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售票员动了。
她机械地转头,嘴角像被人强行提起,露出一个僵硬而夸张的笑。额头、下巴和肩膀呈一条垂直线,这是一个正常人拧断了脖子才能做出来的动作。
昏暗的灯光下,两颗纯黑色的眼珠昭示她非人的事实。
周海洋贴着玻璃跟这张脸来了个面对面,吓得一瞬间心脏直接跳到嗓子眼,啊——地嚎叫出声,跳起来就往谢留夷身后躲。
围观人群虽未看清售票员的样子,却也被周海洋的反应吓得惊慌后撤。
谢留夷顺手把周海洋拦在自己身后,在他胳膊上拍了两下权作安慰,眼神却始终落在售票员身上。
“游戏开始。现在是下午六点,晚上八点天黑。请玩家天黑前进入客栈休息,重复,请玩家天黑前进入客栈休息。”
售票员嘴唇未动,喉咙里发出平板无起伏的声音,伴随着骨节碰撞的咯咯声,格外渗人。
“客栈在哪儿?”谢留夷语气平静得好像面前真的是个普通售票员。
售票员就着转头的姿势歪过头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糟糕的木偶师直接把她脑袋垂直插进了胸口,眼睛没有对焦,仿佛对着空气说话。
“请玩家自行探索。”她脸上僵硬的笑容透出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人群又推搡着离窗口更远了。
谢留夷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学着售票员的样子歪过头,脖子有点难受,她又不动声色地正回来,不理解售票员这个歪头有什么含意。
“哎哟我去,辣眼睛。”因为她的动作而暴露的周海洋不小心看到的售票员的造型,哎哟一声捂住眼睛,“大姐,你这长相不适合歪头杀。”
谢留夷顿时觉得膝盖中了一箭,好在没人注意到她刚才不自觉犯蠢的举动。
柜台内的东西对周海洋的话毫无反应。
发现这一点,谢留夷不禁眯起眼睛,试探着说:“你真丑。”
售票员依然毫无反应,像断了电的机器人。
“你有病。”
没反应。
谢留夷又问了好几个没什么意义但有一定攻击性的问题,惊得周海洋直问:“谢姐你是不是被我附体了?”
窗口内的东西一直没有反应,直到她问这是哪里。
售票员像是终于接通了电源,回正脑袋,笑容僵硬,声音平板,“欢迎来到独目山景区,希望大家在此逗留期间爱护环境,遵守公序良俗,祝大家玩得开心,留下美好回忆。”
“这东西还会口播呢?”周海洋围观半天,发现没什么可怕的,从谢留夷身后走出来,大咧咧地凑近玻璃,“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像那种不太智能的游戏NPC,只能对特定的问题做出反应。”
“游戏NPC?”
“嗯啊,谢姐没玩过游戏吗?”周海洋有些诧异,这年头女生玩游戏比男生凶猛多了。
不过想着她谢姐身手这么好,说不定是小说里那种从小跟着高人修行的精英,没接触过这类玩物丧志的东西也正常,于是热心解释道:“NPC就是游戏里面除了玩家以外的游戏人物。现在大多数游戏NPC都不怎么智能,只能说特定台词。有些台词需要玩家说中关键字才能触发。”
跟柜台后那东西的情况的确很像。
谢留夷赞同地点头,看向周海洋,朝窗口点了点头,“你来问。”
周海洋突然被推到前线,莫名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才保守地问道:“游戏规则是什么?”
“请玩家自行探索。”售票员虽然有反应,却没给出任何有效信息。
周海洋觉得自己辜负了他谢姐的期待,思索一番才又问道:“怎么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售票员的扯起的嘴角回落,脸上没了任何表情,只有眼珠剧烈颤动着,似恐惧似仇恨,“罪人……要得到王的宽恕……才能离开。”
声音沙哑,却不再是无起伏的机械音,透着声嘶力竭之感,吓得周海洋再次跳回谢留夷身后。
然而很快,她又重新扯起僵硬的笑容,变回提线木偶的样子,仿佛刚才一瞬间的爆发只是众人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个排雷吧。
女主不是混乱中立。从文名可以看出女主是剑修,我对剑修的理解是心怀苍生,锄强扶弱,宁折不弯,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会努力写出我心目中的剑修。
女主正义感爆棚,有罪必罚,绝不会见死不救。
第2章
“妈呀,我不会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吧?”周海洋再次从谢留夷身后探出头,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道。
“不是。”谢留夷简短地安慰了一句,转头看向快要退到门口的人群,“有问题吗?”
众人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她是在问其他人还有没有问题要问售票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最终推出之前被谢留夷救过的胖小伙作为代表。
胖小伙自我介绍是个游戏主播,叫陈小峰。周海洋礼貌性打了声招呼,谢留夷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让开了位置。
陈小峰不愧是游戏主播,问的问题在谢留夷听起来都挺一针见血,然而售票员不是没反应,就是拿“请玩家自行探索”来打发他。
问到最后,陈小峰自己都不自信了,售票员那张僵硬的脸上也透出迷茫的神色,仿佛一个说完了所有台词后不知所措的龙套。
“不用再问了。这东西智力不高,知道的信息也不多,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柜台前三人转头看向新加入对话的西装男,他表情已经重新平静下来,像是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宋烨,法医。”他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又对谢留夷郑重道,“谢小姐的救命之恩我记住了,今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留夷真心觉得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然而对方郑重其事地感谢,自己不回应显得有些无情,一时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才显得周全,最后索性维持高冷的表象,点头“嗯”了一声。
这么不按套路的回应让宋烨有一点点错愕,然而心思转了几转便明白,对方是不善与人客套的类型,于是不再寒暄,说回正事。
“我刚才一直数着心跳计算时间,从她说游戏开始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还不知道客栈距离这里多远,我们没太多时间浪费。”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右手不自觉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的动作暴露了他的焦躁,“刚才外面我找过一遍,没有线索,只能进去柜台后面找找看。”
周海洋闻言,当即在柜台敲敲打打地找起来,最终在右侧窗口下找到一个很矮的隔板门。门外侧有上下两个插销,可以从外面开门进去。
他蹲在门边,手搭在插销上,问:“我们谁进去?”
“等等。”宋烨抬手阻止他,问道,“插销在外面,那是谁是插上的?”
周海洋嘴快,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我。”
见其他人投来了关爱智障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插销在外,不可能是里面那位插的,那么这个插销的作用,八成用来关押里面那位“售票员”。
周海洋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这个看起来蠢蠢的售票员,很可能不像他以为的无害。
售票员和隔板门就隔着两张挨在一起的桌子,直线距离只有两米。门很矮,人需要跪下才能钻进去。
“我们必须考虑到,门打开或者人钻进去的瞬间,她发动攻击的可能性。”宋烨说。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静默中,钢铁断裂的声音如惊雷炸响。众人寻声望去,便见谢留夷单手提起一个不锈钢公共座椅。
一个,公共座椅。
公共座椅原本是成排的,即便倒在地上那也是一整排,她手上拎的这个明显是从那一排座椅上拆下来的。结合之前那声巨响,不难联想到发生了什么。
“谢谢谢姐,”周海洋惊得话都说不利索,指着断裂开的椅子,“你把它掰断了?”
他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不锈钢的座椅,哪怕有些脏有些旧,可就这么徒手掰下来,开什么玩笑?
谢留夷被这么多人充满讶异的目光盯着,一张脸绷得愈发僵硬,同时也意识到,掰断座椅这种事对其他人来说,好像有些超越认知。
不喜欢被众人目光注视,她一张脸愈发冷淡,心里告诫自己下次要注意,别暴露太多与众不同之处。
好在她醒来之后表现得一直非常高冷,此刻冷着脸,倒让别人一肚子疑问不敢问出来。
“咳,”宋烨咳嗽一声,将谢留夷从万众瞩目的状态下解救出来,“谢小姐拿这个做什么?”
“砸窗。”谢留夷感激地看了宋烨一眼,不过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宋烨接收到她的感激没有。
走到售票窗口前,伸手敲了敲玻璃试探厚度,回头看向宋烨。
“退后。”
宋烨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带着所有人齐刷刷远离柜台。
谢留夷对宋烨的善解人意感到很满意。待众人退远,她掂了掂椅子,抡圆了胳膊朝玻璃砸过去。第一下,玻璃龟裂成白色,却没有碎。她皱眉,这个玻璃比她想象的更坚固。
于是她又补了一下,碎裂的玻璃如白色瀑布轰然落下,紧接着,黑色的影子冲破瀑布扑了出来。
谢留夷眼疾手快地提起椅子挡住,感受到椅子上传来的力道,她滑步弯腰,手臂用力将对面抓住椅子的售票员掼在地上。
售票员在半空翻身,四肢着地稳稳落下,像青蛙一样后腿用力蹬地,向谢留夷腰部扑抱过去。
之前谢留夷已经感受到售票员的力气并不大,不慌不忙地侧身避过,同时将座椅扶手套进售票员脖子,一脚后撤,用力将椅子向下拉。
重物落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同时响起,售票员脖子被扶手卡住,身躯被座椅和地面形成的三角区域禁锢在地面。
谢留夷单脚踩住她背脊用力,只听到咔擦一声,售票员停止了挣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惊呼声刚刚出口,售票员就已经被谢留夷踩在脚下。
她抬眼看向目瞪口呆的人群,气息平稳,尽量精简语言,“可以了。”
宋烨补充了一下谢留夷的意思,“威胁清除了,大家可以进去找线索了。”
谢留夷对宋烨的善解人意愈发满意,尽量友善地对着宋烨点了点头,对方也不知道有没有接收到她的善意,回点了一下就附身钻进柜台。
待所有人都进到柜台后,外面只留下谢留夷和趴在地上的售票员,她才俯下身,压低声音问道:“你被谁控制了?”
售票员没有开口回应,她脸贴地趴着,看不到表情。
谢留夷将座椅提起来扔掉,把人翻了个面。售票员脊椎已经断裂,无力地瘫在地上,僵硬的脸没了刚才那种扭曲的表情,眼眶却瞪得仿佛要裂开。
她用力地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声音小得像是呓语。但是谢留夷听清了。
她在重复三个字:杀了我。
谢留夷发出微不可查地叹息,她之前猜测售票员被控制了,她的灵魂被禁锢在身体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看来,十有八九猜对了。
她垂下眼帘,蹲身,一手按在她头顶,一手托住她下巴,神情悲悯,动作温柔至极。
“如你所愿。”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吧声,售票员闭上了眼睛,唇角微微勾起,不再是之前那种僵硬的笑容,而是解脱似的安详。
谢留夷将她的尸身抱起来,放在唯一没有翻倒的公共座椅上,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探向售票员的眼睛。
左眼皮下面空空如也。她拨开眼皮,赫然发现眼眶中的眼珠不翼而飞。
独目山……莫非不仅是个地名?
“谢姐。”周海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谢留夷的沉思,“售票员的柜子上了锁,钥匙可能在她自己身上。”
闻言,谢留夷俯下身去,动作轻柔地翻找,最后在售票员左手上发现一条红色手绳,小巧玲珑的钥匙就拴在上面。
她把钥匙拆下来给周海洋,自己将手绳拿在手里端详。
手绳是由平结编法编织成的手链,不大工整,可见编它的人手艺不佳。表面有些褪色磨毛,应该戴了很久。上面沾了黑色的污渍,已经干硬,散发着淡淡腐臭味。
她不记得听谁说过,将平结红绳戴在左手上,为的是祈求平安。
售票员曾经也是个人吧?这条手绳终究没能保佑她平安。
……
在售票员那个上锁的柜子里,大家找到了一沓索道票和一把钥匙。周海洋把票分发下去,刚好每人一张。
索道票后面印着独目山简略的地图,客栈就在索道上站旁边不远。
“我们要去哪里坐索道?”有人问道。
宋烨回答道:“这栋楼就是索道站,乘坐点估计在楼上。”
大家用柜子里找到的钥匙打开门锁,重新拉起了卷帘门。
湿润带着泥土芬芳的凉风涌入售票大厅,门外的雾依然像一堵云&墙似的,在门口形成一条横向的通道。
顺着通道来到小楼最左侧,果然有一条狭长的楼梯隐藏在那里,楼梯上方挂着一个白底红字的木牌,上书“进站口”。
楼梯前杵着个立式三辊闸,两边缝隙很大,四周无人看守,看起来非常适合逃票。
然而没人敢在这种地方逃票,特别是手中有票的情况下。
一行人乖乖排着队刷票通过闸机,当主动负责断后的谢留夷通过闸机时,头顶传来机器的轰鸣声。
索道启动了!众人纷纷加快了速度。
刚登上乘车平台,就见四辆红色的铁皮缆车排着队自浓雾中缓缓而来。
缆车上半部分没有铁皮包裹,仅在四角有不锈钢管连接着车顶,四面洞开,非常透风。
“雾里不是有怪物吗?我们真的要上缆车吗?”有人惊惶不安地问。
“没时间犹豫了,我们只有这一条出路。”宋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