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不时伴有起哄声,方君扬低笑,“殿下,一杯桃花酒而已,您就知情识趣些,莫拂了美人心意。”
底下一片附和,卫兰泽清浅的眸光寻到下方虞扶苏身上。
虞扶苏回以温柔浅笑,卫兰泽蓦然阖眸,就着玳姬的手将杯中酒液饮下。
欢情正浓……
虞扶苏从密道摸索进暗牢中,几个守卫正大口撕肉,吃得好不快活。
今夜主子们有筵席,他们这里也赏了菜下来,有好肉吃只不许喝酒。
虞扶苏过来,手里恰提了一个食盒拎了一小坛酒。
吃一口菜抿一口酒踢一下那囚徒,好不欢乐。
几个馋汉吃开了,正缺酒助兴,纷纷央求虞扶苏赏他们碗酒吃。
虞扶苏不愿分他们,但几人苦求,虞扶苏无法,一人倒了小半碗。
半刻钟后,几人睡得东倒西歪。
虞扶苏掏出几把钥匙,将帝王身上锁链一一解开。
帝王一把将虞扶苏紧紧按进胸口,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虞扶苏摸索到他身上,专挑了伤重的地方,狠狠一掐,绝不浪费一句口舌。
帝王当即嘶声松开怀中人,一双眸狠狠瞪她。
虞扶苏视若无睹,径自往前走去。
“你还不走?”
第36章 狗子继续被虐。
门外似乎“咔吧”一声落了锁。
卫兰泽身上有不正常的燥热,喉咙也干涩喑哑,仿若起火。
他直直坐在圈椅中,眼眸半阖,神情微冷。
玳姬慢步上前,软软跪倒在卫兰泽脚下,脸颊贴在男子膝头浅碧色柔滑衣料上。
她吐气如兰,“玳姬拜见殿下。”
卫兰泽伸出一指,指腹一勾,挑走玳姬覆面的白纱。
“宝瓶姑娘,果真是你。”
他淡着眉眼,无甚情绪道。
玳姬轻声道,“殿下,妾如今只是玳姬。”
“您的玳姬。”
她微微仰首,柔波轻漾的眸凝落在卫兰泽面上。
“让妾来服侍殿下吧,这也是方公子的意思。”
“殿下需要一个子嗣……”
卫兰泽将膝头温声软语的女子一把推下,冷道。
“早与你说的明白,你偏一而再再而三贴上来,当真晦气。”
“滚开!”
玳姬色赧,又有些薄怒和得意。
“我之于殿下,殿下之于小姐,殿下与我,不是一样的人吗?”
她再瞟一眼卫兰泽霞映明玉的面色,听一声他渐耐不住的绵热呼吸,直迎上那秋霜薄覆的眼眸。
“殿下还是应了吧,这是方公子的安排,您走不掉的,这样下去,您会十分难捱……”
玳姬又凑上前来,“玳姬会尽心服侍殿下,让殿下舒心惬意。”
卫兰泽沉凝半晌,忽而低低笑了一声。
慢腾腾解开自己的系腰,在玳姬极尽惊诧的目光下,自己覆手过去。
他手上轻动,眸中又是一派讥讽轻蔑。
“我本对你改观了一两分,如今再看,却比之前还要恶心。”
玳姬桃面蹭的一下烧起来,轻眨眼睫,已坠下一颗珠泪。
……
“你还不走?”
虞扶苏唤身后的君王,这暗牢不止一处秘密通道,她费了多少时日,终于发现一丝端的。
将密道打开,示意君王先行。
帝王身上有伤,行动缓慢,大半身子入了密道,转身来拉虞扶苏。
此时忽有一道人影掠来,将虞扶苏拦下,虞扶苏看向女子冰凉的眼眸,将身体死死贴在密道入口处。
“周姐姐,阿窈姐姐。”
她连声唤她。
脱去赤焰的外衣,她是姑母与周先生的女儿,是她的姑表姐妹,世事就是这样奇诡,原来,姐姐竟一直在宫里,在她和姑母身边。
难怪往日里姐姐举止奇怪,对她的态度也阴晦不明,时有杀意浮动,尤其是看到姑母对她好时,姐姐眼中杀意尤盛。
姐姐大约是恨,恨姑母抛下了她,恨姑母的爱给了别的人。
其实,有个小秘密她还来不及对周姐姐说,姑母之所以对她格外的好,不仅仅因为她是姑母的侄女,更是因为姑母把她当做了周姐姐的影子。
她自幼丧母,后来姑母入宫,时常把她接到身边,尤为亲密,她年纪已经大了,姑母还是亲手给她做绣鞋穿。
虞扶苏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她换上姑母新纳的软鞋,抬头就见姑母神色有些恍惚,又有些怅然若失的模样。
“阿窈…”
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喃,自姑母口中飘出,烟一般被风一吹即散,仿佛不曾出口一样。
“姐姐若要留陛下,那就先跨过我的尸骨。”
虞扶苏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这个男人做到如此。
周姐姐手中的冷刃已经架到了她脖子上,虞扶苏慢慢阖上眼眸,去甩帝王抓着她的手,对帝王道:
“你快走。”
帝王哪肯,抓虞扶苏更紧,想从密道退出,虞扶苏偏就死死挡住密道入口,不肯挪动分毫。
帝王伤重无力,心下急怒,在虞扶苏身后教训起从前的下属。
“赤焰,给朕滚开!”
他虽一身落魄,声音仍是睥睨在上的威严和冰冷。
虞扶苏很是惊讶,眼见周姐姐静默片时,竟真将寒刃从她颈上移开,冷气逼人的扫了她一眼,背身往外走去。
她这是,放过他们了?
虞扶苏当即反应过来,矮身钻入密道,扯着帝王衣袖:
“快走。”
不过心中还是有些疑惑,陛下一句不甚好听的话一出,怎么周姐姐反而放他们离开了?
帝王似心有灵犀,洞悉她腹中疑问,主动帮她解惑。
“当年赤焰本是先帝血卫,先帝崩时留下遗命要杀了赤焰,朕救她一命,她从那时便跟着朕。”
“她这是要报陛下救命之恩?”虞扶苏接口。
“或许吧,”帝王道:“当年朕救她,也不过是看中她身上能用之处,如今她已反叛,若再落入朕手中,朕会杀了她。”
虞扶苏有些来气,停步不前,只道:“你能逃命再说这些有天没日的吧。”
密道狭窄,仅容一人猫腰穿过,两人一前一后,帝王察觉虞扶苏不走了,倒退几步,低低的声音回荡在窄道内。
“你不乐意,朕就不伤他们性命。”
“当真?”虞扶苏下意识脱口。
帝王认真点头,“不过,你要答应朕一件事。”
“什么事?”虞扶苏问。
帝王却卖起关子,“等我们逃得命再说吧。”
两人走走歇歇,也不知在密道里摸索了多久,眼前终于敞阔了一些,上方又是一道闸门。
两人明白,这密道到头了。
费力扳开半扇闸门,即有腥臭脏污的水当头淋下,又有熹微的亮光通过开启的门投入这幽暗湿潮的深洞内。
原来,天色已亮。
借着落在脚下的几缕晨光,虞扶苏也看清了脚下随污水砸落的可怕生物。
翠绿游动的蛇,满身疙瘩的蛤/蟆,无数只脚的蜈蚣……
“啊!”
虞扶苏惊呼一声,一跃扑进帝王怀里,忍不住的抖。
她生平最怕这种湿潮之处的虫蛇,冰冷湿滑,看一眼教人直哆嗦。
她紧箍帝王腰身,脚下闪避,颤唇阖眼。
“陛下!陛下!”
“抱着我。”
她少有这样的时候,足见她心里是真的惧怕。
她的惊慌无助令他胸腔里男人的保护欲如潮激涨。
声音也饱含怜惜,“好,朕抱着你。”
一只手臂将受惊的她紧紧圈在身前,帝王抬眼一望。
是一口井,且应当是一口被废弃半枯的井。
此时污水已经流尽,井内壁上铺满青苔,滑不溜手,该怎么上去才好?
不知是不是老天刻意为之,一根春藤竟从井沿耷拉下来,伸到井壁中央,倒可使两人借力上去。
只是,藤蔓尚短,悬在中间够不着,要想抓住藤蔓,必得运功发力。
帝王自然清楚,依他伤势,此刻除非疯了才会运功,令自己再受重创,可他没有犹豫和选择的余地。
他的女人在他怀中瑟瑟发抖,身为男人,他必须带她出去。
咬着一股子坚韧劲儿,帝王圈紧怀中人,不要命的深提一口气,猛力向上一跃,手臂抓住那根粗藤,紧接着踩着井壁几个跳跃,带虞扶苏翻出了深井。
在踩上井沿的刹那间,提着的气陡然一松,帝王撒开虞扶苏,抓着胸口狂呕一滩血来,刺目惊心。
虞扶苏忙上前扶他,伸手抿过他染血的唇,触了满指鲜红,心头涩然。
帝王道:“朕无事,走吧。”
四下是一片田野,入眼麦色青翠,一眼望去不见什么人,两人依旧避开了大道,只沿田间小路往隐蔽处行去。
这个时辰,方君扬应当是醒了的,不知道长公主能不能缠住他,还有四哥……
虽然他对她说,“小妹,别叫什么殿下,我不爱听。”
“和从前一样,还叫我四哥,好吗?”
她点头答应着,可因为四哥的身份,心底对他还是生了一丝不信任。
她要救陛下出去,那么,四哥之于她,是亲人也是敌人,尽管四哥已说过无意光复卫朝,无意起干戈斗争。
可世上最难揣度的便是人心,她愿意相信四哥,又不能全然信任四哥。
她知道玳姬是谁,知道方君扬把玳姬献给四哥的心思,也知道四哥根本不喜欢玳姬。
可在酒宴上,当众人拍着掌起哄,四哥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没有为四哥说一句话,只是随嬉笑的人一起,堆起浅笑。
这里,四哥和方君扬才是话权者,她的话并无分量,说了也轻飘飘的无用。
况且,她私心也希望四哥饮了那杯酒,她需要那两个女人拖住两个男人,她好无后顾之忧,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四哥对她大抵是失望的,眼神轻轻挪开,就着玳姬的手饮下了那杯酒。
四哥最喜爱她的品性,常夸她心不生瑕,可今天,她亲手灌了四哥一口心头冷酒,告诉他他错了。
世间或许有至善至纯之人,却不是她,她有私心,她亦有罪。
走了这么远的路,身边的男人已经没有多少气力了,可眼见零星的一点屋舍还在极远的山脚下。
这时,又有哒哒的急促马蹄声追来,虞扶苏看着马背上疾驰的身影,心下紧张,又直觉有些眼熟。
那人缺了一只眼,用黑色眼罩一遮,面皮粗粝又满脸刀疤,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
他直直策马奔来,显然是冲他们两人来的。
他们又走不动路,不多会儿便被刀疤男人追上了。
身边的帝王微微喘气,把她紧曳进怀里,虞扶苏也戒备的望着刀疤男人。
那男人下了马,径直来抓虞扶苏。
“你是谁?”
“别过来!”
虞扶苏边往后退,边喝止。
帝王也面色阴寒,却不说话,只眼里刀锋凌厉,似要随时杀人见血。
那男人宽掌滞在半空,瞪着一只眼,哑着喉咙。
“我是大哥呀,妹妹,你竟不认得我!”
他面上悲痛,忽而苍凉一笑,“也是,我如今的鬼样子,你不认得也是常理。”
虞扶苏心中狠狠一跳,犹疑的再仔细看过几眼,心中的熟悉感更甚。
她上前,轻轻握住男人的手,“真的是大哥?大哥,你的脸?”
虞家人相貌都不差,从前的大哥,虽年纪已长,但自有一番潇洒风度,哪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是大哥,大哥还活着。”男人回握虞扶苏的手,猛然转头,目光如锥,扎在后面帝王身上。
“妹妹你让开,让我杀了这狗皇!”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刀,朝帝王刺去。
帝王闪身躲开,立身在一旁。
男人也身形一顿,却是虞扶苏从旁侧紧紧抱住他的腰身,绊住了他的脚步。
男人力道太大,曳的虞扶苏脚下一趔趄,重重撞在他身上,鼻端酸痛,有温热的血滑下。
帝王眼中一急,就要过来。
虞扶苏也不撒手,脸埋在她大哥身上,急道:“大哥,别!”
虞家大哥沟壑不平的脸上腮肉微微耸动,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阴狠之色。
“妹妹为什么要放走这狗皇?为什么要向着他?”
“你不记得我们虞家和狗皇之间是什么仇吗?”
又有人在质问她,多少张嘴在质问她。
她知道,也不曾忘记和君王是什么仇。杀父杀母杀兄,灭族灭国之仇。
家恨国仇,天生不死不休的死敌。
所以,她这回为什么选择他?为什么要救他?
任他死了不好吗?这样,她就不是虞家的叛逆,这样,她仅存于世的几个亲人就不会再对她冷语申斥。
当然不。
他当然不能死。
霁儿还太小。
山雨欲来之时,他为父为君,暂不能有任何闪失。
虞扶苏抱着大哥,心中苦涩,脑中的思量和盘算又不能宣之于众,只摇头道:
“大哥,他不能有事。”
虞家大郎被恨意蒙蔽了双目,咬着槽牙,眼中不再是兄妹重逢的温情,转作怒怨。
“扶苏,你离不开他了是不是?”
说着,也不怜惜,扯开虞扶苏手臂,猛力往身后一甩。
虞扶苏重重跌在地上,手腕在干硬的泥土地上一滑,擦出一长串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