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咳出声,邹灵雨已先倒好了茶水,递到他面前。
凌晔一顿,瞟了她一眼,接过后饮下。
温水润过嗓子,凌晔审视乖巧站在一旁的邹灵雨。
还算机灵。
得凌晔指点,邹灵雨便出去寻了袁叔。
凌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轻哼了句:可真殷勤。
午时日光正盛,袁叔用完膳正在院子里消食,顺带看看哪些植栽长得过于茂密,记下准备让人修剪。
瞧见邹灵雨站在檐下似要寻他,袁叔“哎哟”了声,忙收起悠闲,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邹灵雨面前。
“少夫人。”他恭敬喊了声。
邹灵雨将来意告知他,袁叔乐呵呵应了。
“这是小事,交给小的便是。”
“另外还有一事……”邹灵雨迟疑了下,不晓得这事该怎么安排。
袁叔很有耐心,原本对邹灵雨印象就好,何况自打她嫁进来后,公子连早膳都多用了一碗,更是让他对邹灵雨另眼相看。
“少夫人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便是。”
袁叔也不催促,态度又如此温和,邹灵雨便同他商量:“其实,我还备了一份要给二公子的荷包,只是不知道小公爷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除长辈外,她给小辈也备了礼物。
可这闵国公二公子处境实在尴尬,就连邹灵雨也都不晓得该如何应对为好。
袁叔没想到是此事,听了倒是愣了会儿。
他这一滞,邹灵雨面上的担忧越来越浓,秀眉缓缓蹙起。
“若是不妥,要不我还是别送了吧?”
她实在不知道凌晔与这个庶弟感情怎么样,若因赠礼惹了凌晔不快,从此夫妻不和,那可不是邹灵雨希望的结果。
袁叔慈祥地笑笑,安慰她:“长嫂的心意,不碍事儿的,公子待二公子虽离兄友弟恭尚有段差距,但关系却没有交恶,少夫人可将二公子视为弟弟一般看待,公子心中不会有所疙瘩,大可安心。”
听袁叔这么说,那礼物一事应是稳妥了,邹灵雨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多谢袁叔,那便劳烦你了。”
也幸得二公子在边关而非与他们同住,否则邹灵雨还得更加烦恼。
闵国公夫人因情伤独自上了佛山,当时被留下的凌晔面对这个弟弟,又会是什么感受?
邹灵雨稍想了下,便觉沉重。
待袁叔走远,甜雪终于寻到机会再同邹灵雨说话。
方才她和问枫一起看了看,邹灵雨身上没伤,气色也算好,着急了整日的心才算是寻到归处。
担心完了主子的人身安全后,又换担心旁的。
甜雪问她:“少夫人,您出于礼节要送谁礼物,偷偷送了便是,小公爷难道还会去打听吗?”
邹灵雨被她这话问得笑了出声,“正大光明,何须偷偷去送?小公爷是我夫君,夫君都不喜的人我要是同对方示好,这让小公爷如何看我?”
甜雪皱紧眉,一下就被绕进去了。
说得好像也挺有道理啊?
问枫却是夸了邹灵雨,“少夫人行事周全,如此也稳妥些。”
他们都知道凌晔恶名,言行举止如履薄冰,邹灵雨此举已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若还惹了凌晔动怒,邹灵雨也无可奈何。
邹灵雨淡淡笑着,笑容有几分落寞。
“终究不是自己真正的家,行事不当心点可怎么行?”
话音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程度。
横竖这些她都做惯了,不过是换个地方重新再来过罢了。
她伸手摆弄长到廊下来的绿叶,轻压时往下,可倘若放开手不再施力,叶片又会弹回原处。
……
凌晔歪在榻上,神色倦怠。
邹灵雨不在跟前,他便收起刻意营造出来的笑容,闭上眼,面无表情。
回想了下至今邹灵雨的表现,还有嫩得不可思议的脸和手,必是在闺阁养出不会有错。
怎么看就是个普通姑娘,也不知是对方真本性还是演戏技巧高超。
他蹧践自己名声至此,邹灵雨不光此前赠酒相助,还执意嫁他,若说倾慕还勉强说得过去,偏邹灵雨那战战兢兢又拼命掩饰的模样,他没瞎都看得出端倪。
倾慕?惊吓都还差不多?
凌晔冷笑一声。
邹灵雨的异状、闵国公夫人对她的态度、还有长靖侯府与“那边”的关联,三个点乍看平平无奇,却又能串在一块。
凌晔手指点了点床榻,盘算该怎么让邹灵雨露出马脚。
她身上若没古怪,他实在不信。
蓦地,他目光扫到角落的箱笼。
若从邹灵雨带来的东西查探,可能看出端倪?
慎言敲门进来,恭敬询问:“公子,您喊我?”
凌晔指向墙角,“把箱笼里的那本册子拿来。”
第13章 泡药浴
邹灵雨吩咐完事情回房,便瞧见凌晔懒洋洋倚在榻上,一页又一页翻动书册。
那翻动的速度太过迅速,堪称一目十行,邹灵雨都不确定他是否有将内容看进去。
等一走近,发觉他看的是图册,顿时了然。
哦,难怪看那么快呢。
方感叹完,邹灵雨脚步一滞,如同被黏在地上似的,连迈步往前都显困难。
原因无他,她不过是瞥了一眼,本想挪开目光,可挪开前又觉不对,再扭头回来看了看,发现真不是自己错觉。
──凌晔看的,是避火图啊!
邹灵雨话音颤颤,满脸的不敢置信,“夫君?你怎么大白日的在、在看这个?”
天都还没黑呢!
凌晔瞥了她一眼,眼里带着戏谑的笑意,“哦?意思是夜里就能放肆看了?”
“这……”
这个问题邹灵雨着实难以回答。
她为难的模样,凌晔就好像没看见,点了点头,附和道:“那今晚咱们再一块儿看。”
说完便阖上书页,而邹灵雨早就被他这番话骇得瞪圆双眼。
为、为什么是“咱们”啊?
更让邹灵雨绝望的是,凌晔看的那本册子,似乎就是她从长靖侯府带来的那本。
邹灵雨:“……”
她现在退出去,半个时辰后再进来,还来得及吗?
事情既已发生,自然是来不及的。
邹灵雨不想在此事上同他有过多牵扯,这委实太过羞人,也没打算要同他一同赏看,便选择沉默应对。
抢是抢不回来的,别看凌晔如今病着,就两人的身量差距,邹灵雨不用实行都能猜到自己肯定是会被辗压的那个,再者──她也没有那个胆敢上手去抢。
邹灵雨目光在册子外皮上扫了一眼,心里盘算该怎么不声不响地把书册拿回来?
再有,拿回来后,又该藏在哪里为妥?
邹灵雨还未想好,门外敲门声响,慎言推着轮椅进房。
慎言:“公子,准备好了。”
他搀扶凌晔到轮椅上坐下,邹灵雨还是初次见他离了床榻。
高大的身子坐进轮椅中,却一点也不会令人觉得颓丧,反而被他坐得寻常,甚至让人怀疑他坐的不是轮椅,而是坐出了主帅座椅的气势。
凌晔侧眸看了邹灵雨一眼,朝她招手:“过来。”
邹灵雨敛眸,收起飞散的心思。
同凌晔夜里一起看册子的事邹灵雨应不下来,但推推轮椅什么的,她还是做得到的。
握上轮椅把手,邹灵雨问:“夫君要去哪儿?”
慎言张了张口正想回答,接获凌晔警告般的眼神,只得悻悻闭紧嘴。
“为夫带娘子去个好地方。”凌晔笑笑,邹灵雨在他身后没能看见,凌晔这笑带了几分不怀好意。
恰巧看了个一清二楚的慎言却露出微妙表情,心里却对凌晔的评价直线下降。
大白日的当着新婚妻子的面前看秘戏图也就罢了,这会儿竟还要拐人去别的地儿……
慎言敢打赌,凌晔肯定没对邹灵雨说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何处。
望着邹灵雨的背影,慎言露出一丝悲悯。
可怜的少夫人,摊上这么一只披着人皮的狐狸。
邹灵雨原先以为是要推着凌晔到院里,看看花草树木什么的。
可随着慎言领路前行,还有鼻端越发浓烈的硫磺气味,她心中渐渐浮现另一种猜测。
等慎言将木门推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邹灵雨都傻了。
凌晔搭在扶手上的指伸出来轻敲两下,把邹灵雨给敲得回了神,听凌晔语气愉悦地催促:“走啊。”
邹灵雨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木门里外的地板材质不同,前面尽是青石铺成的不规则石砖,虽表面平整,石砖与石砖间缝隙却不浅。
轮椅辗过时微颠,邹灵雨不得不减慢速度。
这里有两座池子,冷泉相隔的另一座是温泉,还有个空置的浴桶摆在一旁,桶沿搭了条巾帕。
慎言在此时开口:“公子得先泡温泉池通筋活血,接着才开始浸泡药浴。”
邹灵雨这才晓得,为何凌晔沐浴是来此处而非浴房。
在她审视周遭时,凌晔已解开自己的腰带,衣襟大敞。
他坐直身子,寝衣微往后展,轻易便滑落腰间,露出劲瘦的身材。
邹灵雨目光方转回来,就被凌晔那身对武将而言稍嫌白皙的肌色给烫了眼。
虽被长发掩去大半,压根没看清什么,她也忙低首,没敢细瞧。
凌晔除去衣衫,在慎言的搀扶浸入温泉当中。
哗啦哗啦的水声在耳边响起,邹灵雨垂首,丢下了句:“我先回屋!”
便急急退了出去。
凌晔看着邹灵雨逃离得十分干脆,不由微讶。
他还以为她会想尽法子留下。
伸手拨弄水面制造响声,凌晔垂眸沉思。
沐浴,可算是人最放松的时刻之一,更是最好下手的时候。
不管是在水里动手脚还是旁的,都是绝佳时机。
他轻喃:“怎么就放过了……”
木门掩上,将一室硫磺气味和氤氲的热气全都隔绝。
邹灵雨捂着心口,只觉心还跳得飞快。
拒了与凌晔同看避火图,紧接着就让她看近在眼前活色生香真人版的……邹灵雨现在眼一闭,浮现的都是凌晔那苍白却结实的身材。
她扶着墙,努力想点别的事,欲将他方才身影从自己脑中遗忘。
适才慎言同她说了,凌晔泡完温泉还得泡药浴,算算怕是得在里头耗上起码两刻钟。
两刻钟……
邹灵雨倏地抬起头来。
也就是说……
这段时间,凌晔不会回房!
第14章 喂食膳
半个时辰后,凌晔被慎言送回屋。
看着凌晔本就不显红润的脸色变得煞白,邹灵雨给吓了好大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泡完药浴后,看着命都给折腾了一半去?
邹灵雨此言不虚,被送回来的凌晔不只身上肌肤颜色惨白得可怕,半闭着眼侧头歇息的样子,进的气长出的气短,若不仔细端详,还以为他没气儿了呢。
这可把邹灵雨骇得不轻。
慎言急忙解释:“少夫人不必担心,公子泡的药浴药性霸道,泡完后会极尽疲累,歇个一会儿便能好,就是如今身子乏力,无法同往日相比。”
邹灵雨是真没想到,凌晔这累得……竟是连抬起眼皮子都嫌费力。
慎言不便在屋里多待,将凌晔送回便告退离去。
不多时,丫鬟送来晚膳。
邹灵雨看着热粥一眼,又看歪在轮椅上的凌晔。
此刻的他哪还有什么主帅气势,简直像重伤被送回来奄奄一息的小兵。
自然,用晚膳时凌晔是无法自己端碗了。
邹灵雨想了想,自己舀了一碗粥,轻轻吹凉了些,才将瓷勺凑到凌晔唇前。
“夫君,喝粥。”
凌晔眼睛都没睁开,缓缓张口。
邹灵雨将勺子送入,他细细咀嚼,瞧着就像边打瞌睡边在进食似的──有如某种贪吃又困得不行的小鼠。
彷佛查探到邹灵雨的想法,凌晔睁眼。
邹灵雨心虚对他笑笑,没再乱想,又为他舀另勺粥凑到唇前。
凌晔再次张嘴吃了,视线却不离垂眼替他将粥品吹凉的邹灵雨。
避火图他从头翻了个遍,就是很普通的秘戏图。
佛山送来的那串佛珠,外盒和其上刻的经文也无端倪。
再还有,他就寝、洗浴与泡完药浴无力的当下,邹灵雨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甚至没有同外头递信的情况。
他已将自己的咽喉要害主动递上,邹灵雨却毫无所觉,她究竟用意何在?
忽然,这勺粥舀的多了些,汤水沾上凌晔的唇,给他糊了津亮的一片。
凌晔抬眼,再次扫向邹灵雨。
她望着凌晔的唇,目光都直了,脸色甚至有一瞬让凌晔怀疑跟自己此刻同样苍白。
邹灵雨颤声:“……对不住。”
慌乱地左右看看,似想将碗放到小几上,拿帕子给他擦去痕迹。
她没做过喂人吃饭的事,今日是头一遭,这喂着喂着,偶有舀的份量没拿捏好的时候。
本以为会被凌晔嫌弃,谁想,凌晔只轻哼一声,伸舌舔去,示意邹灵雨继续。
一顿饭吃得没精打采的,好似连寻邹灵雨麻烦的心思也生不起来。
邹灵雨更是小心,喂完粥,又给凌晔漱过口后,才去吃自己那份晚膳。
她没有再让丫鬟拿膳食去厨房热一热,直接坐下吃了。
米饭入口还有些热度,并不算冷掉。
邹灵雨细嚼慢咽,想到方才出的糗,幸好凌晔没同她计较,不由大松口气,思考下回再喂他,必得抓好适量的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