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盛怒,拼着最后几口气,冲上来与虞家大郎斗狠。
他身法颇诡异,手臂不知从什么角度猛然砸出,朝虞家大郎下颚给了一拳。
虞家大郎阴着脸,怒气磅礴,手上刀势更凶更狠,步步紧逼,朝帝王身上乱砍。
虞扶苏呼吸几停。
眼见帝王勉强躲过几刀,身形凝滞,再提不上一丝力气。
人在穷途,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
虞家大郎长刀举起,朝帝王胸口刺去。
“大哥,不要!”
虞扶苏大声叫道,话音未落,长刀已没入胸口。
一刀穿心,君王绝无半分再生还的可能。
虞扶苏眼睁睁看着,身上一软,完了!
只是,那刀却并未如预想中一般穿胸而过。
虞家大郎似乎有意折磨,刀刺的不深,却捏着刀柄剜肉一般,狠狠转了一圈。
帝王面上残存的薄烟般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白茫一片。
咬牙嘶嘶抽气,却禁不住膝头一软,半跪在地上。
冷汗如雾珠,密密麻麻,凝坠而下。
虞家大郎一把抽出刀身,血色如迸,帝王艰难撑眼,转头看了看虞扶苏,目中有几许温柔,似要努力对她挑起一抹笑意。
只是笑意尚未勾起,已破碎在唇际。
剧痛折磨下,他双眸一阖,坍倒在地,昏厥过去。
虞家大郎大笑,如疯如狂,再次将刀身提起。
这次,必是一击致命。
虞扶苏起身扑了过去,挡到帝王身前,双目泪盈盈看着大哥,一句话也不说。
“给我让开!”
虞家大郎刀尖一偏,指向虞扶苏纤白的脖颈。
虞扶苏摇头,没有动。
她企图利用往日的兄妹之情,软一软大哥的心,再为帝王争一争,拼一线生机。
虞家大郎看着固执的妹妹,又心痛又恼恨,戾气在血液中蹿流不止。
“你知道你大嫂怎么死的吗?她怀着身孕,被十几个牢卒带到我身边,就在我眼前,他们一个个的……”
“这些年,我睁眼闭眼都是那一幕,满地的血,你大嫂的哭声,她挣扎着撞向墙壁时的决绝。”
“还有我,你再看看我。”
“我为了留住这条命报仇,亲手剜掉自己一只眼,划花了脸,连砍自己好几刀…”
“今日狗皇帝终于落到我的手上,你竟然!你竟然!”
虞家大郎气得手臂狂颤,指着虞扶苏。
“你还是不是我虞家人,你给我滚开!”
虞扶苏猛坠下一串泪珠,为大嫂、为大哥。
可,她不能眼睁睁看君王死。
即便大哥恨她,骂她,要杀她。
大哥不知道,君王一死,无人再护着霁儿,届时霁儿因她的身份,极有可能遭朝臣联合诛杀。
一朝无君王无储君,朝内必将大乱,怕是君王舅舅李大人也压不住,若方君扬趁乱攻伐,局面不堪设想。
方君扬此人,他要的不是光复卫朝,他要的根本就是复仇和杀戮,没有人性的屠戮。
战火烧起,所经之处必是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她不愿她的子女遭难,更不想看到白骨露于野的人间惨状。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做不了轰轰烈烈的大事,可她会尽全力,去阻止方君扬。
“大哥。”
虞扶苏未让寸步,坚持护在帝王身前。
“大哥,你刺他一剑,他又伤重至此,怕也凶多吉少了,念在兄妹一场,你放过我们这次吧。”
“也许,大哥永远不会明白我今日为何这样求你,也许有朝一日你会明白,不管大哥如何看我,众口如何议论我。”
“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
虞家大郎眼中只有倒地的君王,哪听得进虞扶苏半个字,见虞扶苏坚决,气得捶胸,手掌颤抖。
“好…好!我只当没你这个妹妹!”
他眼中一寒,继而一狠,“你既不让,我连你一并杀了!”
说着,刀尖往前一递。
虞扶苏想躲,却哪里躲得开男子的速度。
那寒光在眼前一闪,眨眼便要刺穿咽喉。
虞扶苏微微闭眼,心下凄惶。
失了兄妹情,最后也留不住命,这痛苦的无几分欢愉的一生。
若有下一世,不生虞家,不遇君王,真当一株长于山间的扶苏木便好,亭亭盖盖,翠绿馨香。
“噗”的一声,利刃破空,刺穿皮肉,耳中是一声痛苦的低吟。
接着,又是一声…
虞扶苏骤然睁开双眸,她安然无恙,而眼前的大哥,胸口绽开几朵红芍,已直着眼栽倒下去。
他极慢的转动眼珠往后看,忽抖着身体,似哭似笑,口中断断续续喃着。
“你!你们…你们…”
虞扶苏顺着大哥的目光亦往后看去,见一个下属模样的人正收起拉满的长弓。
心口剧痛,如一块巨石往下坠一般。
是四哥,四哥为救她,让属下放箭,射杀大哥。
他们这些人,究竟做了什么孽,上天要如此戏弄?一个个生死折磨,不得挣脱。
四哥显然是匆忙赶来,发丝披于身前,衣衫也略显凌乱,面上因赶路的缘故,玉色浮红,瞧着满目清艳。
他下了马,掩唇咳过几声,才朝他们这边走来,脚步略显急促。
虞扶苏一直蹲身大哥身边,握着他渐渐发凉的手,亲眼看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卫兰泽到了两人身边,也屈膝蹲身,朝虞家大郎面上看过一眼,心知已经断气了。
他朝虞扶苏伸出右手,将一只箭矢递到虞扶苏眼前。
“小妹知道的,在我心中,小妹最重,我不得不这样做。”
“小妹若怨我,拿着这支箭,往我心口一刺就好。”
他说着,拉过虞扶苏的手,将箭矢交到虞扶苏手中。
虞扶苏紧握手中箭矢,低首沉寂许久许久,卫兰泽也就一语不发,默默陪她。
直到“咔嚓”一声,她将手中箭矢生生折断,一下扑进他怀中,脸埋在他臂弯里,无声垂泪。
落雨一般,湿了一大片衣衫。
卫兰泽手微贴在虞扶苏脊背上,温声说话。
“不怪我就好,扶苏,都过去了。”
他轻轻把虞扶苏拉起,看着她的眼睛。
“我会好生安葬大哥。”
“还有,今日我只当没见过你们。”
虞扶苏微讶,四哥他,当真愿意放走他们?
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虞扶苏唤了一声“四哥”,千言万语,已尽在不言中。
卫兰泽握了握虞扶苏的手,面色温润,轻声道:“此处不宜久留,四哥走了。”
虞扶苏颔首,“四哥,快些离开,回玉兰县。”
两人相视一眼,不舍的松开手指。
这次一别,不知又是几年不见。
虞扶苏再蹲下身,抱住大哥,脸在他伤疤纵横的面上贴了良久,才让人抱走大哥尸身。
她最后与卫兰泽话别,“四哥,保重。”
卫兰泽轻轻点头,将要转身,忽而身形稍滞,目光落回虞扶苏身上,清浅的眸光深了几分。
“小妹。”
他唤她。
停了多时才接道,“你可以永远信任四哥。”
他说完,柔风掠影般勾起一抹转瞬即过的浅笑,大步往后离去。
分明已抹干了眼泪,可听到四哥这一句,不知怎么,泪滴又夺眶而出。
虞扶苏小跑几步,赶上卫兰泽。
“四哥。”
她曳住他的袖,樱唇嚅动半晌,那句“玳姬的事,对不住”始终未说出口。
卫兰泽秀睫轻眨,端看虞扶苏泪靥,微微叹气。
“都是我不好,惹妹妹掉这么多泪。”
他想了想,展臂拥住虞扶苏,极快的在她鬓边落下一个吻。
“别哭了好不好,看你落泪,我一颗心都纠疼的难受。”
他似安慰似哄劝。
等虞扶苏微怔抬眼,他已撤开,耳边只余一句萦绕不散的告别。
“小妹,保重。”
虞扶苏抬手摸了摸鬓边,她和四哥向来最亲密,可这么多年,四哥却是头一次有这样的举动。
按理说亲兄妹之间也没什么,只是,这个吻用力稍深,落在鬓边又触到她的耳廓,感觉有些奇怪。
只是,现下的虞扶苏哪有心思深想这些,只当做兄妹情深,疑惑一瞬就抛在脑后了,低眼去看地上的君王。
他如今昏迷不醒,怎么办才好呢?
虞扶苏在原地立了半刻,只是面对一个昏倒的成年男子,依旧束手无策。
只好试着叫醒他了。
虞扶苏先是在他耳边喊话,后又轻轻推他,最后触他惨不忍睹的伤处,帝王依旧纹丝未动。
心中霎时乱了几分,低首仔细去感知他的呼吸,直到感觉到细微的温热喷在颊边,她才稍稍安心,却依旧愁眉不展。
再找不到安身的地方包扎医治,他一样会死。
虞扶苏决定撇下帝王,往远处走走,看能不能撞上个人。
说来不知运气好还是怎么,刚走上大道行了不到百步,忽有清脆如铃的小调传入耳中。
虞扶苏张目远望,只见远处有一少女,驾着驴车,边唱歌边悠闲赶路。
虞扶苏大喜,忙跑上前去,拦下少女的车。
“姑娘,拜托您救命!”
这姑娘名叫乔若,跟着虞扶苏一到帝王身边,当即叫了一声。
“呀!世间竟有这么好看的男子,我该不会在做梦吧。”
她惊奇又欣喜,蹲在帝王身边,左看右看,灵气的眼眸中满是赞叹。
忽然,她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虞扶苏时,眼中的光敛了敛,声音也有些沉闷。
“你是他什么人?”
虞扶苏瞟了一眼帝王,道:“姐姐。”
她面上无波无澜,瞧不出一丝端倪,慢慢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是她姐姐。”
乔诺默声片刻,再抬眼时,眼中又陡亮起来。
“真的吗?那就太好啦!”
……
卫兰泽伸舌,舔过唇上那点湿意,卷在口中细细品咂。
微咸,又涩。
他却有些贪恋这个味道,甚至能品出一丝不一样的馨香和甘甜来。
的确是今后每日中,最为香甜的梦境了。
他们是兄妹,且此生不会越过兄妹的界限。
这点旖旎回想,还是他偷着得来的。
他拥不住,得不到,自然更不想旁人能随意拥有亲密。
这虞家长子是方君扬费尽心思救下来的,十分得方君扬重用,杀了他,等于断了方君扬一臂。
且等他刺了那越朝皇帝一刀才出手,着实没便宜那狗皇帝。
再者,又多了一条人命横亘妹妹和狗皇帝之间,妹妹怎么能安心留在他身边呢,早晚会离开他的。
作为四哥,他最了解小妹的不是吗?
他只希望,这沟壑越越埋越深才好。
如果他注定此生只能远远看着小妹,那么,越朝的皇帝,连远远看着小妹的资格都不配有。
“主子,尸首怎么处置?”属下拱手问道。
卫兰泽眼皮轻抬,不甚在意。
“随便压在哪棵树下,别被野狗啃了就成。”
第37章 一个倦透心,一个伤彻骨……
乔若家就住在山脚下,通过在路上的攀谈,得知她家以田地和山上的草药为生。
今日,她去镇上卖采回晒干的药草,顺便给家里添几样大件儿的用物,于是套上了驴车,刚巧就碰上他们。
对于半道上捡了两个人这件事,乔若显然是高兴的,不时套她的话。
“你们贵姓?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他怎么受的伤?”
虞扶苏:“姓贾,我叫贾玉,弟弟叫贾婴。”
“三十有余。”
“啊?”乔若有些惊讶。
“你们这么大了?”她又忽感说错话,忙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完全不像那个年纪的人,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
虞扶苏淡声道,“谬赞了。”
“他都三十了啊。”乔若有些恹恹的,小声嘟囔,“肯定妻妾儿女成群了吧。”
“他娘子呢?怎么不见?”乔若又问。
妻?娘子?
虞扶苏摇摇头,“弟弟无妻。”
后位空悬,他的确无妻。
乔若纳罕极了,“这个年岁了无妻?为什么?”
虞扶苏摇头,“弟弟的心思,我也不知。兴许一直未遇到合意的吧。”
乔若却高兴起来,靥边挂了甜甜的笑,挨着虞扶苏坐。
“我们能碰到就是有缘分,今后,我叫你玉姐姐吧。”
玉姐姐?
虞扶苏微微点头,靠在车上有些累,随意怎么叫吧。
驴车行路缓慢,乔若倒有些心急,甩鞭子挥在公驴的屁/股上,这懒驴才肯使一使力,撂开蹄子跑两步。
不知过了几时,驴车晃晃荡荡在一处半掩的木门前停住,乔若跳下车。
“玉姐姐,我家到了。”
“我家只有我和阿婆。”
“我们两个把他抬进屋吧。”
“好。”虞扶苏等乔若先挑了一边,她才动手。
这男人看着清矍,实则重的很,两人把他抬到屋里床上,都已气喘吁吁。
乔若有些不好意思,“我家小,只有三间屋,两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