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妃从瓷碟中夹起一枚沉香片,放入盅内,用玉杵慢慢地碾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悠悠地答道:“他说,你不想立别人为太子妃也可以,要娶那个旧梁女人,只需要做到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望向北湛,道:“你必须要把南疆三城夺回来。”
北湛一怔,南疆三城,当初昭国进犯庄国,最后却不敌,反而连失三城,陆秉文父兄也是因此而落得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也因为这三城,他被迫和蛮蛮分开了这许多年,没想到兜兜转转,他想娶蛮蛮为妻,竟然还是系在了这三城上。
月妃道:“总之,我已替你答应下来了。”
她放下玉杵,道:“至于做不做得到,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北湛微微抿起唇,略深的烟灰色眸中迸出锐利的锋芒,道:“儿臣能做到。”
月妃淡声道:“你也不必勉强。”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倒仿佛真的不在意北湛能不能做到这件事,她顿了顿,又道:“说不定过些日子,又有别的转机了呢。”
此时的北湛并未细思她话里的意思,只是道:“儿臣不觉得勉强,南疆三城是迟早要收回来的,倘若只需要完成此事,儿臣倒觉得不算难。”
月妃把磨碎的沉香粉末倒入瓷盅,用银勺搅了搅,随口道:“那是你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
……
天色渐晚,夜幕笼罩,唯有天边一抹余霞浅淡,宛如女子脸颊上淡扫的胭脂,含羞带怯,美不胜收,数只倦鸟掠过天际,洒落一串清脆悠远的啼鸣声。
北潇潇还未离开,正陪着赵曳雪说话,待听说北湛回来了,大松了一口气,对她道:“看来父皇对皇兄倒是没有那般严苛,我还以为他今天回不来了呢。”
说着,便与赵曳雪一道前往花厅,北湛正在与晏一说话,闻声便止了话头,朝她们看来,面上的神色迅速舒展开来,语气也变得柔和,唤道:“蛮蛮。”
北潇潇十分识趣,冲晏一使了一个眼色,晏一没明白过来,表情疑惑:?
北潇潇叹了一口,索性扯着他就走了,出了门才语重心长地道:“你没发现我皇兄看见赵姐姐,眼睛里就再容不下其他人了吗?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没一点眼力见。”
晏一:……
他觉得自己有点无辜,明明是殿下叫他来交代事情的,怎么倒成了他没眼力见了?
花厅里,赵曳雪仔细打量过北湛,才问道:“你没什么事吧?”
北湛摇摇头,道:“父皇只是罚我去跪了祖庙,没什么大事,倒是我听说母妃要见你,她没有为难你吧?”
赵曳雪也摇头,道:“月妃娘娘看着……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北湛拉起她的手,两人一道往内间走,他道:“怎么不一样?”
赵曳雪斟酌着答道:“我原以为她是一个严苛冷肃的人,但是直到见了她才发现和我想象中的不同,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不太上心,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北湛沉默了片刻,道:“从我有记忆开始,她一直就是这样的,更何况,她原本也不是应该待在这里的人。”
闻言,赵曳雪颇为好奇:“这是为何?”
北湛便把月妃曾经的经历与她说了,末了又道:“倘若有得选,她绝不会留在这里,直至如今,母妃仍旧对父皇当初做的事情耿耿于怀,恐怕在她眼里,我与父皇没有什么差别吧。”
说到这里,他那双深烟灰色的眸中流露出几不可察的痛苦之色,赵曳雪忽然停下步子,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道:“当然有差别了。”
北湛不解地看向她,赵曳雪踮起脚尖,轻轻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道:“最大的差别就是,我们是彼此相爱的。”
她退开些,认真地对北湛道:“你父皇是强迫了你的母妃,他们之间并无喜欢,这怎么能一样呢?”
北湛的眸光微动,然后低下头,额头与她相抵,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微哑:“你说得对。”
他亲昵地吻了吻怀中人的鼻尖,满心的欢喜涌动着,几乎要满溢出来,令人不知所措,却又想做些什么来纾解,北湛俯身抱住了赵曳雪,在她的轻呼之中,把人整个抱了起来,放在桌案上。
他道:“再说一遍。”
赵曳雪茫然道:“说什么?”
北湛亲了亲她的额头,道:“说一遍方才说过的话。”
赵曳雪回想了一下,才道:“我们与你父皇母妃之间最大的差别便是,我们是彼此相爱的。”
话音才落,北湛便吻住了她的唇,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脸颊上,有些痒痒的,赵曳雪下意识想躲,却被他扣住了后脑勺,吻得更深了……
没一会她便气喘吁吁,屋子里安静无比,下人们不知何时已经退去了,甚至贴心地给他们关上了门,寂静的空气中只能听见他们紊乱的呼吸,以及亲吻时发出的轻微声音。
衣物轻飘飘地坠了地,伴随着笔墨砚台倾倒的声音,文书也被哗啦一阵扫落在地,赵曳雪被按倒在书案上的时候,忽然间迷迷糊糊地想道,这好像是第二遭了,这人就这么喜欢书案吗?
这想法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她就再也无暇思及这些琐事了……
第94章 喜脉。
转眼几个月过去, 盛京便入了夏,天气开始热了起来,不过好在与南方相比, 这里的日头虽然毒辣,风却很凉爽。
赵曳雪既怕冷, 又怕热,一入了夏天, 她也不出去了,一整日窝在听雪斋,北湛命人取出冬天窖藏好的冰, 用盆装着, 放在屋子里, 空气里泛着丝丝凉意, 在这炎炎夏日里显得十分舒适。
玉茗小心地从冰盆里取出一个瓷盅, 打开来,里面是冰镇好的酸梅汤,赵曳雪最近爱喝这个, 每日至少要喝上两碗。
玉茗把酸梅汤递给她, 一边絮絮地劝道:“主子,今日就只有这一盅了,大夫之前说您体弱, 寒凉之物不要多吃,免得吃坏了身子。”
赵曳雪嗯嗯应下, 一手端着碗,一手去逗白桃桃,两个月过去,白桃桃也渐渐长大了, 比之前壮实了一圈,一身雪白的毛,远远看过去,如一只雪绒团儿也似。
细竹枝上用线栓了一枚小绣球,不时摇动,白桃桃左扑右扑,玩得不亦乐乎,一个劲儿喵喵直叫。
赵曳雪逗累了,便把竹枝儿扔到一边,白桃桃还未反应过来,傻乎乎地在原地等着,扬起小脑袋看她,待明白没得玩了之后,不满地叫起来:“喵~”
赵曳雪兴致一起,便学它叫:“喵~”
白桃桃像是知道她在调笑自己一般,喵喵直叫,小模样还挺凶,它叫一声,赵曳雪便叫一声,一人一猫如同吵架似的,最后白桃桃败下阵来,扭过身子自顾自找那小绣球玩儿去了。
赵曳雪拣起那小竹枝儿,促狭地逗它:“喵?”
紧接着,门口处也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喵?”
赵曳雪一怔,抬起头望去,只见门边立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是北湛。他不知何时已经来了,在那里站了多久,一想到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都落入对方眼中,赵曳雪忍不住红了红脸,连忙把竹枝扔了,心虚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北湛眸子里泛起温柔的笑意,道:“在你喵第一声的时候。”
赵曳雪:……
她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今日下值这么早么?”
“有些事情要做,”北湛望着她,想说什么,最后却又顿住,只是替她理了理鬓发,道:“天气越来越热了,你在府里还住得惯么?”
赵曳雪点点头,道:“这几日倒还好。”
她看了看外面的日头,道:“今日有些闷热,一会怕是要下雨了,你下午还出不出去?”
北湛想了想,道:“不出去了,我在府里陪你。”
听了这话,赵曳雪心中高兴,这几日北湛越来越忙,回来得也一日比一日晚,赵曳雪只知道他有事情,却也不知该如何问,今日他不出去,想来公务也忙完了,遂拉着他的手摇了摇,笑道:“紫玉说今日有新到的梅子,你吃不吃?”
北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跳,颔首道:“吃。”
梅子都是精挑细选后送来太子府的,各个都有大拇指大小,色泽紫黑,滚圆饱满,一口咬下去,酸味儿霎时间迸出,北湛瞬间就变了脸色。
赵曳雪讶异道:“不好吃么?”
“没有,”北湛的表情很快就恢复如常,重复道:“很好吃。”
赵曳雪又给他递一个:“那就多吃点。”
看着那枚圆滚滚的梅子,北湛只觉得头皮发麻,但还是伸手接过来,正欲送入口中,正在这时,忽闻下人过来询问是否用午膳,北湛大松了一口气,立即吩咐道:“现在就摆膳吧。”
因着北湛在府中,午膳比赵曳雪平日里一个人吃要丰盛许多,菜式足有八道,荤素不一,赵曳雪轻轻吸了吸鼻子,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可是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北湛细心,见状便问道:“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赵曳雪摇了摇头,道:“许是天气热,闷得慌,把门窗都打开吧?”
下人们依言照做,赵曳雪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玉茗替她盛了一碗汤,赵曳雪只闻了闻,便皱起眉头,一股子恶心劲儿直往上冒,扭头就干呕起来。
北湛立即扔下碗勺,扶住她急声道:“怎么了,蛮蛮?”
赵曳雪吐得昏天暗地,差点把心肝脾肺一同呕出来,近来天气热,她的胃口本就不好,没吃什么东西,最后只能吐出胆汁来。
玉茗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北湛对她沉声吩咐道:“去叫大夫来。”
玉茗连连点头,撒腿就往外跑,谁知下一刻就“啊哟”一声,和一道黑影撞了个满怀,玉茗捂着酸痛的鼻子,抬头一看,却见来人是林康。
她急得都没时间说话,绕开对方就跑了,林康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待进了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吓了一跳,道:“赵姑娘怎么了?”
北湛向他伸手道:“茶。”
林康连忙从桌上倒了茶递过去,北湛将赵曳雪抱在怀中,轻轻地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道:“蛮蛮,好了吗?先喝口水。”
赵曳雪喝了水,整个人宛如虚脱了一般,额上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如纸,北湛看在眼里,既是自责,又是心疼,安慰道:“大夫一会就来了,还有哪里难受么?”
赵曳雪只觉得嘴里那股子怪味一直挥之不去,苦涩难闻,令人作呕,最后她拍着北湛的手臂,又指了指门外,北湛顿时会意:“要出去?”
赵曳雪点点头,北湛便俯身将她抱起来,大步离开了屋子,等出了门,恰好一阵清风送来,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气息,赵曳雪顿觉神智清明,心里好受了许多,也不想吐了。
她大松了一口气,有些脱力地靠在北湛的怀中,仰头看着瓦蓝的天空,微微眯起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玉茗带着孟大夫一前一后从门外走进来,抬眼看见她躺在北湛怀中,登时大惊失色:“主子!您怎么了?”
“孟老。”
北湛示意他免礼,迅速道:“你来给她看看是怎么了。”
“是。”
见太子殿下这般着急,孟老大夫连药箱都来不及放下,便上前来替赵曳雪把脉,刚刚把手指搭上去,他的眉头就挑了起来,北湛的心也跟着提起,沉声问道:“她怎么了?”
孟老大夫看了他一眼,道:“嗯……殿下稍等,容老朽再仔细诊一诊。”
他说完,又对赵曳雪恭敬道:“请姑娘将右手伸出来。”
赵曳雪照做,孟老大夫又给她把脉,过了片刻,就在北湛忍不住要再次询问的时候,他才悠悠地道:“小娘子没什么大毛病。”
北湛剑眉紧皱,神色不信地道:“她吐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没什么毛病?”
眼看太子殿下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了,孟老大夫连忙解释道:“赵小娘子是有身孕了,这才会孕吐,乃是正常的事情,殿下不是也知道么?”
他说着嘿嘿一笑,明显是还记得两人上一次闹出的糗事,笑容里还带了点看好戏的意思。
这话一出,赵曳雪傻了,玉茗也傻了,院子里空气安静无比,久久没人说话,赵曳雪看了看太医,又抬头看了看北湛,只见他表情十分平静,淡定从容,就好像孟老大夫说的是一件十分寻常的消息,没什么可稀奇的。
太子殿下现在看起来是最为镇静的那个人,孟老大夫有些失望,摸了摸胡须,道:“赵小娘子这身孕才两个多月的时间,一开始是会这样的,嗅觉和味觉较常人更为灵敏一些,等再过一阵子,这症状就会稍稍减轻——”
话还没说完,赵曳雪听见北湛又开口了,他对孟老大夫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孟老大夫一怔,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答道:“老朽说,赵小娘子有身孕了,是喜脉。”
北湛:……
他面上的表情仍旧没有变化,但是唯有赵曳雪知道,他此时的内心大抵是不平静的,因为抱着她的双臂越来越用力,赵曳雪轻呼一声,北湛立即反应过来,有些手足无措地道:“蛮蛮,你没事吧?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赵曳雪摇摇头,提醒他:“你先放我下来。”
北湛抱着她下意识就要进屋,忽然又想起来不对,又立即退出来,吩咐林康道:“把矮榻抬出来。”
林康连忙照做,玉茗又放了靠枕和绒毯,北湛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赵曳雪放下来,动作谨慎细致,就好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玉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磕了碰了一般。
做好这一切,他才看向老大夫,道:“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