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买桂载酒
时间:2021-11-09 00:41:51

  卫兰泽颔首微笑,“都带上吧,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合该生活在一起。”
  “嗯。”虞扶苏许久没有这样舒心过,颇重的点了下头。
  将一些必须要说的事说完,又聊了几句闲话,已是半个时辰以后,虞扶苏知道她不能多待,该回去了。
  起身和卫兰泽告别,嘱咐他一定要注意身体,如此又絮叨几句,虞扶苏领着临安出了阁楼,快步朝自己的寝殿折回。
  一路到了寝殿,打发临安去了,虞扶苏先去后殿沐浴,换上寝衣,又往内殿卧房转去。
  奇怪的是,都到了这个时候,内殿却无人看守,里面连一盏灯也未点亮。
  虞扶苏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她摸黑小步往床边挪去,口中低低埋怨着:“这群宫婢,越发惫懒了。”
  小心摸到床边,心里总算舒了口气。
  她伸手扯住床帐,准备坐下身去,隐在暗处的人忽然发作,伸腿将她绊倒,虞扶苏径直往被褥间栽去。
  不及起身,高大身影已欺身上来,在她身上轻嗅了嗅。
  “去了哪里?”他沉声问。
  虞扶苏回道:“今夜夜景不错,不过沿着宫中小径略转了转。”
  “是吗?”他只说了这两个字,黑黢黢的殿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也琢磨不出他这两字究竟是什么意味。
  “陛下几时过来的,为何不教人点灯。”虞扶苏及时引开话题。
  夜色中传来一声轻笑,“为什么要点灯,这样正好。”
  他的手沿身下曲线滑过,声低微凉道:“这样反而更真实。”
  身上的手渐渐有些不规矩起来,虞扶苏及时抓住乱动的手掌,掩唇无声一个呵欠,向他诉说她的乏累。
  “陛下,早些歇息吧。”她劝道。
  动作一瞬止住,黑夜中唯剩下无边静寂,两人几乎面贴面,呼吸交错可闻。
  保持着这个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帝王的手忽移到她腰间,将她揽腰抱起,往宽大的床帐间一扔。
  “那就睡吧。”
  他的声音冷冷传出,继而在黑夜中如能视物,大跨步头也不回的离了虞扶苏的寝殿。
  虞扶苏压着跳动的心口,一时几多猜测,他究竟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自呕了半盂血后,帝王罕见的听起话来,十分遵从太医的嘱咐,苦的不能入喉的药汁,他一日三四碗,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尽数饮下。
  有了药物支撑,他精神似乎也回复许多,尽日伏在案头,却未见有十分疲态的时候。
  虞扶苏知道他夙兴夜寐整日在忙些什么。
  他终有一日要活刮了方君扬,要把玉兰县夷为平地。
  这是有一次,她给他送茶,他表情阴鸷地从埋案的纸张中抬起头,亲口对她说的一句话。
  而方君扬那里也没有消停过,自得了宛城,又得一大批卫朝旧民投军报效以后,他趁势又攻下几个守备薄弱的小城,怕是也在不断积蓄力量,准备终有一日,朝着洛京攻来。
  卫朝与越朝时隔二十年的又一场硬仗,怎么看都避免不了了。
  ……
  夙熙二十年,秋风吹走最后一片落叶,冬日第一片新雪从半空飘然落下。
  即便有名贵药物支撑,帝王的身体也终于到达了极限。
  他开始半日半日的卧床,吃下去的汤药过不了片时也会尽数吐出来。
  只要是个明白人,都知道,帝王这次真的是时日无多了。
  虞扶苏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何滋味,只每日强打着精神,辅助嬴霁处理日日堆压的政务。
  这日,一个消息忽递到虞扶苏眼前,在虞扶苏脑中猛然炸开。
  方君扬他败了,人被活捉,正往洛京送来。
  据说是他在前方与越军作战,作为后方坚实堡垒的玉兰县却背弃了他,没有派给他本说好的援军。
  玉兰县的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而方君扬在宛城匆匆组建起来的军队,作战生疏又纪律涣散,如一盘散沙一样。
  玉兰县骤然与方君扬背道而驰,他手下那些新兵乌合之众,一拍就散了,以致方君扬腹背受敌,兵败被俘。
  帝王听到这个消息后,靠着床大笑不止,良久才止住笑意,自语道:“下一个,就该玉兰县了。”
  虞扶苏蹙眉不语,帝王的身体状况,对外自然是瞒着的,只朝中十多个忠心老臣知道些端的,老臣们也分作两派,意见相左。
  一派担忧太子年幼,不堪重担,劝帝王服用紫金丹,以益寿延年,另一派稍顽固迂腐些的,坚决认为要遵从先帝遗诏,三代以内君王不得动用紫金丹。
  劝君王早备后事,以免生患。
  两方各自争执不下,帝王却始终没有表态,不知在想什么?或是在等什么?
  帝王畅意笑过之后,见虞扶苏直直立在不远处,一句话也不说。
  一时心头觉得没意思,朝虞扶苏招手,“过来。”
  虞扶苏挪过去,帝王伸手拉了她一把,她猛跌坐在帝王身上。
  帝王便将她圈进臂弯里,抬眸打量一眼,问:“你怎的越发沉闷无趣,你这张嘴不会张一张吗?”
  虞扶苏反问:“陛下想听什么?”
  帝王想了一想,眸中忽又起几分兴味,“不如你说说看,朕究竟该不该用那紫金丹?”
  虞扶苏想也未想,直言道:“该用。”
  帝王下颌微抬:“为何该用?”
  虞扶苏道:“规矩虽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陛下还年轻。”
  帝王闻言,深深望进虞扶苏眼中,呵呵笑了一声。
  “虞姬说得不错,人想活着的时候,哪还管的了什么先帝的遗诏呢?”
  他抚摩着虞扶苏的手腕,“何况朕若真丢下你走了,你又该怎么办呢?”
  虞扶苏在帝王怀中挣了挣,“陛下……”
  他却忽勾唇一笑,一双墨眸紧胶在她面上,“你说的对,朕该用紫金丹。”
  他终于给自己下了这样一个结论,紫金丹能益寿二十年,一但服下,他还是如从前一般身体健朗的君王,他还有漫长二十载光阴……
  然而此刻,虞扶苏手握一个锦盒,而锦盒之中,正是关乎帝王生死的那枚紫金丹。
  不错,她将真的紫金丹偷偷拿了出来,换了一粒假的进去。皇家用个丹药,也要择个时辰,而六日之后,帝王服紫金丹,取到的,只会是那枚假的紫金丹。
  真紫金丹握在手心里,珍珠大小的一粒,色泽十分漂亮。虞扶苏握丹的那只手微微的抖,五指用力,将丹丸在手心中碾成粉末,手心翻转,粉末倒在空气中,随卷来的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中却有一滴泪顺着面颊滑落,留下一道隐约的湿痕,被风吹过,只觉又干又冷。
  她口口声声要帝王服丹,可背地里,却亲手断送了他生的机会。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她必须这么做。
  他和方君扬两人都已疯魔了,赶尽杀绝成了他们信奉的教条。
  他活着,会放过玉兰县几十万卫朝旧民吗?会放过四哥吗?真的会放过方君扬的两个孩子吗?
  还有,她最想知道的。
  他,会放过她吗?
  留在皇宫中从不是她的本愿,如今花朝霁儿已经长大,她想离开这里,和四哥他们生活在一起。
  他会放过她,让她如愿吗?
  答案多半是不会,他怎么可能放过他们这些卫朝旧人?
  他行事果决狠辣,哪怕四哥并无反意,也根本没有光复卫朝的心思,哪怕她告诉他四哥曾救过他一命。
  他却丝毫不念,势必做到剪草除根,他,毁了四哥的一生。
  若不是有一日临安说漏嘴,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竟将四哥净了身。
  四哥是个男人啊!如此奇耻大辱,真不如一杯毒酒赐四哥一死。
  虞扶苏无法相象,那日她去见四哥,四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她谈笑风生的。
  她也无法想象,她问四哥过得好不好时,四哥是隐忍着怎样的情绪,对她说出那个“好”字的。
  虞扶苏想到玉兰县的百姓、想到四哥、再想到她自己,抬袖慢慢拭干颊边泪痕,心中也硬了硬,转身慢慢往回走。
  帝王阴晴不定,心思更是诡谲难测,她不信任他,也不敢去赌他的心,毁掉紫金丹,是她唯一的选择。
  做了狠心人,对他却也不会完全绝情狠心。
  从他登基为帝,与她大婚,两人竟已不知不觉度过了将近二十年光阴,这二十年爱恨纠葛,分分合合,他们几乎没有几天真正快乐的时光。
  而在他生命中最后这一点短暂的时日里,她想,他们就不要这么累了。
  最后这些日子,她会放下一切恩怨与负担,一心一意待他好的,对他的情与年少时悲惨的遭遇,给予她最大程度的怜悯与回馈。
  然后,她看着霁儿登基,看着天下太平,她再无牵挂。
  出宫和四哥、姑母他们生活在一起,往后的生命中,再无嬴逸归这个人。
  *
  “你家娘娘呢?”
  帝王强忍着怒气和心烦,拦住一个小宫婢问。
  看他整日病着,没力气理会她了,她便胆大心野起来,把他撂在脑后全不放在心上,今日一整日竟不见她人影。
  晚些时候,不知怎的,他忽觉身上有了几分力气,便下床穿衣,亲自过来寻她,谁知将她的寝殿里里外外搜了一遍,还是寻她不着。
  心中又恼又慌,帝王冷脸的样子吓得小宫婢一颤。
  小宫婢抖着手往殿后指去,“娘娘在…在殿后的水榭中。”
  帝王撇开小宫婢,抬步便走,一径到了水榭外,骤然滞住脚步,怔怔望着水榭中央月下独舞的曼妙身影,已然出神。
  她身姿轻盈,舞姿优美动人,抛袖如惊鸿掠影,俯身如花枝低首,月雾朦胧,幽香浮动,汪洋的水波粼粼光闪,与平铺的银白月辉交汇一处,让人不禁有恍惚之感,以为误闯了仙境。
  一舞终了,仙境外的人却还没有回神。
  虞扶苏几步上前,对帝王微微一笑,轻声道:“这支舞叫《惊鸾》。”
  帝王目光扫过虞扶苏面庞,眼中有流动的微光,一指点上虞扶苏额间灼灼花钿。
  他嘴唇动了动,分明想说什么,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说。
  出口的,也变成微冷的四个字,“还不回去!”
  虞扶苏笑脸遭他冷语,也不恼,拢了拢衣袖,道:“那就回去吧。”
  她小步跟在帝王身后,回了寝殿中。
  殿内暖融,被热风一扑,虞扶苏反倒有些禁不住,喉咙发痒,低低咳了一声。
  帝王蹙眉拉过虞扶苏的手,握住她雪凉的指尖,捏了一把她单薄的衣衫,盯住她的眼眸。
  “严冬腊月,你成心的是不是?”
  虞扶苏抿唇,似叹了口气,垂着眼眸说了一句,“我以为陛下会喜欢的。”
  “罢了,好冷,我先去沐浴,陛下自便吧。”
  她说着,往后殿走去,留帝王一人,复杂而怪异的看着她的背影。
  等她沐浴出来,帝王还在殿里,屈腿坐在椅中,正转动把玩着手上的银戒。
  听虞扶苏进来,也未抬头看她。
  虞扶苏唇角悄悄勾了一下,手撩过微湿的长发,几步走到烛台边,将燃着的灯烛尽数扑灭。
  她摸索着到了床榻边,脱鞋上榻。
  好一会儿,帝王才起身跟过来,呼吸微沉,有些恼火道:“你干什么?”
  虞扶苏也不回应,静静躺着,好似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帝王这下彻底恼了,伸手去提虞扶苏,却被虞扶苏忽然搂住脖颈带倒在了床褥上。
  耳边是一声低笑,紧接着,唇上又蓦然一软。
  帝王脑中嗡鸣,还不及有所反应,虞扶苏的唇就已滑下。
  她扯开他的衣襟,手触到他裸/露的凹凸不平的肌肤上。
  是一道道交错纵横的可怖伤疤。
  虞扶苏的手刚落在伤疤上,帝王就如同雷击,极快的甩开她的手。
  他甚至带些厌恶,凶声吼她,“你别碰!放开朕!”
  虞扶苏自然不会放开他,手缠住他的手指,闻声道:“陛下,你别动好不好?”
  她说着,唇已随声音落下,紧贴在他胸口伤疤之上。
  虞扶苏想,这些伤痕,既是身体上的,也是心里的。
  身上的伤好治,心里的疤却难医,她不是大夫,不知道能不能治愈他。
  但,她愿意试一试。
 
 
第41章 曲终。
  “陛下别动。”
  唇瓣游离轻触,一径贴过帝王心头揭不去的耻辱,他由起先的抗拒,渐渐有些软化,手扶在她腰间不动。
  乌沉沉的床帐里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帝王此时神情,耳边唯有他略长兼有些起伏的呼吸,热热喷洒在鬓发间。
  “陛下说,身上一处一处的伤,无一不是拜虞家所赐。”
  虞扶苏回忆着帝王曾红着眼说过的话,手拢在他长发间。
  “陛下手段了得,虞家已经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死的死、散的散、疯的疯……”
  “陛下的怨气也该消了吧。”
  “至于被方君扬所俘一事,陛下也大可不必太过自轻自责。”
  说到此处,虞扶苏略略停顿,才往下接去。
  “局势逆转,方君扬与殿下此刻不落回到你手中,任你宰割吗?胜败乃人生常有之事,不过输一次,陛下心里又何必太过介意?”
  “陛下纵然英明,殿下和方君扬也不是庸碌无能之辈不是吗?”
  夜色里阒静无声。
  虞扶苏也就自顾自说了下去,“还有,多年前在乔若家,那件事……”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晚上的事,虞扶苏依旧感觉无法启齿,只是她不得不旧事重提。
  听乔若所言,那件事,或许就是他重重心结最直接的引线。
  果然,虞扶苏能明显察觉到扣在腰间的五指力道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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