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邹灵雨身上没有带伤,但跟那样一个人同处一室,想必也只有委屈受苦的份儿吧?
众人目光流露着怜悯,而邹灵雨想起这几天种种,心情确实是复杂的。
她的确是被吓得不轻,但若论凌晔对她好不好的话……
邹灵雨温声说道:“小公爷人挺好的……”吧?
说是这么说了,但每个人都露出并不相信的表情。
其中,胡娘子更是毫不客气取笑,轻蔑地“哈”了声,一出声就将所有人的视线往她那儿引去。
她手上捏着帕子半掩脸,言道:“小公爷真对二姑娘好,不陪着回门也就罢了,大家都理解的,但回门礼半样都没备下……二姑娘,被人冷眼相待可别硬撑,老实说了,我们都能理解的。”
第16章 回门礼
明面上说得冠冕堂皇,乍听之下好像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实际上话里话外用意都在挖苦别人。
胡娘子对邹灵雨说话时总是如此。
听胡娘子说完,侯夫人喝斥的话还未出口,对着邹灵雨时已先露出担忧的面容。
她比谁都更担心邹灵雨婚后日子过得不好,胡娘子这话并非出于善意,却也真正问出她内心最在乎的问题。
邹灵雨轻捏了下侯夫人的手,以眼神安抚她,笑容温和,并不像受尽委屈的模样。
谁是真正关心自己,邹灵雨内心清楚得很。
面对胡娘子时,她面上笑意从不会落下,也会规矩地对她行礼,绝对让人抓不着一丝错处。
她轻柔说道:“多谢姨母关心,灵雨嫁人后,夫家上下均以礼相待,并未冷待,毕竟堂堂闵国公府,苛待新妇什么的,总是说不过去的不是?”
正因为邹灵雨知道这点,她才对总是笑脸迎她的凌晔还不敢完全放心。
两人自见面以来不过三日,对对方脾气性子还摸不着边,起先的温和要装也是装得出来的,可日后朝夕相处,怎可能能完全藏住?
尤其有时候,她总觉得凌晔看她的眼神,就好似在盯着什么猎物似的,阴沉得可怕。
她惴惴捏了捏手指,将此事先放下。
这会儿还不是思考如何应对凌晔的时候。
在胡娘子又想出言讥讽几句时,邹灵雨趁她开口之前,率先接着说道:“夫君卧病在床,于庄子休养,他的身子乃是大事,灵雨又怎好因回门礼一事扰他?若是耽误小公爷病情,那可如何是好?”
说完还狡黠一笑──即便那在旁人眼中,与寻常的笑脸无任何不同。
邹灵雨甜甜笑言:“哦,姨母若是替灵雨着急的话,待回去时,我便给夫君提上一句,就说……姨母甚是关心回门时怎一件礼不见,特让灵雨来问问夫君──姨母,您说这样如何?”
其他人想象了下凌晔听到的反应,不禁咽了口唾沫,背冒冷汗,更别提胡娘子本人,面色已是煞白。
邹灵曦偷偷对邹灵雨竖起拇指。
高招啊!
被个小辈占尽口舌之风,还是自己最不喜的小辈,胡娘子哪忍得住?
她伸手指着邹灵雨,气呼呼地控诉:“你就是这样对长辈说话的?”
说不过小辈又无计可施时,便用这句率先去指责别人,将错处往邹灵雨身上引──胡娘子的老技俩了。
侯夫人皱眉,怒斥胡娘子:“你差不多点得了,雨姐儿同你说话时多有规矩,反倒是你咄咄逼人,失礼失仪,何不去揽镜照照?”
还好意思说别人呢。
厅内众人都点了点头,没有一个人站在胡娘子这侧,全都向着邹灵雨。
胡娘子三番两次在邹灵雨身上讨不得好,险些咬碎银牙,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气急败坏之下竟是口无遮拦起来,她指着邹灵雨的手都在发抖。
“不过是丢城败将之女,在夫家又没有地位,就值得你们这样护着?”
侯爷听不下去,大吼一声:“放肆!”
胡娘子被吼得稍稍冷静下来,一瞬间忆及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不由冷汗直冒。
邹灵雨父亲的事,朝廷上都还没个定案,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这样当着邹家人的面前直言,无异于伸手打自己一巴掌。
眼下,不只邹灵雨看她的眼神冰冷,连其他人眼里也都厌恶得很。
邹灵雨常常在想,不喜欢对方的话远着点避着走也就是了,实在不明白为何胡娘子偏要正面来起冲突,偏偏还尽会扯口舌之快,却是半点脑子也不用。
长靖侯沉声吩咐:“来人,带胡娘子下去歇息。”
完全的不留情面。
胡娘子此刻夹着尾巴,半声也不敢吭,对于长靖侯的处置没有任何异议──就算有,她言行不妥在前,也不敢多言。
仆妇上前要将她带走前,还有另人急急忙忙从前方奔来。
他跑得满头大汗,因片刻也不敢怠慢,直接扬声指着外头来报:“侯爷,外头、外头来了好多辆马车,说是二姑娘的回门礼!”
邹灵雨惊讶地眨了眨眼,这事她可没听说过啊?
胡娘子猛地抬起头来,瞪着眼瞧那些一件件搬进厅里的箱笼,甚至因数量太多,厅里压根放不下,直接放到了院里去,侯夫人赶紧让人收拾两间房出来放置,胡娘子看得眼睛都红了。
她是长辈,那些也应当有她的一份的!
胡娘子扭身想往回走,却被仆妇一左一右给按住,两壮妇和气言道:“胡娘子,侯爷让您回房歇息,可不好往他处去。”
嘴上说得温柔,手上动作却是半点不留情。
胡娘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伸出手想拿,却怎么也够不到。
“我的金银财宝啊!”
邹灵曦伸出手,眼睛瞪大,很是扼腕地喊了一句,随后自己“噗哧”笑了出来,没忍住哈哈大笑。
她倒在椅子上笑出眼泪,捧着肚子问:“姐姐们,你们看没看到胡娘子那模样?真真笑死我了!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今日算是亲眼见到了!”
邹灵雨和邹灵晨相视一眼,都被邹灵曦这维妙维肖的模仿给逗得露出笑意。
那表情和反应,简直与胡娘子如出一辙。
邹灵晨拿帕子按去眼角笑出的泪,叹道:“不过国公府也真是大手笔,他们这样重视二妹妹,我这心也安了不少。”
当事人邹灵雨却是尴尬笑笑:“我都不知道他们有准备……”
而且那回门礼的量,委实与下聘时同样惊人。
没了胡娘子搅和,侯夫人和长靖侯又为了回门礼安置的事忙碌,便让几个姐妹回房说话。
邹灵曦笑够了,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书册交给邹灵雨:“二姐姐,这本我看完了,借你看!”
“多谢。”邹灵雨接过,但连翻都没翻开,交由甜雪好生收着,视线好几次都往书册上瞟。
邹灵晨眼睁睁看着她俩这举动,忍不住叹了句:“你俩还真是喜欢看这些。”
两个妹妹笑得眉眼弯弯,邹灵雨心中已在期待内容,笑笑同邹灵晨道:“大姐姐有空也可以看看,很有趣的!”
邹灵晨对话本子并不感兴趣,但两个妹妹热衷于此,她也由着她们去。
姐妹两人就着故事内容谈论起来,房里的说话声一刻也不停歇,邹灵雨面带笑意听着,却莫名想起凌晔。
她自从回到长靖侯府后,身边一直都是热热闹闹的,说话声从未停过。
欢声笑语,家人环绕,而离开温泉庄子掩上门前,她看到的凌晔模样依旧历历在目。
那情景不知为何,让邹灵雨觉得有些难受。
她看了看,发现身后只有甜雪与问枫,不由问道:“初彤呢?”
问枫回道:“由小丫鬟带着领路去更衣。”
邹灵雨得到答案,便也没往心里去,继续与姐妹谈天说话。
而好不容易忙完的侯夫人坐到椅子上,接过洪嬷嬷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后长叹口气,终于能坐下来。
看着一旁小几上回门礼厚厚的礼单,侯夫人内心复杂。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门亲事究竟事成了的好,还是如你提的主意那样才妥当。”
洪嬷嬷可不敢居功,“老奴也就是帮着传话,哪算是提了主意?只老奴觉着,那边的情况许是更好一些,到底是皇后娘娘亲自开的口,大殿下也是身体康健之人,怎么看,着实都比伤病之体的姑爷要来得可靠。”
窗外树叶被风吹过,露出沙沙声响,屋内两人兀自谈话,并未将此声放在心上。
第17章 夕阳斜
邹灵雨在长靖侯府用过午膳,歇了一个时辰,便起了回去的心思。
侯夫人拉着她的手问:“时候还早呢,怎不多待一会儿?”
眼神满是不舍。
邹灵雨任由她拉着,低眸说道:“小公爷身子还未好利索,灵雨放心不下……”
长靖侯听她此言,点了点头附和,“确实,好歹嫁了人,夫君这样的情况,早些回了也好。”
都扯上凌晔的病情了,他们自是不好再挽留邹灵雨。
邹灵雨觉得整个人就像被扯了两半,一边挂心温泉庄子,一边又留念长靖侯府。
可只有她自己晓得,分成的两半,孰大孰小。
她摩娑自己手上的玉镯,愣愣看着马车行驶间时不时被颠起,轻扬一角的车帘。
每回短瞬的扬起,都从角落透出外头的一点光亮,再落下时,却又将其光芒掩盖,只能从缝隙中窥见。
邹灵雨回来得过早,凌晔恰好在歇息。
她轻手轻脚,看了一眼他沉睡的面庞,最后挑了窗边的位置坐着,边看邹灵曦借她的话本,边等凌晔起身。
本只是想翻个几页,等凌晔醒了便罢。
可邹灵雨只看了半页,身子便越坐越直,捧着话本细读了起来。
读到有趣的地方,她还抿唇笑了,若非凌晔在睡,兴许都得笑出声来。
凌晔浅眠,早在邹灵雨到房门前时,他已苏醒。
只碍于各种考虑,他没在当下就睁眼,而是继续装作睡着,单凭声音去听邹灵雨的行动。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邹灵雨并无武功。
其次,她似乎并没有想取他性命的用意。
沐浴时和入睡期间,这两者最易放松戒备的时候,邹灵雨举止如常。
既非想要他性命,那目的又是何在?
凌晔轻蹙起眉,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浮现。
──难道,真如邹灵雨所说,她是心甘情愿嫁给他?
凌晔眉头越皱越深。
不对劲。
想不通他也干脆不装睡了,翻个身睁眼看邹灵雨。
夕阳已渐渐西下,橙红的暮色从窗子洒进屋里,给邹灵雨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听到被褥摩擦的声响,邹灵雨往床榻处望去,偏生刚看话本,被逗笑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回,便这么弯起眼笑着,同凌晔对上了眼。
那笑容温柔中又泛着甜,邹灵雨长得本就清丽,在这样的夕暮下露出如此幸福的神色,连凌晔都多看了她一眼。
凌晔顿了顿,心说她可从没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倒是难得。
邹灵雨发现凌晔已醒,放下手中话本,往他那儿走去。
“夫君醒啦?可用过晚膳了?”
走到凌晔面前时已收敛面部表情,又恢复成端庄淡笑的死板模样。
凌晔收回目光,顿觉无趣,轻轻哼了声,表达自己已用过膳。
他在邹灵雨的协助下坐起身来,奇道:“我还以为娘子会多留一会儿再回来,没料到回得竟这样早?”
邹灵雨只好说:“留夫君一人,我放心不下。”
凌业只当笑话听了,笑出声来,却没放心上去,打从心里觉得这非真正答案,却也勉为其难接受,没再多问邹灵雨旁的。
“晚膳你自个儿用吧,喊慎言进来,我要去书房。”
邹灵雨都回来了,那么他想探听的消息,应也有着落了才是。
初彤早在书房外候着,一一道出从长靖侯府听来的话语。
早在洪嬷嬷跟皇后那边的人尚未接上头,只是在同家店铺前后买过吃食时,凌晔就派人盯上了长靖侯府。
眼线也早就埋下,说来还多亏邹灵雨赠酒,让他们之后到长靖侯寿宴上送了寿礼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便于与眼线传递消息。
只他的人不过是外头洒扫的仆妇,还不够格触到侯夫人身边,故下聘当日,邹灵晨与邹灵雨说的那番话凌晔能轻易打听得到,再细节的事却是无法。
如今,他终于知晓,侯夫人为何胆敢冒着得罪国公府的可能,也要为邹灵雨安排另一条路。
原因不过是──提供协助的对方是皇家,为此有恃无恐罢了。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少夫人假藉病故,待到三五年后,再以另个身份回到长靖侯府,由大殿下娶了她,所有事便能迎刃而解。”
初彤不带情绪地说着,只心中却是唾弃得很。
开什么玩笑,别说是大殿下,就是陛下来了,都拆不掉他们小公爷和少夫人的姻缘好吗?
两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少夫人还在邹大姑娘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嫁进国公府是心甘情愿!
如此感天动地的感情,侯夫人和皇后娘娘竟想从中破坏,在想什么呢?
慎言看见初彤攥起拳头,很是激奋的模样,便猜她怕是又走神了。
扯了扯嘴角,慎言无言笑笑,想也知道她都脑补了些什么,不搭理她,往前站一步,回报侯府内情形。
“侯府很是普通,除护院外,旁的人听脚步声不似习武之人,即便是护院,武功也都稍嫌次等,小的一个人能打趴他们全部!”
凌晔无视他顺带自吹自擂的言论,往后靠着椅背深思。
橙色的天空带上暗紫,已染上了黑夜的色彩,只燃几根烛火的书房亮度不够,慢慢笼在黑暗之中。
慎言和初彤回报完,书房内只余凌晔一下又一下,敲击书案的扣击声。
“叩。”
食指敲在案上,沉闷的声音响起,凌晔一直以来想不通的点瞬间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