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珏脸色唰地惨白如纸,只觉得后脖子一阵凉风吹过,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下意识握住了失去两根手指的右手,瑟缩着道:“我……”
“当然了,”北业收回手,语气轻蔑地道:“本王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一切都看你自己如何决定了。”
他说完,便撇下李珏,扬长而去,李珏站在原地,三月的天气晴光明媚,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如至冰窖之中。
……
今日天气颇好,北潇潇一早就过来找赵曳雪,把昨日审问周若如的事情一说,又埋怨道:“我皇兄真是,这种事情都不说,要不是晏一来找我,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她看起来颇有微词,赵曳雪想了想,道:“这件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了,他倒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他的性格向来如此,什么都自己闷着,若不是我亲身经历了此事,说不得也是不知情的。”
听闻此言,北潇潇也不恼,只促狭地看着她,笑眯眯道:“你倒是向着我皇兄。”
赵曳雪脸微微一红,神色却十分镇静:“我自然是向着他,否则还能向着谁?”
北潇潇做出牙酸的表情,眼睛一抬,目光倏然一亮:“皇兄!你都听见啦?”
赵曳雪浑身一僵,尴尬得不敢回头,然后便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微暖的体温靠近,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后脖颈,像在摸一只猫儿似的,北湛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嗯,听见了。”
第90章 “那你可要抱紧了。”……
北潇潇只略坐了坐便告辞了, 赵曳雪隐约察觉到北湛的情绪不对,待她走后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北湛犹豫了一下,才道:“父皇罚我面壁思过。”
赵曳雪讶异道:“为何?”
北湛将今日的事情一一说来, 赵曳雪听说竟然是李珏做下的,摇摇头, 道:“他没有那个胆量,此事无疑是贤王所为。”
北湛摸了摸她的鬓发, 语气不明地道:“你这样了解他?”
赵曳雪:……
她斟酌了一下,答道:“并非了解,而是因为李珏他根本不会射箭, 又如何能射的中我的马?”
闻言, 北湛看起来才终于满意了, 道:“此事确实是贤王做的, 李珏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是冲着我来的,此番连累你了。”
他说完,眸色转深, 低声道:“但是北业此人行事狂傲, 不择手段,不计后果,我担心他对你下手, 等回盛京之后,你不如搬来府里住, 好不好?”
赵曳雪略一思索,点头道:“好。”
北湛本还以为要再劝说一番,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整个人都怔住, 赵曳雪笑得眉眼微弯,望着他:“怎么了?”
北湛摇摇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道:“没有,我只是……”
赵曳雪明白他的未竟之语,抬起手回抱,靠在他的肩头,感受着对方温暖的体温传递过来,清亮的日光落入眸中,她下意识微微眯起眼,看着院子里绚烂盛开的花树,轻声道:“我不想再后悔了。”
“阿湛,此生我们还剩多少天呢?”
听了这话,北湛用力抱紧她,声音有些低,却又温柔入骨:“不知道,但是无论哪一日,都想和你共度。”
赵曳雪轻笑起来,静美的眉眼舒展,像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她道:“那你可要抱紧了。”
“嗯。”
……
按照规矩,往年春猎都只有三日,但是因为今年太子出了事情,这才拖到了第五日,这于安庆帝来说,已是极限了,所以在第六日一早,便率领群臣启程,回往盛京。
来时春雨霏霏,去时一派大好晴光,太阳热烈却不刺眼,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将所有人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云都驱散了。
赵曳雪先回了自己的小院,北湛因受了罚,这几日要在府里面壁思过,不能前来,只好派了晏一过来帮忙收拾。
这座小院才住了两个多月,倒也没添置多少东西,但是还是有了些感情,赵曳雪对院子里的那一株老桃树十分不舍,此时正是初春时候,满树桃花灼灼盛放,绚烂犹如云霞一般,一团一团地簇拥着,清风吹过来,花瓣零落如雨,院子里铺了厚厚的一层,美不胜收。
白桃桃躺在花瓣堆里打滚,又爬起来追着尾巴尖儿玩,喵喵直叫。
赵曳雪实在喜欢极了这灼灼桃花盛景,对晏一商量着道:“不如我再住一阵子,等桃花谢了再回府,如何?”
晏一听了,顿时面露难色,他哪里做得了这个主?他家殿下现在估计就盼着赵姑娘赶紧回去呢,遂提议道:“姑娘若是喜欢这一株桃树,不如属下派人把它挖出来,种到太子府里。”
赵曳雪摇摇头,道:“这么老的树不好挪动,还是不要折腾它了,就让它在此处待着吧。”
她见晏一神色仍旧紧张,又补充一句:“我仍旧回去。”
闻言,晏一总算是大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时,大门处传来了玉茗疑惑的声音:“陆三公子?”
两人齐齐转头望去,那门口站着一个青衫的男子,模样生得很俊气,一双精明的狐狸眼,面上笑吟吟的,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子风流意味,不是陆秉文是谁?
他见了赵曳雪,便拱了拱手,道:“赵姑娘。”
这次他总算是称呼对了,赵曳雪面露疑惑,道:“陆三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陆秉文笑着道:“前阵子听说姑娘出了些事情,贵体抱恙,今日特意来拜访,在下家中也做些药材生意,拿了一些山参给姑娘补补身子,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他说着,略略侧开身子,一名小厮捧着锦盒迎上来,赵曳雪看着那装点精致贵气的朱漆雕花匣子,没有动,只是道:“有劳三公子费心了,不过我没有什么大碍,这些东西,三公子还是拿回去吧。”
陆秉文手里握着折扇,狐狸眼中透着十足的诚恳意味,道:“在下这次是真的来送药的,并没有别的意思,姑娘不要多心。”
听罢这话,赵曳雪反而笑起来,她眉眼生得漂亮,这么粲然一笑,有若明珠绽出熠熠光芒,美得惊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分外冷淡薄凉:“是三公子多心了,你我之间非亲非故,非朋非友,我岂能受你如此重的礼?”
她抬手将那个锦盒往外推了推,清亮的眸子望着陆秉文,淡淡道:“三公子是明白人,我想我之前已经把话说得十分清楚了,你我不是一路人,往后也不必续着这份交情。”
陆秉文面上的笑容微微一顿,收敛起来,不笑的时候,他那双狐狸眼中的精明意味倒褪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儒雅的温润,这时候他不像一个商人,倒像是文人了。
他沉默片刻,才苦笑起来,叹气道:“姑娘怎么就不肯相信陆某呢?陆某确实没有别的图谋——”
“我相信你,确实别无图谋。”赵曳雪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陆秉文双目微亮,然而她下一句便是:“所以,陆三公子请回吧。”
陆秉文眼神微暗,他如今身家丰厚,富可敌国,还从未被人这般拂过面子,但是他并未着恼,颔首道:“既然如此,那陆某就先告辞了,叨扰姑娘,实在抱歉。”
他说完,便带着下人离开了,一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处,玉茗合上大门,道:“主子,他是不是又想买画?”
赵曳雪俯身把白桃桃抱起来,随口道:“不知道,不过我之前说过了,不会再卖画给他。”
一旁的晏一忽然开口道:“说起来,前阵子忠义侯得了一幅画,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古月先生的,把老侯爷高兴得,当场厥过去。”
赵曳雪看向他,道:“是陆秉文送的?”
晏一颔首,道:“不错。”
他说着,顿了顿,对赵曳雪道:“有一句话,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晏一犹豫着道:“这个陆秉文,其人性格狡猾多智,又与贤王殿下关系匪浅,贤王与太子殿下一向不对付,这次姑娘和殿下坠崖的事,其中也不知有没有陆秉文的手笔,所以,容属下多嘴一句,姑娘最好还是远着他一些,免得被设计了。”
赵曳雪点头:“我知道了,再者,我与他交情泛泛,以后恐怕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二来,我在阿湛身边,便已经成了一个靶子,若有暗箭要算计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晏一迟疑道:“不如属下去和殿下说一声,再想一个万全之策……”
赵曳雪却道:“世上没有万全之策,我从来不惧这些事情,难道你当我从前在庄国的十几年都是白活的么?”
她说着,弯起眉眼轻轻笑了,霎时间犹如桃李盛放,神色淡定从容,令人忍不住为之信服。
第91章 喜欢的人。
赵曳雪搬回了太子府, 仍旧住在听雪斋,自她来了之后,北湛就再也没有回过夜来轩, 这是太子府所有下人都乐见的事情。
赵姑娘之前搬离了,太子殿下的心情一直不见好, 成日里阴云笼罩,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 唯恐不当心做错什么事,触了他的霉头,如今好了, 赵姑娘一回来, 太子殿下可算是有个笑模样了, 他们做下人的也能松快松快。
北湛在府里足足面壁了三四日, 迟迟不去上朝, 安庆帝派了人来催促,他这才终于去面圣了。
南书房里,安庆帝端坐在御案之后, 手里拿着折子, 微微眯着眼,逐字地看,口中道:“朕要是不派人去催你, 你大概已经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了。”
北湛垂首道:“儿臣听从父皇的吩咐,在府中面壁思过。”
安庆帝拿着朱笔在折子上勾了几笔, 随口道:“思出什么来了?”
北湛语气恭敬地答道:“回父皇的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 儿臣身为一国储君,更应该重视己身,不可以身犯险。”
安庆帝嗯了一声,摆摆手,道:“你明白就好。”
他放下朱笔,道:“朕今日叫你来,还有别的事情。”
“但凭父皇吩咐。”
安庆帝抬起手招了招,一旁等候的内侍立即过来,从御案上小心地捧起一个朱漆雕花的描金托盘,送到北湛面前。
北湛低头扫了一眼,那托盘里放着许多卷轴,摞起来如同一座小山也似,他不解地望着安庆帝:“父皇,这是什么?”
安庆帝道:“你打开一看便知。”
闻言,北湛便拿起一个卷轴,徐徐打开来,一个容貌娇俏的少女跃然纸上,穿着一袭石榴裙,手把杏花,巧笑盈盈,神色既羞涩又温柔,称得上美人了。
然而北湛的目光未曾停留半分,只快速扫了一眼,又望向御案后的安庆帝,道:“父皇,儿臣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安庆帝合上折子,放在手边,又拿起一份新的奏折,口中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画像都是朕让礼部替你搜罗来的,京中适龄的女儿都在这里了,年岁几何,叫的什么名儿,家世背景,都在上面写着了,你就挑一个喜欢的做妻子,再派礼部选个良辰吉日,册为太子妃。”
北湛将卷轴合起来,道:“这里面没有儿臣喜欢的。”
安庆帝眉头微皱,抬起眼看向他,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朕让礼部去寻觅寻觅。”
北湛道:“不必劳烦礼部的大人了,儿臣心中已有了喜欢的人选。”
安庆帝点点头,道:“是哪家的女儿,说来听听。”
北湛答道:“她如今就在儿臣府中。”
安庆帝的眉头立即紧皱起来,声音微沉道:“就是那个旧梁的女人?”
北湛直视着他,不避不让,坦然答道:“是她。”
安庆帝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儿臣知道。”
“朕看你是昏了头了,”安庆帝将朱笔用力掷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笔骨碌碌地滚到北湛的脚边,殷红的朱砂将地上的青砖染脏了一小片,像一滩血渍。
安庆帝面露怒色,沉声道:“你宠爱那个女人也就罢了,把她养在府里,为她涉险,朕也没说什么,那都是你的私事儿,朕不过问,但是现在你告诉朕,你要立她做太子妃?你知道太子妃意味着什么吗?是我大昭未来的国母!你以为只是挑一个顺心的侍妾那般简单吗?”
北湛沉默不语,安庆帝厉声骂道:“退一万步说,她的身份也极为不妥,你不要把朕当傻子,她除了是旧梁的皇后,还是赵昱的女儿,是庄国的公主!朕虽老了,耳朵却没聋,眼睛也还没瞎,由不得你这样糊弄!”
……
北湛触怒了安庆帝的事情,一个时辰后才传到北潇潇的耳中,她急得立即去求见安庆帝,谁知还没进大门,就被宫人拦了下来,委婉暗示帝王现在的心情极差,公主殿下还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了,免得撞一鼻子灰。
北潇潇只好作罢,思来想去,她只能去了月池宫,求见月妃。
难得月妃今天没在睡觉,北潇潇顺利地见到了她,她没有梳头,如雪缎一般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得她的肤色更是莹白如玉,宛如天人,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是岁月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像是格外优待于她。
月妃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盅,另一手慢慢地研磨着,也不说话,空气安静得过分,几乎能听见呼吸声,北潇潇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唤道:“母妃?”
月妃这次抬起眼看向她:“说。”
北潇潇如蒙大赦,支吾道:“皇兄今天似乎入宫了。”
月妃神色淡淡地道:“入宫就是入宫,没有就是没有,何来似乎一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那双灰蓝色的眸子清冷澄澈,像是能看清楚北潇潇心底的真实想法一般,她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刚刚听说,皇兄被父皇责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