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湛悠悠接口道:“打开窗也好,窗下花泥里的药味说不定更重。”
闻言, 玉茗吃惊地睁大眼睛, 道:“主子,您把药倒了么?”
赵曳雪:……
北湛把那碗药端起来,道:“喝吧, 我喂你。”
一勺药递到面前,那刺鼻难闻的药味直冲脑门, 赵曳雪连忙往后仰了仰身子,用手捂住口鼻,唔唔摇头,极度抗拒, 看架势恨不得离他八百里远。
北湛耐着性子哄她:“乖,过来喝了。”
赵曳雪捂着嘴继续摇头:“唔要。”
北湛和她商量道:“喝了这一碗,明天就不喝了。”
听闻此言,赵曳雪犹豫了一下,道:“真的?”
北湛:“我何时骗过你?”
赵曳雪斟酌片刻,仍旧坚定摇头:“不要,我的病分明已经全部好了,没有哪里不舒服,不用喝药了。”
北湛闻言,竟然真的把药放下了,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喝了。”
赵曳雪没想到他大费周章半天,居然这么快就放弃了,狐疑地看着他,北湛倾身过来,迎着她的目光,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低声道:“蛮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真的觉得不用喝药了?”
赵曳雪心底隐约升起了几分危机感,迟疑道:“我……”
话未说完,她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北湛拦腰抱了起来,往内室走去,赵曳雪吓了一跳,连忙搂住他的脖子,惊道:“你做什么?”
北湛一面大步流星地往里走,一面淡声道:“做一些病好了之后应该做的事情。”
赵曳雪:!
她立即听出来了北湛话里的意思,涨红了脸,道:“你不是说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么?我还没说。”
“现在没有了。”
赵曳雪又羞又急,竭力抗议:“你说话不作数。”
“谁说我不作数?”北湛脚下不停,口中道:“我明明给过你机会了,只是你没珍惜,负隅顽抗。”
他把怀中人放在床上,甫一碰到被子,赵曳雪就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去,被北湛一把捉住了纤细的脚腕,稍稍用力,就把她整个人拖了回来,赵曳雪觉得自己活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正在两人斗智斗勇,纠缠不休时,屏风后忽然传来玉茗的声音,迟疑道:“殿下,那个……林小将军求见。”
北湛的动作顿住,赵曳雪红着脸,气喘吁吁地推开他,用力抹了抹殷红的唇,没好气道:“快走!”
北湛眼中闪过几分遗憾,替她整好衣裳,又拉过被子盖上,叮嘱道:“不许乱跑。”
说完,他理了理衣袍,这才起身往外走去。
林康来了有一阵了,只是玉茗一直拖着不太肯替他通报,问起来就支支吾吾,弄得林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他才终于见到了太子殿下。
林康立即上前行礼,禀道:“殿下交代属下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
闻言,北湛神色微肃,道:“说。”
林康便把今日的事情一一详细说来,包括他那个不成器的妹妹做的事情,不敢有半点隐瞒,北湛的表情果然有些不好看。
林康自是知道赵曳雪于他而言的重要性,心中登时打起了鼓,有些忐忑,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舍妹不懂事,请殿下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属下已经告诫过她了,她以后绝不敢如此,倘若再犯,属下便亲自将她带来,交给您处置。”
林康是北湛十分信任的下属,如今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北湛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岔开话题,问起那个周若如来:“你下午带她去猎场找箭,如何了?”
林康顿时松了一口气,答道:“属下带着那位周姑娘去了猎场北边,并未找到箭,也没有找到她所说的野兔,但是属下以为,周若如实在有些可疑。”
北湛点点头,道:“一般人谁会把一支箭的来龙去向记得如此清楚,她确实可疑。”
他说着,轻轻叩了叩桌沿,道:“继续查下去,派人暗中跟着她,看看她是否去见旁的人。”
“是。”
……
是夜,天色已完全黑了,一道纤细的人影自侧门出来,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宫灯,在夜里如孤光点萤,幽幽的,若隐若现,看起来倒有几分瘆人。
那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袭斗篷,这么暗的天,她头上竟然还带了一顶黑色的纱帽,一边往前走,一边四下里张望,行迹颇有些可疑。
那女子避着人,提灯一路穿过黢黑的园林,走了约莫一刻钟,才在一座园子的侧门处停下来,抬手轻轻叩门。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条缝隙,幽幽的灯笼光芒自里面漏出来,门房低声道:“什么人?”
那女子飞快地撩起纱帽,道:“是我。”
黑色的纱下,露出一张漂亮的脸,杏眼柳眉,正是周若如,此时她一扫白日里的从容镇定,神色隐约透着几分焦急。
那门房略略让开些,周若如立即闪身入了门里,又过了一会,门再次被合上,门轴发出陈旧的吱呀声,在静夜里传开去,令人颇为牙酸。
不远处的树影中,晏一吐出口中的草茎,低声道:“抓住你的尾巴了。”
第87章 “你来。”
庭院里灯火通明, 丝竹之声袅袅动听,一位青衣美人甩着长袖,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儿, 吴侬软语,透着一股子特别的韵味。
“建牙吹角不闻喧, 三十登坛众所尊,家散万金酬士死, 身留一剑答君恩……”
座上的男人一手端着酒盏,一边悄悄打着拍子,和着那小曲儿:“你看中原豺虎乱如麻, 都窥伺龙楼凤阙帝王家, 有何人勤王报主, 肯把义旗——”
下人轻手轻脚地过来, 低声禀道:“王爷, 周姑娘求见。”
贤王北业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台上,口中道:“她来做什么?”
那下人道:“小人不知,只是她看起来有些着急。”
“着急?”
旁边的人忽然道:“我听说, 林康下午去见了周若如。”
北业这次稍微有了反应, 看向说话的陆秉文,道:“你怎么没告诉我?”
陆秉文转着把玩手里的酒杯,道:“你先告诉我, 你什么时候和周若如扯上了关系?”
北业有些不耐,但还是答道:“前阵子的事情了, 我们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她想攀附于我罢了。”
陆秉文道:“你利用她做了什么事情?”
北业这次不说话了,陆秉文放下酒杯,杯底与桌案相撞,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道:“所以前些天太子坠崖一事,确实是与你有关?”
北业未曾想到他如此敏锐,扯了扯嘴角,索性承认道:“是又如何?”
陆秉文脸色微变,道:“你怎么行事如此鲁莽?倘若万一——”
“那又如何?”北业不以为意地道:“我射中的又不是北湛,而是那个梁国女人,他自己要寻死路,与我何干?”
陆秉文那双狐狸眼中盛了几分不可置信:“你杀她做什么?她一个弱女子,与你素无仇怨。”
北业喝了一口酒,道:“我就是试一试,你和东江王不是说北湛喜欢那个女人么?”
他对人命这般毫不在乎的态度,令陆秉文皱起眉,道:“万一真的出了事情——”
北业终于不耐烦了,放下酒盏道:“你今日怎么这么婆婆妈妈?根本不会有人知道那是我做的,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查出来了又如何?我自有手段应付。”
陆秉文叹了一口气,道:“我的意思是,倘若是赵姑娘出了事。”
北业这才反应过来,十分费解地看着他,道:“你关心她做什么?又不是你的女人。”
陆秉文:“我……”
北业的表情有些狐疑,道:“你不是真的看上那个女人了吧?”
“没有,”陆秉文那双狐狸眼里没了笑意,正色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北业点点头,道:“没有那最好。”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但是倘若你真的看上了,也不是没有办法得到她。”
陆秉文沉默片刻,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桌沿,阻止道:“没有的事,不要再说了。”
“行行行,”北业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促狭笑道:“这么多年来,你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倒叫我不得不多想了。”
陆秉文叹气道:“我有别的事情要做,哪里有时间琢磨这些。”
北业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亲自把斟好的酒送到陆秉文面前,道:“你放心,只要你站在我这边,你父兄的冤屈,来日一定能够昭雪于天下的。”
陆秉文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他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放下杯盏,淡淡地道:“不提我父兄,当初是姑母为我求情,我才得以苟活于世,此恩不敢忘,所以你放心。”
北业向他举了举杯,道:“父皇这些年来一味宠信那个女人,甚至不惜废了我的太子之位,立那厉山族的杂种做储君,如今这世上,就只剩你我兄弟相依为命了,往后我有什么,你便有什么,我得天下,你便得天下。”
他语出惊人,其言谈之中,诚意拳拳,陆秉文只是笑了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虽然是笑,他的神色却不见半点松快,那双精明的狐狸眼被夜色晕染得深邃,像是盛着一些沉甸甸的东西。
说话间,周若如已经进来了,这次她倒是没有来的时候那般着急了,神色十分从容平静,向北业行了礼:“小女见过王爷。”
北业摆了摆手,道:“你怎么过来了?”
周若如看了陆秉文一眼,北业道:“他不是外人,你有话直说便是。”
周若如上前一步,轻声道:“王爷,我是来求您帮忙的,太子殿下的人已经找到我了。”
这件事北业刚刚已经听陆秉文提起过了,此时倒是不怎么惊讶,皱着眉道:“他如今又没定你的罪,也没把你抓起来,本王怎么帮你?”
周若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时有些紧张起来,焦灼道:“可若是王爷不帮我,放任下去,查到王爷这里都是迟早的事情啊。”
北业神色一冷,道:“你是在威胁本王?”
周若如急道:“小女不是这个意思,王爷误会了,只是……”
旁边的陆秉文忽然开口,道:“你刚刚过来的时候,被人看见了吗?”
“啊?”周若如有些愣怔,道:“应当没有,陆三公子何出此言?”
陆秉文慢悠悠地道:“倘若我是林康,现在就该知道你的行踪了。”
北业的神色骤然一变,霍得站起身来,厉声骂道:“蠢货!”
话刚落音,便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熙攘凌乱,伴随着下人惊慌的呼声:“哎哎,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贤王殿下的居所,不可擅闯!快停下来!”
紧接着,一拨人闯入了庭院,北业与打头的人对视了一眼,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咬牙切齿地道:“本王道是谁,原来是太子殿下的狗,这么大费周章地擅自闯门,不知是哪块肉骨头把你引过来了?”
他极尽嘲讽,晏一却不以为意,反而笑吟吟地回视,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周若如身上,道:“不是肉骨头,是谋害太子殿下的疑犯。”
他抬起手招了招,道:“把她带回去。”
“是!”
众人一拥而上,抓住了周若如,她吓得失声尖叫起来,哪里还有半点白天的从容淡定,不住叫道:“王爷,王爷救我!”
“晏一!”
北业满面怒容,暴喝道:“你别太放肆了!这里是本王的地方!”
晏一风度翩翩地拱了拱手,笑道:“打扰王爷了,改明日一定向您赔罪,只是事从紧急,不得不如此为之,请王爷不要见怪。”
说完这话,他面容一肃,摆手道:“带走。”
众侍卫十分利索地把周若如押走了,一行人来去如风,半点都不耽搁,女子的哭喊声音遥遥传来,北业的脸色铁青一片,紧咬牙关,一脚踹翻了桌案,杯盘筷箸哗啦啦散落一地,摔了个粉碎,他气得眼睛通红,一字一顿道:“北、湛!”
……
夜色已深,屋子里静悄悄的,玉茗也去睡下了。
然而赵曳雪还未入睡,她白日里犯困,一不小心睡得多了,这会儿一点都不困,不仅不困,她还精神百倍,目光炯炯地看着床边的人。
北湛手里正拿着一卷书看,自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道:“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她盯着北湛瞧,百无聊赖地伸出一只手去,遮住了书上的一行字:“你在看这里?”
北湛的目光依然落在书上,口中道:“不是。”
赵曳雪换了个位置:“那是这里?”
“不是。”
赵曳雪不信,索性用手把整页书都捂住了,道:“那你在看哪里?”
北湛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她,略深的烟灰色眸子在烛光下荡出略深的影子,他有些无奈地道:“没在看书。”
赵曳雪讶异道:“那你在看什么?”
“看你。”
闻言,赵曳雪微扬起下巴,声音软软地撒娇:“我比书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