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一个箭步跃起,追李元容而去。
只是,侍卫退的再干净利落,也须一点时间,兼之他一个飞跃发力,牵动内外伤处,喉头一甜,脚下一滞,怎可能拦的下身手矫健的李元容?
眼见李元容已迫近虞扶苏身旁,手持利器将要伤到虞扶苏。
帝王心跳骤停,目眦欲裂,只能在后面暴怒威吓。
“李元容,你敢!?”
李元容闻罢冷笑,微微停步,“我是你舅舅,如若我敢,你还要杀了你亲舅舅不成?”
帝王声如冷刃,字字见血,“别以为朕不会!”
“你同朕一起当过人质,谋过江山,斗过权臣,诛过乱党。情谊非比寻常。”
“李元容,别辜负朕对你的信任!”
“是吗?小皎奴,你怕是信错人了。”
李元容声色更凉了下去,眼中一凛,浅墨色的瞳孔中只倒映着虞扶苏一人身影。
他紧锁目标,随意扯了扯嘴角,“你这样心急气怒,舅舅反而更好奇了,非要试试结果才肯罢休。”
说着,手中短刃朝虞扶苏猛刺出去。
虞扶苏一直没有再回头看帝王,即便听到他要走,且打算把她留在这里时。
她心中也烦的很,没有心情再去包容他的无理取闹。
他与她赌气,她奉陪就是。
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本以为一众人等皆出了小院。
却在刹那之间,忽然一道劲风刮来,耳边又起破空之声,虞扶苏转眼看时,一柄刀刃已递送到眼前,持刃想要行凶的,正是李元容李大人。
虞扶苏身子后倾闪避,跌倒在地,李元容已追了上来。
一个男人欲对一个女子除之而后快,没有势均力敌,她几无生还的希望。
且看李元容神色,他是铁了心,不会有半分留情。
远处的帝王大约也了解他这位舅舅慵懒随性的外表下是一颗什么样的心,眼见已拦不下他,哇的呕出一滩鲜红的血浆来。
心也痛、喉也痛、眼也痛、头也痛,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会杀了他的,他真的会杀了他!
这个世上,谁都不能动虞扶苏,即便那个人是舅舅。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即便杀了舅舅,终究换不回虞扶苏的,她终究是从这世间彻底消失了,终究是远远的离开他了。
不能接受!无法接受!
帝王又一次从心底唾弃厌恶怨恨起自己来,恨自己为君为人夫的无能,恨自己是个无用的废物。
被卫朝那帮余孽算计折辱,落得乞丐一样狼狈,护不住女人更得不到女人的心,反要女人搭救。这一生,看似是大越至高无上的君王,实则跳梁小丑一样。
眼中浓墨水波一样翻滚,黑鸦鸦的眼睫密羽般铺开,投落在润白如玉的俊面上,遮的那颗绯红小痣也冷黯许多,阴郁的美诡异又迷人,让人心生战战又止不住目饧神醉。
他想狠狠的惩罚自己,躲进一个无人的阴暗角落里,剜割自己的皮肉、流干自己的鲜血、敲碎自己的骨骼…永远躲进不见光的深渊里,永远不见人才好。
帝王面上焦急之色慢慢消散于无形,不再急于去救虞扶苏,只低垂着眼帘,手握长剑,一步一步朝树影下走,无人能窥见他的心底,更无人能猜透他的思绪。
虞扶苏捞起手边的木墩子,狠狠朝李元容身上砸去,李元容身子往旁边一歪,堪堪躲过,脚下只滞了一瞬,又举臂刺来,口中清清淡淡说了一句。
“抱歉了,为了陛下,我不得不杀你。”
已知怎么都躲不过了,虞扶苏神色微冷,不发一言,平静的瞥向将要穿喉而过的冷刃。
千钧一发之际,“叮”的一声尖响,一道暗器飞来,将李元容手中短刃击偏,冷刃错开纤美的脖颈,刺向虚空。
继而又有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俯冲下来,捞起虞扶苏,将她护在身后,冷眸如锥,钉在李元容身上。
“是你?”
李元容微讶,绷紧的弦稍松,哼笑一声,接着又肃起脸,短刃往一边指了指,“你让开。”
赤焰,也便是虞扶苏的表姐周怡悦,立在虞扶苏身前,冷眼冷面,周身杀气弥漫,倪着李元容,一字一字开口。
“若不快滚,顷刻亡魂。”
李元容几乎要冷笑出声,他这一生,还没被女人指着鼻子威胁过,若偏要针锋相对,从前床榻上那点子情分,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半点不见了平日游戏人间的模样,凤眸锐利,朝后勾了勾手指。
“来人!”
这些侍卫本就是听命于他的,听他召令,顷刻围拥上前,将两个女子团围在中间。
“杀了她们。”
李元容发话,没有半分留情。
侍卫蜂扑上来,周怡悦一边护着虞扶苏,一边与侍卫们厮杀起来。
这些侍卫,武功自然不能与周怡悦相提并论,但胜在人多,紧紧缠住两人,虽不能即刻击杀,但困的两人脱不开身。
李元容负手立在打斗圈之外,眼见两个女子腹背受敌,凤眸淡淡,却似有所思。
帝王此刻已提剑上前,冷喝,“给朕住手!”
众侍卫心中迟疑,撇眼看向李元容,李元容长眉一挑,吐出两字,“继续。”
这问话的功夫,周怡悦已抓住时机,一举击杀了好几人,众侍卫再顾不得许多,又与周怡悦打斗起来。
帝王提剑,剑尖指向自己的舅舅。
眼中幽沉似海,眉目冰冷,“李元容,朕才是君王!”
李元容垂手,态度罕见的谦恭,“陛下自然是大越的君王,接陛下回宫后,微臣自当听陛下示下。”
也就是说此刻,他非要杀二人不可。
帝王怒意翻涌,抬剑往李元容手臂上削了一下,这一剑力道并不小,剑身割破衣料,鲜血汩汩涌出,伤口足可见骨。
李元容皱眉,低头看流血的伤处,眼底迸射出十足的冷然意味。
“想必我若杀她,你真也会杀了我。”
“好个贤孝的好外甥。”
帝王不理会李元容话中的嘲讽,只是转头,眸光如剑刃一般,刺向乌压压的侍卫。
“若再不停手,朕回宫之后,定将你等粉身碎骨!”
“天子一言,重若九鼎,你等大可一试。”
众侍卫纷纷缓下手中进攻的动作,为难的请示李元容。
眼见陛下连亲舅舅李元容都伤,心头更是凛然,不觉已失去斗志。
李元容冷眼嗤笑,看着君王,手臂一摆,命侍卫撤出小院,顺道架走了打算跑过来的乔若。
小院只余几个相熟的人,李元容也不顾手臂伤口,接着抱臂挖苦。
“皎奴,你还像大越的王吗?还是那个杀伐果决狠戾的六皇子吗?”
“就为这么个女人?”
李元容上下仔仔细细打量着虞扶苏,末了评了句,“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
“你看上一个女人,哪怕她是虞谦和的女儿,舅舅也觉得没什么,终归只是个女人而已。”
“怪就怪在,你太过了。”
帝王冷着脸,不置一言。
李元容又道:“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要除掉她吗?”
“因为,这个女人不除,早晚会毁掉你的。”
“她如今不单单是虞谦和的女儿,更是卫朝的余孽,卫朝余孽已经在兴风作浪了,你还留着她做什么?”
“她存着贰心,始终不能和你心心相印,再绝色再令你难以自拔,又有什么用?”
“如今再留着她,只会是祸害,你清楚你该亲手斩断这孽情。”
“既然你自己下不去手,舅舅帮一帮你有何不可?”
李元容从未如此义正辞严说过这么多话,可见这一次,他是真的上了心,动了真。
一直未说话的君王此刻忍不住冷冷挑了下唇。
目光沉暗,满含威压,罩向自己舅舅。
“朕再无用,她也是朕的人,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不管要她生还是要她死,都只能是朕说了算,容不得你插手僭越。”
“你倒好开口说朕,朕是不如你能耐,为个根本不值当的女人费尽一腔心思,哪有舅舅风流自在?”
“朕也想如舅舅一般,浪荡恣意,情不沾身。不若向舅舅请教一句,是不是只要做到身边女人环绕,就分不清什么虞小姐、纪小姐,还是什么方姑娘、赵姑娘?就看不清每一个在心中究竟有几多份量?”
“舅舅果真高明。该抛弃的抛弃,该遗忘的遗忘,根本不会为任何人辗转成伤,我们也白白替舅舅忧心了。”
“舅舅这样当断即断的人,怎么会为区区一个纪氏女驻足留心呢?”
李元容狭长凤目撑开,面上如雨前飘过的黑云,他从未有过此刻这样可怖的神色。
除了君王、长公主几人,无人知道,君王舅舅李元容面前有一个不能提及的女子,李元容未必有多爱她,却终此一生难以忘记。
舅甥二人对峙,互相捏着对方的软肋,言语激烈,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帝王唇上还残留着半是干涸的鲜红血迹,眉心倦怠,冰眸却依旧摄人。
“朕再说一遍,她的生死,朕说了算。”
李元容一口牙咬了又咬,面上沉了再沉,忽地一甩袖。
“好…好…”
“陛下的事,臣今后再不多嘴一句!”
他转看虞扶苏,眸光带过虞扶苏身边的周怡悦,见她面上一派事不关已的漠然,只一意护着虞扶苏,冰冷戒备,似要随时跃起,将他们两个男人封喉毙命。
心头闪过一声冷笑,李元容正对虞扶苏,一句话却不知究竟是对谁说的。
只道:“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便走,口中大声道:“护送陛下回宫!”
帝王扔了手中长剑,已是支撑不住,身形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他恼恨自己现今这副模样,掌心聚力往胸口一拍,唇角干涸的血迹被新血覆盖,汹汹不停。
虞扶苏蹙眉,想要挣脱周怡悦的手,去扶那君王一把,却被自己姐姐紧紧拽住手臂,不得挣脱。
帝王却迈开不稳的步子,一步步朝她走近。
周怡悦只是冷眼看着,尽管现在已经敌对,她似乎对帝王并没有多少敌意。
帝王在两人身前止步,这是继那个难以启齿的夜晚后,两人第一次离这么近,近到能看见彼此眼中小小的倒影。
他朝她伸出手,攫住她下颌,端看良久,终于微抖着红艳的唇开口。
“你,真的不值当。”
虞扶苏挣开帝王的手,抬眸迎上帝王深长的目光,亦有怒火悄生。
仿佛得了他一点情如得了他的恩赐一样,她根本不想要可以吗?一直苦苦纠缠的难道不是他?
若非他执念难消,死拽着她不肯撇手,她何至于活的如此痛苦?
“不要自以为是了,嬴逸归。”
她罕见的直呼其名,眼中并无半分触动,反而有些轻视鄙夷,直戳他痛处。
“若非是我瞒着方家哥哥和四哥放你出来,又让四哥报信与李元容,你们舅甥可有今日能够趾高气昂的在我面前讨论我的生死?”
“你们是两个男人吗?我只觉得你们令人作呕而已。”
“你听好了,我的命很珍贵,由不得你们作践至此,我的命、我的人不属于任何人,更不属于你,我只属于我自己。”
帝王口中又是一热,眸光如镜面跌落,忽而稀碎,就连声音都有些破碎之感。
“你说朕令人作呕?”
“虞姬,你再说一遍。”
他眼中的浓夜映着鲜红的血色,如地狱中烧灼的烈火,若无人救赎他出这业火,他将成疯成魔。
虞扶苏见他神色可怖,虽心中愤懑难消,但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是白过的,知道他什么性情,不意再刺激他,淡声回了一句。
“我不必再说一遍,你已听到了。”
帝王却凶狠起来,“朕要听,朕要听你再说一遍!”
虞扶苏凝眉看他,默然不语,头突突的痛,又累又烦,直想他快点消失在眼前。
“说呀!”帝王见虞扶苏抿唇不语,伸手去捏虞扶苏的肩。
“说朕恶心,说朕令人作呕!”
他一看就是失了理智的,手上不管轻重,周怡悦抬手,替虞扶苏挡开。
帝王一掌拍向周怡悦,怒喝,“给朕滚开!”
周怡悦不闪不躲更不还手,受了他一掌,依旧护在虞扶苏身边。
虞扶苏心火猛蹿,看着发疯的帝王,只想狠狠给他一巴掌。
“怎么不说话了?”帝王将虞扶苏捞到身边,紧贴在自己身上。
他垂下头,面颊磨蹭虞扶苏柔软的发丝,渐渐不见了之前的狂躁,反而沉静温柔下来,低声和虞扶苏说着话,虞扶苏甚至能听见他浅浅的笑声。
“朕后悔了。”他道。
“朕方才不该去拦元容的,让他杀了你也好,等你倒在血泊里的时候,等你身上的血快流尽的时候,你会乞求朕的。”
“你会颤抖着说你冷,说你疼,求朕抱住你,予你一些温暖和抚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朕恶语相向。”
“或者…?”他修指滑下虞扶苏面颊,男子不算长却坚硬的指甲刮过细嫩的雪肤,带起一痕刺痛和惊栗。
“朕该划花你这张漂亮的脸面,把你扔进最污浊最冰冷的水沟里,看着你满身污泥的爬上来,哭着求朕不要再丢你下去。”
“那时,你还觉得是朕恶心作呕吗?”
虞扶苏感觉到他有些开心和兴奋,似乎脑海中已经在想着那些画面了,她甚至觉得,他马上会言出必行,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短刀来,毫不犹豫插向她心口,面上是满足的笑意。
“你到底发什么疯?”虞扶苏忍无可忍,手握成拳,用力捶向帝王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