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
他知道这封信除了自己以外, 还有别的人会看。
赵曳雪心中猛然一跳,连忙拿起信再次查看起来,这一次更为谨慎认真,直到她在第三页信笺上, 看到几个字上都沾了蝇头大小的墨点,连起来细细地读了一遍,赵曳雪的眼圈一热,倏然便红了起来。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信笺上,晕染出细小的墨迹,像盛开了数朵梅花。
蛮蛮,等我回来。
她将信笺紧贴在心口,仿佛透过那一页薄薄的纸,感受到了所爱之人熟悉的温度,就像是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蛮蛮,等我。
一如他离开时。
……
转眼又过了几日,虽然依旧身陷囹圄,但是赵曳雪的心已然安定了许多,也不像之前那般着急了,毕竟如今她知道,北湛对她受困的事情有所察觉。
他说让她等,她就安心地等。
只是赵曳雪心里仍旧琢磨着李珏曾经说过的话,北业要拿北湛的身世做文章,他会怎么做?
流言已经散布出去了,也不知道现在传成了什么样子,只可惜她身在王府,受制于人,竟是半点风声都打听不到,宛如一个聋子。
这样一来,赵曳雪只能盼着再次见到李珏,从他口中探问点东西出来。
谁成想,没遇到李珏,倒是碰见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陆秉文。
“陆三公子,好巧。”
赵曳雪坐在亭栏边,笑吟吟地望向他,她的眉眼微弯,眼角微微上翘,长长的睫羽遮去了眼底的情绪,一眼望去,恍若多情。
陆秉文怔了怔,才回过神来,道:“总算是见到你了。”
闻言,赵曳雪略微挑眉,讶异道:“三公子要见我?”
陆秉文走近一步,笑起来,道:“陆某想见姑娘很久了。”
他说出这般直白的话,令赵曳雪颇为意外,道:“不知三公子有何要事?”
陆秉文的狐狸眼微微眯起,显得愈发俊气,他看了旁边的婢女,问道:“能否让我与赵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那两名婢女面面相觑,面露为难之色,倘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是这人与贤王的关系匪浅,颇得王爷看重,这是王府下人都知道的事情,眼下他提出这种要求来,她们也不敢直言拒绝,怕得罪了他。
陆秉文人精一个,哪里会看不出来她们的意思?遂打开折扇摇了摇,笑眯眯地道:“如果王爷怪罪起来,我一力承担便是。”
见她们仍旧犹豫,陆秉文愈发诚恳地道:“放心,我只是仰慕赵姑娘,想和她说说话罢了,只是陆某面皮薄,两位在旁边听着,我恐怕不好说出口。”
闻言,那两名婢女对视了一眼,这才终于退了下去。
眼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花木之后,四下里无人,赵曳雪才看向陆秉文,语气带着调侃的意味道:“我竟不知,陆三公子何时仰慕起我来了。”
陆秉文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收起折扇,含笑答道:“托词罢了,倘若不这样,如何说得动她们?”
赵曳雪并不疑心,只是她有些好奇,陆秉文作为贤王的心腹,为何要单独与自己说话,她这么想,也这么问出来了。
不曾想,陆秉文直言问她道:“姑娘就不想离开此处吗?”
赵曳雪面上的表情不变,心里却是一突,她的眼中多了几分谨慎与戒备,声音柔柔地道:“如公子所见,我在这里挺好的,为何要离开呢?”
陆秉文却不信,道:“你不是喜欢太子殿下吗?怎么会心甘情愿待在这贤王府?”
赵曳雪慢慢地摇了摇团扇,笑吟吟地道:“我可从没说过这种话,三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
陆秉文道:“当初你还怀疑我借着买画的由头,意图接近你打探太子殿下的事情,还对我百般提防。”
赵曳雪装作仔细回想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那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想不到三公子还记得呢,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了,人心易变,想必三公子应当比我更清楚才对呀。”
无论陆秉文说什么,她只是不承认,面上带着笑意,说话轻轻柔柔,却又滴水不漏,半点错处都没有,就连陆秉文也没有办法。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赵曳雪的身上,道:“贤王知道你怀着太子殿下的孩子吗?”
这句话如一根针一般,猛地刺中了她,赵曳雪终于变了脸色,她下意识用手护住了腹部,退后一步,陆秉文见她惊慌至此,立即低声道:“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赵曳雪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无人,才略微平静下来,惊疑不定地道:“那三公子是什么意思?”
陆秉文道:“陆某只是想……”
他顿了顿,道:“当初姑娘送在下一幅画,解了在下的燃眉之急,陆某一直心存感激,如今见姑娘有难,想施一援手,报答姑娘的恩情。”
赵曳雪并不信他,也不再装了,冷冷一笑,道:“三公子是贤王殿下的左膀右臂,如今却说要帮我,难道你要做背主之事吗?”
陆秉文也不恼,只是道:“帮助姑娘,和在下效忠贤王殿下并不冲突。”
赵曳雪轻蔑道:“恐怕你的主子不是这样想的。”
陆秉文并不与她争辩,道:“无论如何,姑娘在这件事中是无辜之人,不应当受此牵连,更何况你还有……还有身孕。”
听闻此言,赵曳雪心中升起几分隐怒,她冷冷地讥讽道:“想不到三公子这般的有良心,那你们在背地里算计阿湛,意图谋害他,他难道不是无辜之人吗?”
陆秉文一时竟不语,赵曳雪盯着他,目露冷光:“这样看来,三公子的良心,也并不是那么可信呢,那我怎么能知道,你说要帮我,究竟是真的帮,还是假的帮呢?”
陆秉文那双总是带笑的狐狸眼,这会儿终于没有了笑意,认真地道:“我不会骗你。”
赵曳雪点点头,道:“好,我姑且信你。”
陆秉文松了一口气,神色轻快了许多,眼中总算浮现几分笑意,还没等他开口,赵曳雪话锋一转,声音柔柔地问道:“既然如此,那能否请三公子告诉我,你们想要如何对付阿湛呢?”
陆秉文:……
他默然片刻,摇首道:“在下不能告知姑娘。”
赵曳雪笑起来:“你看,不是我不相信三公子,只是你实在没有诚意呀,你效忠贤王,又想对付阿湛,如今却说来帮我,三公子当真是太有趣了。”
面对她的话,陆秉文哑口无言,最后离开的时候对她道:“姑娘不相信也是情理之中,你说的对,陆某一介商人,本就卑鄙,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对姑娘的事情,陆某确实是认真的,绝不会食言,倘若有一天,姑娘改变主意了,仍旧可以来寻在下,在下定然竭力相助。”
赵曳雪倒也不再嘲讽他,微笑起来,道:“如此,我记下了。”
待陆秉文走远了,她面上的笑意才淡了,用手轻轻遮住腹部,担忧不可抑止地浮现出来,陆秉文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有身孕,那其他人呢?
赵曳雪不是不想走,只是她不敢赌,万一陆秉文也非善类呢?一旦她离开了贤王府,阿湛就会失去她的下落,再想寻找,难如登天。
这样一想,赵曳雪忧心如焚,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倘若她像鸟儿,生有一双翅膀就好了,轻而易举就能飞出这牢笼。
阿湛,你什么时候来呢?
第106章 “他想回来,谁也拦不……
月池宫。
这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没有人声,就连宫人们路过,也是轻手轻脚的, 一丝声响都没有,倘若一只鸟儿落在檐上, 都会下意识停下啼鸣。
片刻后,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这安静, 不远处,有一道娇小的人影自廊下走过,她行色匆匆, 路上有宫人纷纷垂首行礼, 她也懒得理会, 快步穿过中庭, 往后殿而去。
正值六月间, 窗下绿荫浓翠,身着素衫的女人正在看书,有宫人入内来通禀:“娘娘, 灵清公主来了。”
月妃淡淡应了一声, 不多时,北潇潇便入了殿来,向她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月妃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书页上, 口中道:“来做什么?”
北潇潇在她对面坐下,面露焦灼之色, 道:“母妃,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还没有找到赵姐姐,怎么办呀?”
月妃听了, 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道:“她在贤王府里。”
“什么?”北潇潇吃了一惊,猛地站起来,惊叫道:“她怎么在大皇兄府里?”
月妃面上神色依旧淡淡的,道:“大约是被抓去了。”
北潇潇焦急地跺脚:“您怎么不告诉我呀?!”
“告诉你?”月妃终于抬起眸看了她一眼,道:“有什么用?”
北潇潇一噎,道:“我,我可以去找大皇兄要人。”
月妃从鼻端发出一声轻呵,放下茶盏,道:“你上门去闹,到时候全盛京就都知道了,太子如今正在边关作战,兄长却强占了他的女人,依照贤王的脾性,定然抹不下这个脸,把人杀了往荒山野岭里一埋了事,那时候你确实也能要到人,但是是活是死就不一定了。”
她鲜少说这么多话,北潇潇听罢吓了一跳,变了脸色:“他怎么敢?”
“人都抓了,”月妃漫不经心地道:“他怎么不敢?”
北潇潇又着急起来,道:“那赵姐姐怎么办啊?”
月妃道:“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北潇潇担忧道:“可是她还怀着身孕呢,万一出个什么差错……”
“万事都没有性命重要,”月妃看向她,道:“倘若那个孩子妨碍了她的性命,她就要做出取舍。”
北潇潇面色一白,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末了沉默许久,才小声道:“那皇兄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他要是真心喜欢她,”月妃放下手中的书,淡声道:“难道不该为此高兴吗?至少她还活着。”
北潇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光是代入想一想,她都替北湛难过,她也想象不出皇兄到时候的反应,他那么爱赵姐姐,若是赵姐姐平安无事,他肯定高兴,可他也那么期待那个孩子,若是孩子有个什么……
北潇潇简直不敢想下去,只是愈发地痛恨起北业来。
她的眼眶微红,伸手揉了一把,声音很小地道:“那该怎么办呀?总不能一直让赵姐姐在那里待着……”
月妃将书页轻轻合上,道:“他的女人,让他自己去想办法。”
北潇潇吃了一惊,解释道:“可是皇兄现在不在盛京啊。”
月妃道:“那就让他回来。”
北潇潇讶道:“他在打仗,如何能回来?没有皇命,擅自回京是要被降罪的。”
月妃却淡淡道:“他想回来,谁也拦不住。”
北潇潇察觉到了什么,双目一亮,急声追问道:“难道……皇兄现在已经在盛京了?”
她才说完,外面便有宫人快步进来,惊慌失措地禀道:“娘娘,不好了!皇上刚刚昏厥过去了!”
……
“哗啦——”
杯盏落地,碎瓷飞溅开来,滚烫的茶水洒了满地,被烫的人却顾不得那许多,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
下方的侍卫恭敬答道:“皇上方才在议事的时候骤然昏厥,太医已赶去诊治了。”
北业表情肃然:“父皇醒了吗?”
“还没有。”
北业神色几变,来回踱了几步,吩咐道:“命人备车马,本王要入宫,另外再派人去请陆修齐来府中议事。”
“是。”
侍卫领命去了,屋子里安静下来,北业立在窗前,负在身后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他的面上既像是惊又像是喜,来回变换,颇是滑稽,他自言自语道:“难道这就是本王的机遇?真是天助我也……”
倘若安庆帝真在这个时候出了事,北湛又远在边关,那皇位于他,岂不是唾手可得?
想到此处,北业就喜悦难耐,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宫中去,看看老皇帝还要多久才能脱气驾崩。
后院里。
赵曳雪小睡醒来,只觉得额上汗意涔涔,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头看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随着日子越来越长,宽大的衣裳都快要遮不住她的身形了,这样下去,迟早要露马脚。
这么热的天气,她还穿着三件衣裳,服侍的婢女都看出了不对,昨天还问起,好在赵曳雪机智,搪塞了过去,只是再过些日子,这肚子肯定要瞒不住了。
怎么办?
赵曳雪忍不住发愁,轻轻地拍了拍小腹,轻声叹道:“你再慢点儿就好了……”
但是心里却知道,贤王府不能再待下去了。
一旦贤王知道她怀着北湛的孩子,定然不会手下留情,她有没有性命不说,这个孩子一定会保不住。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赵曳雪立即拉了拉衣裳,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小腹,又从身旁拿起一把团扇,轻声道:“进来。”
片刻后,门被推开了,平日里服侍的婢女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竟然是陆秉文。
赵曳雪愣了一下,道:“你怎么来了?”
陆秉文摇了摇折扇,笑得弯起一双狐狸眼,道:“陆某想念姑娘了,特意来看看你。”
他说话一向不着调,自从有了上一次在花园里的谈话开始,王府所有人都知道,陆三公子喜欢赵曳雪,大约还得了北业的默许,他时常能来这座小院里拜访,坐一坐,说说话,哪怕赵曳雪并不理会他,他也能耐心地坐上大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