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买桂载酒
时间:2021-11-09 00:41:51

  “花朝和霁儿是我怀胎十月所生,你不能不让我见我的儿女!”
  帝王垂首,一根手指抵上眼前樱唇,将虞扶苏后续的话堵了回去。
  他摇摇头,暧昧又嘲弄,“你怀胎十月所生?”
  “无朕,你生个什么?生个无籽葫芦出来吗?”
  虞扶苏听他说话不要脸面,本该有的那点臊意也荡然无踪,咬牙回他,“你若真有功劳,也自个儿结个囫囵物出来,省得有人和你争了。”
  “真好,”帝王黑眸微眯,不错眼的盯着虞扶苏。
  “你非要和朕比比床上床下,谁出的力更多是不是?”
  他半含笑的话问出口,若不知道的人听了,定不认为两人是在拌嘴怄气,反像是荤话调笑而已。
  虞扶苏看着帝王,忽然明白了,儿女事暂且不论,有一样她是无论如何比不过眼前人的。
  那就是——脸皮。
  他这张嘴如此不忌,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吃亏知臊的只能是她自己。
  虞扶苏松开帝王,转身回到桌边,继续喝坛中的酒。
  闷声饮了两三杯,她置杯道:“既然把我姑母送出来,儿女也和我没关系了,就把你的血卫也撤回去,让我离开。”
  “今后日子还长,你别耽误我。”
  帝王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的,手按上她的脖颈。他皱着眉,声音是压抑着怒气的冷涩,“你倒去问问看,普天之下,哪个男人还敢要你?”
  虞扶苏挣开帝王的手,眉淡淡一抬,“这么说,你是打算将我束之高阁,这样拘养一辈子吗?”
  “那好,陛下……”虞扶苏站起身,拎起桌上酒坛,“你回宫吧,再不要来这院里。”
  她微抬了下颌,眼底是不服输的意味,“陛下请记住你今日的话,我也记住我的话。”
  “不再见,不反悔。”
  帝王闻声沉默,片时后哼了一声,俯视下来的神色亦是坚冷,衣袖重重一拂。
  “好!好!”连道两个好字,又将虞扶苏的话重复说来。
  “不见,不悔。”
  话毕,两人约好一样一齐转身,面朝不同的方向,一个向院外去,一个往屋里走。
  虞扶苏手拎着酒坛子,一路往屋里去,心中一团麻线一般,只有一点是明确的。
  她,不会向他低头服软。
  诚然,回宫去才是上上之选,却也不是只这一条路可走,回不去宫中,她宁愿用中策、下策,也绝不能再由他拿捏住。
  总之,她和四哥,一定会有办法的。
  有办法保住社稷安稳,黎民百姓……
  十五的月,正圆亮明洁,忽有一片云飘过,月趁势埋脸厚厚的云层中,霎时敛了华光。
  不多会儿,天空竟飘起雨来,再由细丝转为清透的水珠子,分明有越坠越大的趋势。
  挂在马车前的灯笼被浇灭一盏,前方道路陡然昏暗难行起来,骏马嘶鸣,不肯再迈蹄向前。
  墨冰拱手跪在车轱辘旁,对车厢中的人道:“天公拦路,马疲于行。”
  “主子,调头回返罢。”
  车里传出一声不耐的冷语,“一场雨就拦住你们了?”
  他命令,“催马前行,一刻不可耽误。”
  众随从只得苦哈哈继续赶马,只是这马雨天里也来了脾性,畏黑畏滑畏寒,踯躅着就是不肯再出力气。
  忽有人搴帘露出半截身子,夺过随从手中马鞭,高扬起手臂朝马屁/股上抽下两鞭子。
  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力道,两匹马同时嘶鸣一声,撂开蹄子发疯一般往前奔去。
  马儿虽跑开了,却显然受了惊,各奔一方,力根本使不到一处,反带的车身七摇八晃,颠簸要人命。
  前方道路看不大清,路边似摆着一块厚石,还不及辨明,马儿已撒蹄越过,狂奔不停。
  只听“咚”的一声,车身与一坚物狠狠相撞,确是一方厚石无疑,车身卡在石后,翻不过去。
  两匹疯马仍在拼命拉拽,眼见车身左歪右倒,顷刻便要翻倒,随从血卫上前拦护,斩了一匹马,才堪堪稳住车身。
  车厢内传来低哑闷沉的咳嗽,一声连着一声,撕心裂肺似的惹人惊心。
  随从血卫们满面惊惶,又不敢掀开车帘去看帝王情状,忧心之下,纷纷跪于马车两侧,劝道:“主子,回娘娘那里去吧!”
  车内咳嗽渐止,之后就是久久的沉默,车里人既不否决,又不首肯。
  雨越坠越大,车外众人浑身湿透,雨帘迷眼,雨水顺头发湿衣哗啦啦往下淌。
  苦于车里人久不作声,墨冰大着胆子试探着吩咐一声:“返程。”
  众人提着心等待车里人的反应,片时之后,却有一只修长的手探出,卷起半截车帘。
  众随侍一怔,继而喜出过望,高声喊道:“回程!回程!”
  撑了一把伞给帝王,又让出一匹马来,众人急朝回程方向奔去。
  ……
  好好的佳节,忽然坠起雨来。
  虞扶苏坐在门槛边,看着收在云后的一勾残月,挣扎着放出最后一点明光,耳边是檐下滴嗒嗒的水声。
  手中的酒已经冷透,滑下喉管凉浸心肺,不觉惊起一阵冷栗。
  秋……已深了……
  虞扶苏丢下酒坛要回里屋去,她好像真的醉了,轻飘飘无力不说,竟还听到落雨中夹着哒哒的马蹄声,看到一个个闪动的黑影。
  不多会儿,一道影就闪到了眼前,墨发乌黑,浑身湿淋淋的,面色虚白、抿唇蹙眉地看着她。
  朦胧的夜色中,全不似个真人,虞扶苏想,她果真是酒喝多了,才会有这样的幻像。
  他已经走了,怎么可能又出现在她眼前呢?
  帝王凝眉,见虞扶苏安安静静的,只是一时歪头打量他,一时闭眼轻摇头,小动作不停。
  他踢一踢脚边酒坛,只觉坛内空荡,已知她喝了多少。
  长舒一口浊气,帝王仍沉着脸,差一步就要走到山穷水尽,他的五脏都是痛的,她却只顾喝她的酒。
  果真是个无心无情的人吗?
  “朕落下一样东西在你这里,取回便走。”又提一口气,帝王声色冷淡。
  似乎惊异于他能开口说话,她手指触到他身上,秋水眸中有些疑惑,“你是真人假人?”
  帝王捏住虞扶苏的手,她才确认他不是个影子一般,开口问他,“你说什么?”
  “朕的玉佩,”他敛敛眉道:“不见了。”
  “还给朕。”
  他朝她伸出手。
  虞扶苏看看他空荡荡的腰间,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摇头,“我没拿你的玉佩。”
  帝王却不信,“只有你碰过,除你之外,还会是谁?”
  他说着,把虞扶苏往雨幕中曳去,“快些拿出来还给朕,朕还要赶路。”
  虞扶苏身子刚触到雨滴,就往回躲去,又伸出手来,将帝王往屋里拉。
  她眼中有些焦急,再次摇头,“我真的不记得了,雨下这样大,我往哪里找去?”
  “明日雨停了,再寻出来还你。”
  帝王沉默须臾,随虞扶苏回了屋内,深看了她一眼,不禁怀疑。
  “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虞扶苏抬起头,浅浅笑了一声,慢慢道:“这酒一点也不辣,很甜呢。”
  帝王垂眸看着虞扶苏笑靥,密睫轻轻眨动…
  此时,院中的婢女上来,禀报热水已经烧好。
  帝王吩咐婢女带虞扶苏去沐浴,他自己也跨进盛满热水的浴桶中,通身被温热的水一浸,寒意霎时祛了大半。
  等洗好换了干净寝衣出来,虞扶苏已面朝里侧,阖着眼似乎已经睡去。
  帝王在床头立了片刻,掀开一角棉被,在虞扶苏身侧躺下,也乏累的阖上双眼。
  床帐外只燃着一支灯烛,努力撑起一团幽微的火光。
  这床小且老旧,两人歇在一起实属太挤,各自都不舒服,翻来覆去极不踏实。
  午夜小小的床账间又起了连声的闷咳,虞扶苏自然被闹醒,抬眸觑着帝王面色,眸中不无担忧。
  起身倒了一杯水递到帝王唇边,看他喝下。
  虞扶苏另抱起一床被褥,把小床让给君王。
  “陛下好好歇息,我去别处。”
  人还未走,就被揽腰拖回了床上,将她按在枕褥间,帝王翻了个身,手臂拦在她胸口,长腿也压制着她的。
  呼吸微有热度,撒在颊侧颈边。
  “酒醒了?”他问。
  虞扶苏微微点头。
  他又道:“你别去。”
  虞扶苏心下猜疑,他这是……?
  触到他略深的眸光,隐隐明白了什么。
  一只手臂轻轻环住他腰身,将脸窝在被面中,不再动了。
  只是出言提醒他,“陛下身体未愈,望您有所克制。”
  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虞扶苏转过眼来,见帝王正好笑地看着她。
  他覆上她的手,将她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扯下,抵唇忍笑道:“你今日倒是乖觉。”
  “只是……”他转了音调,“朕根本没有此意。”
  说着翻身而起,抱着被褥下床,扬了扬手中枕被,“朕不过想把床给你,你倒在想什么?”
  虞扶苏垂下眼,贝齿咬住下唇。
  帝王又低笑一声,抬步往外走,“你睡吧,朕去别处。”
  虞扶苏开口唤他,“陛下,你……”
  他蓦然顿住脚步,未转头,只是声音冷淡下去。
  “行了,你放心好了,这两日,朕会带你回宫去。”
  两人本要走到尽头了,只是他雨夜折返,她趁雨留人,各自退让一步,前方究竟是柳暗花明还是迷途愈深,谁又知道呢?
  ……
  夙熙十四年秋,夙熙帝将奸佞之女兼是与前朝余孽关系紧密的虞氏女虞扶苏接回宫中,此等消息不胫而走,朝臣们半是悲愤半是醒悟。
  什么贵妃,什么扬言要封为继后的乡间女,只不过是幌子而已。
  贵妃入后宫这么多年,一无所出,而那个乡间女,早在一年前也被陛下赐婚嫁了人。
  反倒是那个虞氏女,背负着罪孽的身份,不但平安无事,还一连生下公主太子…
  陛下心中真正在意的,不能忘怀的,就是这个女人。长着一副天仙的模样,勾的陛下魂魄皆失,她就是一个祸害,十足的祸水。
  他们大越朝的江山,指不定要毁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虽说陛下极不喜朝臣将手伸的太长,管的太多,可只要是还对大越有一丝忠心的,都不会放任不管,任由陛下失智糊涂下去。
  于是,谏书仍如山一般,往帝王御案上堆去,到了如今局面,他们哪怕触着君王的忌讳,冒着触怒龙颜,砍头丢命的风险,也要尽一尽身为人臣的本分。
  与此同时,虞扶苏正带着太子嬴霁坐在御案边,翻看朝臣们的谏议。
  “有说请陛下赐她一杯毒酒的;有说把她永远囚在九洲瑶台宫里的;有说把她和太子分开,不许她见太子的;也有说把她送到玉兰县去,换回长公主的;更有人劝陛下再选良家女,备育子嗣,以承袭大统的……”
  朝臣们就是这样,震慑的了他们一时,却堵不住他们的嘴一世,她回宫,这一波又一波的攻讦,也是常理。
  嬴霁皱着眉头,很不高兴,隐隐含怒,“他们没资格这样议论母妃?”
  虞扶苏从嬴霁手中拿下奏章,含笑摸了摸他的头。
  花朝向来不亲近她,她回宫后,去看花朝,不过想牵牵她的手,她就直躲,干巴巴唤了她一声母妃。
  对于这个女儿,虞扶苏把爱埋在心里,也不强求,毕竟花朝生在那样的时候,自小被抱走,她几乎没有照顾过她,花朝怎么可能和她亲近的起来…
  倒是霁儿,自小养在身边的,的确不一样些,两年未见,仍是一眼认出了她,依偎在她身边连声唤她。
  再次见到一双儿女,见他们都长高了不少,虞扶苏自然是欢喜不尽的。
  看向嬴霁的眼眸里也满蕴柔光,母子正说着话,身后忽传来一声问话。
  “那霁儿以为该如何堵住众口,保护你母妃呢?”
  母子回头,见帝王身穿一件海水绿蝠纹大袖袍,漫步走来,在他们身边坐下。
  嬴霁转了转乌黑的瞳仁,歪着脑袋思索片刻。
  “父皇后妃,外臣岂能轻易置论?此实为欺辱。欺辱父皇妃嫔,儿臣的母妃,如同欺辱父皇与儿臣,此乃大不敬之罪。”
  “儿臣以为,年关将至,年底官员考核增裁调度,不若趁此机会,将嚷的最凶的一批人,部分告老,部分调回本府任官,父皇以为如何?”
  帝王淡淡瞥了自己儿子一眼,缓声道:“终究还是个孩子,下手未免轻软。”
  “朕且问你,将这批官员告老外放,你又擢谁填补京中空缺?”
  嬴霁有些懊恼,垂下眼睛,对帝王请罪,“请恕儿臣思虑不周。”
  帝王端坐一侧,不置一辞。
  虞扶苏拿起一道空折子,提笔拟了十数个人名,交给帝王。
  “陛下以为这几人如何?”
  帝王接过,不过一扫,蓦然转头面向虞扶苏,眸色幽深。
  折子上所拟人名,半数是先前受尽打压的卫朝旧臣及后代子孙,还有些忠厚愚钝对政事不敏感之人,更兼一些见风使舵的小人。
  “你跟朕来。”帝王起身,唤上虞扶苏,两人避开嬴霁,到偏殿中说话。
  帝王半笑半讽,眼神落在虞扶苏身上,贴近她道,“你真如朝臣们所言,要祸乱我大越江山不成?”
  “扶苏……”
  他靠的更近些,“你想当一代妖妃,再拉上朕做个亡国昏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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