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臣子也跟着附和,一旁的北业脸色阴沉,但是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冲一个官员使了眼色,那官员顿时会意,轻咳一声,站出来道:“下官以为此事仍需商议。”
旁边的人没好气道:“还议什么?”
他拱了拱手,道:“说句大不敬的话,难道真的要等皇上驾鹤了,再把太子殿下请回来么?国不可一日无君,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你担当得起吗?”
北业的人也不是好相与的,索性摊开了道:“皇上遗旨还没定下,继位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还未可知,这时候抛下南疆三城回盛京,难道不是因小失大?”
之前那人睁大眼睛,震惊道:“你身为二品大员,竟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刘尚书,太子殿下当初被册为储君的时候,那金册可是你亲眼过目的,先帝崩,然后太子继位,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这有什么不对吗?你今日是被吹了什么妖风,迷了心窍才说出这种瞎话来?”
那刘尚书气得胡子翘起,怒道:“本官只是实话实说,一切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谁也做不了这个主!之前满京师都传遍了那些风言风语,说太子殿下的身世存疑,未曾查明,兴许皇上这次风邪入体,正是因为此事也未可知。”
那人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依照本官说来,刘尚书有别的心思,也未可知啊。”
“你——”
刘尚书涨红了脸,怒目圆睁,眼看就要破口大骂,被一声苍老的暴喝阻止了:“行了!”
左相满面肃穆,张口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旁边的官员连忙扶他坐下,待缓过气来,他才痛心道:“你们当这里是市井之地吗?一个个身居高位,朝中栋梁,当众撒泼对骂,真是叫人齿冷!”
那两人皆是闭口不言,一个垂首,一个望向门外,倒是右相和声和气地道:“那依您的意思,应当如何?”
左相叹了一口气,思索片刻,道:“依本官的想法,于情于理,也是该要去信告知太子殿下一声,我朝以孝治天下,他是人子,生父重病在床,应当侍疾,至于南疆三城……”
他顿了顿,口风一变,道:“甘州如今是什么情况,你我尚不能得知全貌,此事还是要请太子殿下定夺,回不回盛京,什么时候回,他可以自行决定,非是我等在这里吵闹争执就能吵出个结果来的。”
左相这一手稀泥和得好,众人皆是出声附和,唯有北业皱起眉来,正在这时,有宫人入殿来禀道:“皇上方才醒了。”
众人皆是惊喜交加,安庆帝既然醒了,那他们还在这里吵什么?
左相忙道:“我等能去面圣了?”
那宫人却摇首,道:“皇上只醒了一会儿,又昏睡过去了。”
闻言,所有人都面露失望之色,只醒了短短一段时间,也没什么用处,只有北业等人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互相使眼色,谁知那宫人又继续道:“皇上昏睡前留了旨意,说命太子殿下即刻回京。”
第109章 “她在哪里?”
乾清宫。
北业率着大臣匆匆入了寝殿, 殿内的熏炉中燃着香,空气静悄悄的,宫人们纷纷行礼, 北业四下望了望,问道:“听说方才父皇醒了?”
一名宫人答道:“回王爷的话, 皇上醒了片刻,又睡过去了。”
北业终究有些沉不住气, 道:“本王进去看看。”
他说着,便要往屏风后面走,那宫人不敢拦他, 忙道:“王爷, 月妃娘娘也在。”
北业的步子一顿, 回过头来道:“方才父皇醒的时候她也在?”
宫人不解其意, 但还是如实答道:“是。”
北业微微眯起眼, 意有所指地道:“父皇昏迷了这么些天都没有醒,月妃一来,他就醒了?还只醒了一刻?”
他这样一说, 众臣也低声私语起来, 宫人面上露出惊慌之色,正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女子声音:“贤王殿下的意思, 难道是本宫假传圣旨,对皇上不利么?”
众人顿时噤了声, 不敢接言,这么些年来,安庆帝对月妃的宠爱都是有目共睹的,长盛不衰, 为此后位甚至空悬多年,也不曾选纳新的妃嫔,月妃在宫中的地位,不是中宫,胜似中宫,哪怕先皇后还在世,也不曾有如此盛宠,没人想开罪她。
北业却是冷笑一声,大步踏进了内殿,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月妃坐在龙床旁,手里端着一盏茶,她模样生得绝美,深居简出,甚少露面于人前,有许多朝臣只闻其名,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真人,皆是惊讶不已。
北业盯着她,口中道:“本王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合理怀疑罢了,请月妃娘娘不要见怪。”
月妃放下茶盏,道:“皇上醒的时候,这位太医也看见了,可不是本宫说谎。”
她说着轻扬下颔,旁边候着的太医连忙躬身道:“是,皇上确确实实醒了,精神虽然不好,但是神智尚算清楚。”
北业转向他,双目锐利,语气阴沉沉地逼问:“父皇亲口说要召太子回京?”
那太医垂手答道:“回王爷的话,千真万确。”
北业牙根紧咬,下颔绷起,不死心地问道:“他是如何说的,你给本王复述一遍。”
那太医想了想,先是道了一声斗胆,这才谨慎地复述道:“传朕旨意,命太子速归。”
一旁的月妃轻轻吹了吹茶水,淡声道:“贤王殿下现在相信了?”
北业哪里肯相信?然而他完全不能辩驳,只得转头瞪向她,咬牙切齿地道:“有月妃娘娘在此坐镇,自然是万无一失。”
他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显然是在说反话,月妃却无动于衷,仍旧是那般不喜不怒的神色,轻轻啜饮了一口茶,才道:“既然如此,就该按照圣旨行事,诸位还有什么异议么?”
众大臣皆是面面相觑,左相颤巍巍排众而出,道:“倘若这是皇上的圣意,那么,我等自当服从,这就立刻拟旨,派人快马加鞭送去边关,请太子殿下速归。”
事已至此,纵然北业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他虽然有不少心腹,但朝中也有站在北湛那边的,他不能做得太明显了,以免被人指摘。
北业不甘心地看了月妃一眼,然后与众大臣一道离开了寝殿。
待人们远去,殿内恢复了往常的安静,宫人们静静地伏跪于地,无人敢发出一声,月妃轻轻地站起身来,俯视着床上人事不省的安庆帝,神色凉薄而冷漠,就仿佛在看一块石头,或者什么物件一般。
站了一会儿,她淡淡吩咐宫人道:“有什么事,到月池宫禀报本宫一声。”
众人应了,月妃这才离开,那窈窕纤细的身姿在门口一晃,如轻烟一般渺然,很快就消失了。
唯有熏炉中的香静静燃烧着,青色的烟雾袅袅娜娜,如女子妖娆的指尖,盘绕向上,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冷香,如四月盛开的栀子,馥郁而清甜。
……
陆秉文接到消息前往王府的时候,北业已经发过一场脾气了,满地都是碎瓷片,一派狼藉,下人们无人敢靠近,生怕再招了这尊大佛的眼,惹祸上身。
“你来得正好,”北业勉强平息了怒意,道:“他们已拟了圣旨,要召北湛回盛京了。”
陆秉文神色微微吃惊:“这么快?皇上醒了?”
北业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道:“谁知道醒没醒?左右圣旨是拟好了。”
说到这里,北业的语气就转为阴沉:“就算召他回来又如何?本王绝不会让他活着回盛京。”
陆秉文道:“你打算怎么做?”
北业答道:“依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命人在他回京途中埋伏,假扮匪寇,将他杀了。”
他道:“此事交给你去办。”
陆秉文一怔,没有立刻回答,北业看了他一眼,道:“怎么,要杀你那情敌,你倒仿佛无动于衷?”
陆秉文笑了笑,一双精明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风流,他悠悠地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北业亦笑,想起什么,叮嘱道:“对了,本王还有些事情要问她,你先将她送来王府。”
陆秉文心下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王爷还有什么事情要问,在下可以代为转达。”
“怎么?”北业略略挑眉,道:“本王又不会对她做什么,你还舍不得了?”
陆秉文笑了起来,道:“倒不是舍不得,只是有些不便罢了。”
闻言,北业面上露出些暧昧神色来,了然道:“原来如此。”
“不过,”他话锋一转,道:“此事让你代传也不好,不如本王过府一趟,亲自问她。”
陆秉文不敢真的让他亲自跑一趟,遂笑着道:“不敢劳动王爷,明日在下亲自将她送来王府,王爷当面问她便是。”
北业满意地道:“如此也好。”
此事谈妥,陆秉文离了王府,低声催促车夫道:“速速回府。”
话毕,他上了马车,才放下车帘,便感觉有一点锋锐冰冷的硬物抵在了他的喉咙处,陆秉文心中一跳,屏住呼吸,试探问道:“太子殿下?”
那冷意便逼得更近,他甚至感觉到皮肤划破了,有一缕鲜血流下来,却不敢伸手去擦拭,紧接着,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道:“她在哪里?”
第110章 相见。
“她在哪里?”
陆秉文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冷冽杀意, 像是下一刻就会毫不留情切断他的咽喉,纵然他此生见过不少风浪,也还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威胁,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轻声道:“殿下是想问赵姑娘的下落吗?”
那刃尖逼得更近了, 北湛冷冷道:“她现在不在贤王府。”
他没什么耐心,陆秉文脖颈处的伤口变得更大了, 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襟,他只能被迫微微往后仰,答道:“殿下冷静, 赵姑娘眼下确实在陆某那里, 她很安全。”
“带路。”
马车行驶起来, 离开了贤王府门前, 往长街尽头而去, 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
陆府,后花园。
今日天气不算好,阴沉沉的, 到了傍晚还起了风, 有一种山雨欲来的迹象。
“姑娘,咱们该回了。”
赵曳雪站在小亭中,向天边望去, 云沉沉地压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山岚吞没, 她道:“要下雨了。”
婢女替她理了理外裳,遮去风,道:“是呢,这几日怕是都要下雨。”
赵曳雪看着风将湖水吹起涟漪, 荷叶翻飞不定,像是在哀哀求饶,天色渐渐昏黑了下来,这一日又是平常度过,没有任何变化,她的神色中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与失望,对婢女道:“回吧。”
身子近来越发的重了,好在这里是陆府,她不用再像从前那般小心翼翼地掩饰,婢女扶着她下了台阶,轻声道:“姑娘小心些。”
府中的灯笼次第亮起,光线昏黄,清幽幽,陆府后院没有什么人,就连陆秉文也不住这里,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只有赵曳雪一个人,还有服侍她的几个婢女。
回了小院,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下人们点起灯烛,赵曳雪便让她们退下,自己在桌边坐下来,望着静静燃烧的烛火,她忍不住伸手入袖袋中摸了摸,从里面取出一封书信,借着暖黄的烛光展开来。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响动,像是枯叶被踩碎的声音,赵曳雪立即收起书信,十分敏锐地道:“什么人?”
无人应声,然而她并不敢放松,起身走到窗边,静静地等候了一会儿,没有再听见任何动静,赵曳雪轻轻推开半扇窗,外面黑乎乎的,光线昏暗无比,什么都看不清楚,忽闻轻微的嘀嗒声传来,紧接着是一阵细密的雨声,雨终于落下来了。
暖黄的烛光将雨丝映得微亮,像是断断续续的金线,她怔怔地发了片刻的呆,便伸手要将窗合上,就在窗扇合拢之时,忽然被一股力道挡住了,赵曳雪吃了一惊,抬起头望去,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窗扇边,让它无法关上。
仅仅只是看见那只手,都能令她心神震荡,一颗心怦怦狂跳起来,情绪如排山倒海一般翻涌着,几乎将她彻底淹没。
那一刻,赵曳雪甚至忘记松开了手,仍旧傻傻地抓着窗扇,直到那边力道袭来,窗被一点点打开,露出后面立着的人,即便对方披着厚实的斗篷,她也能在心中描摹出那熟悉的俊美眉眼。
雨丝纷纷落在花木的枝叶上,发出细密而绵软的声音,像是春蚕食桑,夜色忽然变得也温柔无比。
窗扇半开着,男人伸手除下了斗篷,露出熟悉的脸孔,剑眉斜飞,略深的烟灰色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温柔深邃,他轻声唤她:“蛮蛮,我回来了。”
赵曳雪怔怔地望着他,被冲击得几乎不能做出任何反应,直到一直微凉的手轻轻触着她的脸颊,北湛声若轻叹:“别哭,是我来晚了。”
只这一句,她的眼泪便再也无法忍住,大颗大颗地滑落,赵曳雪蹙着眉,轻轻地哽咽起来,整个人被拢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像一只无枝可依的鸟儿,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宿。
……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起来,雨声淅淅沥沥,更显得屋子里安宁静谧,烛火静静地燃烧着,不时轻颤,爆出一朵小小的烛花。
北湛低声与赵曳雪说着话,他其实一早就入了城门,但是因为是无诏回京的缘故,他不能露面于人前,只得暗中去了贤王府,悄悄把王府找了个遍,没有找到赵曳雪,正在他心急如焚间,看见了来王府拜访的陆秉文。
在他看来,陆秉文是北业的心腹,或许有可能知道赵曳雪的下落。
没想到果然如此。
说到这里,北湛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如同失而复得的珍宝,他轻声道:“往后再也不能将你置于这般险境了,都是我思虑不周。”
赵曳雪轻轻摇头,道:“你又不是仙人,哪里能做到万无一失呢?此番虽然惊险,但是我并未受到真正的伤害,阿湛不必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