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买桂载酒
时间:2021-11-09 00:41:51

  他手指上套着的指环也抵在腰间,硌得肌肤生疼。
  虞扶苏手指摸寻上帝王五指,手捏着那银质指环。
  “那时我未考虑太多,言语间确有不妥伤人之处,却不是有意惹陛下伤心的,陛下莫再耿耿于怀。”
  “也莫再做傻事自伤,你那个样子,实在骇人……”
  虞扶苏想到他拿刀剜自己身上伤疤的场景,只觉寒栗又起,心有余悸。
  手腕被反握住,手指重重捏在腕骨上,低声的问话由身下递送到耳畔,裹挟着暗夜中独一份的凉意。
  “为什么那样对朕?”低凉的声线下隐着不易察觉的痛楚和脆弱。
  “为什么?”他追问。
  他不听她的解释,即便她说了无心,他依然坚持要一个答案。
  虞扶苏沉默瞬息,反问帝王,“长公主去的时候,陛下心中是何感受?”
  听她提长公主,环在腕间的手指骤然又收紧一圈,直到听到虞扶苏低低的呼痛声,手指才微松,只耳畔呼吸依旧沉重。
  虞扶苏动了动手腕,“长公主是陛下至亲,我大哥就不是我的至亲吗?长公主去了陛下痛心,我大哥去时难道我就不悲痛吗?”
  “我的难处,陛下,你想过吗?你会懂吗?”
  腕上手指一僵,缓缓松开,床帐内一时又回复到无边的静寂当中。
  两人暂且无话。
  虞扶苏暗吐一口气,俯低身子,轻轻贴了贴帝王脸颊。
  “你总觉得我待你不够好,未把你放在第一位,你沉浸在自己的喜怒哀乐之中,永远在要求别人,永不知餍足。”
  “罢了罢了。”说到此处,虞扶苏也只能叫罢,“谁让陛下是君王,永远高高在上,怎么会下世替我们这些凡人考量?”
  说着,她又抚过帝王面颊,“总之,我一切都和陛下讲清楚了,也从未想过要惹陛下伤心,陛下心中的怨恼,该消就消了吧。”
  “陛下,夜深了,好生休息安养。”
  把一切自认为会造成帝王行止疯魔的事情说过一遍之后,虞扶苏捞起床上锦被,覆在帝王身上。
  该说的她已都说过了,该做的也已做过,能不能打开心结,就看陛下他自己了。
  已没她什么事了,虞扶苏准备起身躺好休息,让帝王自己好好想一想。
  捞着一角被面将离开帝王身上之际,一只手忽落在腰间,接着长臂一揽。
  虞扶苏只觉天旋地转,再次沾床时,位置已经易转,反被他钳制在身下。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隐隐感觉热度相凑,饶使在黑暗中,也不觉睁大了眼眸。
  “你不是……?”
  “你不是,不能……?”
  心中惊疑,说话也不觉有些吞吐。
  “朕不能什么?”
  帝王在浓浓夜色中开口,反与她相贴更紧密一些,也令她感受更为清晰明了。
  虞扶苏想起乔若附在她耳边悄悄说过的话,心头疑思不定,讷讷不开口。
  他似乎也有迟疑,只贴着她未有行动。
  最终还是虞扶苏主动,也是唯一一次主动伸臂揽住帝王脖颈,轻轻吻向帝王唇齿间,他才开始回应。
  直至最终,将乔若的话完全推翻否定,虞扶苏心中也是迷茫一片,不知乔若和君王,两人谁真谁假?
  若那时乔若的话不真,可帝王与她,的确分寝而居达七年之久,且他也未召幸过别的女子,偶尔更是举动脾气怪异莫名,若乔若的话是真,可帝王此刻又……
  虞扶苏缓缓摇头,真是猜不透。
  那厢,帝王手臂垫在她腰下,也不性急,低声在她耳边道:“原来你有这么多话说,对朕还有何不满与控诉的,都说给朕听听。”
  虞扶苏道:“不说了。”
  他却不依,动了动,“说呀。”
  “你……!”
  虞扶苏面上又热又恼,帝王却掩唇轻笑起来,笑声难得的愉悦。
  “说。”
  说便说。
  虞扶苏干脆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都倒给他听,只不过话说到几句,变成不连贯的微微颤音时,才知他根本就是存心戏弄。
  耳听他极力忍耐的笑音,虞扶苏伸手去掐他腰窝,咬着牙尽力将每一句说得字正腔圆。
  兴许帝王终于忍不了她的“聒噪”,兴许因为别的什么,帝王的唇重重堵上,封住她喋喋不休的控诉。
  “住嘴吧,扶苏。”
  ……
  不知过了几时,帝王半坐起身子,倚靠在床罩上,将虞扶苏裹在被中拥在身前。
  “不要掀被,寒冬腊月,你想着风寒吗?”
  “只是太热了,你放开我,让我出去坐片刻。”虞扶苏抬手抹了抹颊边汗珠。
  两人额前发丝都已湿透,在一起这许多年,未如今日这样酣畅过,这一刻,她完全包容接纳,依着他,随着他。
  帝王身心畅意,语气中蕴着不尽的柔软之意,仿佛这些年那个晴雨不定,乖张怪戾的男子根本不曾存在,只是虞扶苏的臆想。
  他又回到了暗牢她救他出来时,那个温柔无限的他。
  捞起床上散落的衣物,动作轻柔,一点点拭去她额头颊边的汗渍,只不放她走开。
  “今晚又为何这样对朕?”他拭汗的手停在她鬓角,在她身后问。
  虞扶苏想了想,道:“虽然这么说可能惹陛下生气,可我还是得说。”
  “我对陛下好,也希望陛下对我好一次。”
  “哦?怎样才算对你好?”帝王问。
  虞扶苏道:“陛下是大越君主,处置殿下,灭玉兰县,都是极正确的。”
  “若我是陛下,我也会这么做,只是到那个时候,请陛下也赐我一死,别让我再痛苦下去,就是对我的恩典了。”
  “你觉得可能吗?”他拥着她,并无动怒的迹象,反而心平气和的教她道理,“扶苏,看来你始终不明白。”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你入宫那一日起,你就是我越人了,是朕的人。”
  “那些卫人的死活,与你何干?你又难过伤心些什么?”
  “你一个女子,只管相夫教子就够了,外面的事,你掺和什么?又用你操什么心?”
  “你的痛苦,都是你自找的而已。”他手指摩挲她的脸颊,轻声道:“你若懂得朕的话,怎会有那些烦恼呢?”
  话刚落音,却被虞扶苏一掌捶在胸口,她气道:“你说的什么歪理?你怎么那么自私?”
  “我只求一死也不能吗?我已这般年纪,容颜不再,死了自有更年轻更好的服侍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的怒气却换来他的俯唇相就,手臂一横,被他推倒在褥间,再次卷进他带起的浪潮里。
  之后几日,两个人可谓形影未离,白日品茶观景,夜里自有一番数不完的亲密,温存软语几将道尽。
  他也渐渐妥协了一些,似想看她更明媚的笑靥,揉着眉做出让步,说玉兰县中,只要肯真心降越的,可以留其一命。
  他做出让步,虞扶苏也似认了一般,窝在他怀中点头,对他依从关怀更甚以往。
  时间一晃,已到了用丹的吉时,帝王命人将紫金丹取出,和温水服下。
  那一日,他仿佛重获新生,格外喜悦,对虞扶苏说了许多话。
  他说,等玉兰县这桩麻烦解决后,等太子再大些,这皇位不坐也罢,早些禅位给太子,两人过几日独属于他们的清静悠闲日子。
  又说等开了春,想去屏香山莲花庙小住几日,去看看那棵樱花树还在不在,那是他们初相遇的地方,有着属于他们的过往回忆。
  “你说,好不好?”他替她拢了拢被,问道。
  虞扶苏听着窗外呜呜呼啸的风声,回头看君王,他今日的面色格外好些,在映入帐中的灯火照耀下,色如无瑕美玉。
  若不是亲手换了那粒紫金丹,定会以为是紫金丹的功效,让他重回巅峰盛景。
  “恐怕今夜又要落雪了。”虞扶苏目光落回远处,幽幽说道:“今年的冬日,也格外漫长。”
  “开春不知还要等上几时?”
  帝王从身后握上她的手,“怕什么?我们还有许多时日呢。”
  “慢慢等着,不急。”
  虞扶苏伸手搂上帝王腰身,脸埋在他颈间,低低“嗯”了一声。
  帝王拥她躺下,掖紧被角,手指抚过她面靥,道了声,“睡吧”。
  这一觉并不安稳,夜半有嚣肆的风狂吼着拍在窗上,虞扶苏手臂猛颤了一下,从噩梦中惊醒。
  烛台上灯火已快燃尽,想来窗外以定是风雪压头,心中没来由漫过一阵寒意,虞扶苏不觉往身边人怀中缩了缩。
  见他睡得沉稳,不愿惊扰,悄悄替他拉了拉锦被,目光从他面上滑过,正要重阖眼眸,又忽觉心头有一丝道不明的沉闷难受。
  目光猛然定格在帝王看上去依旧润白如玉的面庞上,虞扶苏嗓音微颤,伸手去推帝王。
  “陛下……”
  “陛下!”
  “嬴逸归!”
  ……
  夙熙二十年冬十二月初七夜,夙熙帝嬴逸归崩,年三十九岁。
  虞扶苏没有太多悲伤的时间,如今,稳住局势才是第一要紧。
  她先是瞒住帝王崩殂的消息,密诏亲信趁雪连夜入宫,分兵几路把守宫门。
  只是,纷忙之中,还是出了点乱子,一小队不知是谁的甲兵,趁乱混入虞扶苏召集的队伍里,悄悄靠近虞扶苏,将一柄刀架到了虞扶苏脖颈上。
  虞扶苏看着眼前去了兜帽的人,“李元容,是你。”
  “是我。”李元容早不见了往日模样,一双眼紧盯虞扶苏,“我早说过,你会害了陛下的。”
  虞扶苏道:“你要杀我?”
  李元容却不否认,眼中冷意翻滚,说了一句。
  “你死,太子继位。”
  “他的江山,还由不得你来摆布。”
  毫不拖泥带水,他说完话,冷眼吩咐手下,“动手。”
  眼看冷刃就要割破血肉,虞扶苏喊了一声,“周姐姐。”
  紧接着便有暗器破空刺入皮肉之声,拿刀的人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又接黑影一闪,人已到了李元容身边,手中利刃朝李元容刺去,李元容大不如从前,对了几招便落于下风,被周怡悦寻着时机,寒刃快且不留情,送到了李元容胸腔里。
  虞扶苏惊道:“周姐姐,你为何要杀他?”
  周怡悦冷眸扫了虞扶苏一眼,未说一句话,也未看倒地的李元容,抬脚消失在风雪中。
  而李元容脑中却回荡着一句话,“抛下我,我会杀了你的。”
  她当真说到做到。
  李元容躺在地上苦笑,心头甚至有些后悔,可晚了,晚了啊!
  天之将明,虞扶苏牵着嬴霁的手,亲自将他送到金殿中,看他一步步走上玉阶,坐到他生父曾每日坐着的宝座上。
  嬴霁继位很顺利,几乎未遇什么阻力,这是连虞扶苏都未想到的。
  既然霁儿已顺利登基,接着自是料理帝王后事。
  却在这些日,墨冰将一个信封并一个锦盒亲手交到了虞扶苏手上,墨冰是帝王血卫,这自然就是帝王有话要与她说,有东西要交与她。
  虞扶苏接了信和锦盒,看过之后,久久未出宫殿。
  原来,他从未想过要服用紫金丹。
  原来,他早知道她换了紫金丹,而她换下的那粒紫金丹,也是假的,真的一直都在他手中。
  原来,他早为霁儿安排好了一切,拥护霁儿登基,辅佐年轻的霁儿做一个合格的君王。
  原来,他甚至连花朝将来的夫婿也已定好。
  而最后几句话,却是独独交待她的,他说夜里梦见明月撞入她怀中,料定她会再次有孕。
  他说这是他最后一个孩子,教她生下来。言语间有霸道的命令,又隐含脉脉的温情。
  最后,他把真正的紫金丹送到她手中,说她年岁已大,万一生产时有何不测,紫金丹可保她们母子性命。
  自他离去,还未及好好为他哭过,如今却有泪水滴滴滑落面颊。
  他们两个,注定要这样你死我活。
  玉兰县缴兵投降的条件便是帝王死,霁儿继位,娶四哥之女卫朝公主为后。
  而如若她不舍得他死,玉兰县决计不会投降,他也决计不会放过玉兰县,玉兰县没了,她怎能安心以一个卫朝旧人的身份留在他身边,接受他的情意,享受他给的富贵?
  无解的,他们两个之间,必得死去一个,才得解脱。
  而她猜的没错,这么多年了,她依旧连想死的资格都没有,他不让她死,她只好去当那个狠心人了。
  千言万语,只能道一句天意弄人。
  若是他们没有家仇,若是他们没有国恨,若是他们一开始就彼此相爱,他们合该是一双恩爱夫妻,琴瑟相谐,儿女成双。
  可没有如果,他们,从来都是被命运耍弄的两个人……
  ……
  方君扬被押送到洛京后,虞扶苏亲自给他端去了一壶酒。
  “你来送我上路?”他看着那壶酒,满眼嘲讽。
  虞扶苏颔首,“这是剧毒,很快,不会有太多痛苦的。”
  他却仰天大笑起来,“为什么?”
  他质问,“你们是我的兄弟姐妹,是我的骨肉同胞,为什么心从不向着我,始终把我当个外人?”
  “始终只有我一个人是个外人?”
  虞扶苏沉默半晌,“方家哥哥,你走错路了。”
  方君扬忽然回头,“我走错什么?”
  “我何错之有?你们一个个都是卫朝子民,却一个个背叛我卫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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