慢条斯理地道:“告诉他,让他别以为扳倒我,往后就能高枕无忧。”
似想到什么一般,卢氏涂得艳红的唇勾起,说话时红唇一张一阖,微微露出的白牙就好似毒蛇的尖牙那般,闪着令人胆寒的恶意。
“能承他这皇位的,可不单只有他儿子,前朝皇室,可是还有人苟活着呢,这偷来的龙椅,是还,还是不还?”
此话一出,骇得众人怔住。
卢氏哈哈大笑,瞧见一旁湖水,狠了心便往那处奔去。
她一跃,扑通一声,直坠湖中。
卢氏说的话太让人难以置信,以至于人都还愣了一瞬,才有人想起要去捞她起来。
只众人神色仍是怔忡。
前朝皇室无人,才会从平乱的将领中扶了一位有人望又有卢相支持的人为皇,也就是当今大楚的太康帝。
可皇后刚刚那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得众人措手不及。
如果前朝皇室尚有幸存者,那当今这天下,究竟该唤大周还是大楚?
从前朝就一直待在宫里的宫人心思各异,皇后此话也很快传入各方有心人士耳中。
连倒台的最后一刻,都要使尽搅混水的功夫,卢氏也实在够狠。
同时,京外的山上,某处温泉庄子,总是被夫君戏弄的妻子,如今学会了反击。
邹灵雨那声“晔哥哥”响在凌晔耳畔。
话声落下的那一瞬间,凌晔眼眶一紧,靠在轮椅上的手指指间微动,忍下了想握成拳的动作。
他舌尖抵了抵牙,分明是秋季,屋内也暖得四季如春,然凌晔还是觉燥热,随手将自己衣襟扯开了些。
那张俊脸面色不虞,却偏偏不看邹灵雨。
邹灵雨得意笑笑,“你要我喊,我已经喊啦。”
她看得出凌晔心情好像又更不好了些。
凌晔性子无常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邹灵雨与他相处了好一阵子,渐渐可以摸索出一些规律来。
就比如刚刚那样。
她做出的小小反击,不光能让凌晔一下心情转坏,最重要的是──能让凌晔歇了逗她的心思。
虽邹灵雨不解凌晔沉了脸色原因,但能看见凌晔憋屈的神情,说实话,她还是有些小小幸灾乐祸的。
谁让他平时总逮着她欺负?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跟凌晔在一起久了,邹灵雨都觉得自己宛若也被他传染了些许幼稚脾性来。
她权衡了一下,比起要以行为去回逗凌晔,像这样口头上占占便宜对她来说并无损失,为此越发肆无忌惮。
平时被凌晔占尽上风,邹灵雨便想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那些积攒的小小怨气悉数回敬。
夜里,正准备安歇。
后来变得很安静的凌晔一直未再找邹灵雨搭过话。
邹灵雨转过身,同凌晔面对着面,问他:“晔哥哥,生气啦?”
烛火早已熄灭,邹灵雨不知自己不怀好意的笑脸全被凌晔看在眼里。
平日最是优雅端庄的邹灵雨,在他面前会像个想捣蛋的小猫那样,矮下身子,尾巴一摇一摆,静候随时可以扑上去的时机。
她故意喊出的“晔哥哥”尾音上扬,配上邹灵雨那软柔的嗓音,喊出来时就像身陷新晒好的被褥,周围尽是绵软,还带着被阳光照射过后的暖意,让人舍不得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