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冲着牌坊下愣神的家丁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吗, 还不快过来, 把人给我拿下!”
一众家丁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乐器, 一拥而上。
这些家丁原先想来做的不是看家护院的活儿,一个个脚步虚浮,谢留夷都不用动手,抬起腿来, 一脚踹翻一个小家丁。
转眼,家丁们就全躺在地上打滚了。
谢留夷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卖力表演的家丁。
她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道,不至于这一下就能把人废了。这些家丁脸上的痛苦表情用力过猛, 一看就是装的。想来, 刚才短暂的交手中, 他们发现根本打不过自己, 所以直接躺在地上装死了。
这大宅子里生活的都是聪明人啊, 谢留夷感叹。
她转头看了阎嬷嬷一眼,“还磕头吗?”
阎嬷嬷气得手都在发抖,指着谢留夷, 呼吸粗重,一边后退一边尖叫,“来人,快来人!”
十几个壮汉从大门蜂拥而出,这些壮汉手中都握着三指粗的棍子,领头的那个还提着一把双手砍.刀。
新来的这些壮汉穿着蓝色的短打,与躺在地上的家丁衣服颜色不同,谢留夷能看出这些人都是有武功底子的,应该是阎府养的护院。
阎嬷嬷被护院簇拥在中间,重新壮起胆子,指着谢留夷,“把她给我拿下。”
护院有些犹豫,领头那个拿刀的问:“这是今天冲喜的新嫁娘吧,若是伤到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阎嬷嬷打断了,“伤到又怎么样?打死了再换一个,快给我上。”
领头的护院咬咬牙,提刀冲了过来,其他护院急忙举着棍子跟上。
谢留夷站在原地,等着人跑到身前、双手举起大刀携着风声向她头上砍来,她才懒懒侧身躲开,抬手,夺刀。
眨眼间,砍.刀就易了主。
双手砍.刀之所以叫双手砍.刀,就是因为刀身厚重,需要双手握住才能使用。然而这半人高的刀被她单手提在手里,轻飘飘好似没有重量一般。
谢留夷身影迅捷如风,在护院的乱棍间毫发无伤地穿梭,每人后颈来上一刀背,不多时,全场就只剩谢留夷和阎嬷嬷还站着了。
谢留夷收了刀,扛在肩上,整理了一下头上马上就要掉落的盖头,走到阎嬷嬷面前,语重心长,“别闹了,正事要紧。”
只是阎嬷嬷似乎被吓傻了,一点都没有领会到她的苦心,噗通一下跌坐在地上,指着谢留夷,嘴唇嗫喏,看嘴型,她说的是“来人,来人……”
真麻烦。谢留夷叹了口气,捏住阎嬷嬷的衣领,准备把人提进去,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住手”。
她直起身子,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几个护院急匆匆地大步走过来。
那中年男人身穿黑色锦缎长袍,外头罩了件黑底红色团花纹马褂。头发像是被人一刀切断了似的,发尾整整齐齐地搭在脖子上。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面目方正,留着一字胡,显得气质端肃。
中年男人走近了,看到谢留夷薄纱下的脸,眼神中透出一丝惊艳,竟看直了眼睛。
谢留夷皱了皱眉。这男人的视线让她觉得不舒服,右手不自觉抓握刀柄几下。
有点手痒,想砍人。
阎嬷嬷突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抓着中年男人的胳膊,躲在他身后,指着谢留夷,神色惊恐,“老爷,她是妖孽,快让人把她拿下!”
她的动作让中年男人如梦初醒,他移开视线,一脸无奈地看向阎嬷嬷,浑然不知自己刚才差点被砍。
“奶娘,你这又是在闹什么?再耽搁下去要误了吉时了,赶紧让新妇进门吧。”
“不行,不能叫她拜堂,她是个妖孽,会害了大哥儿的!”阎嬷嬷声音尖利地反对,“柴房里不是还有三个吗?再挑一个不就行了。”
谢留夷不耐烦,大刀提在手里挽了个刀花,狠狠往地上一戳。铁器撞击青石板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废话真多,拜堂!”
活像个抢亲的女土匪。
“拜堂,拜堂!”阎老爷客气地笑着,转头严厉地瞪了阎嬷嬷一眼,然后侧身让开,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快请进,喜堂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新娘子了。”
谢留夷收刀扛在肩上,顶着红盖头大步流星地进了阎府大门。
从大门口开始便有红毯一路铺到喜堂,倒是不需要人带路。
谢留夷扛着大刀,走得虎虎生风,素纱红衣在身后鼓荡,比起拜堂,更像是去寻仇的。
喜堂门口有个丫鬟抱着一只毛色鲜艳的公鸡,见谢留夷过来,上前就要将公鸡往她怀里塞。
这就是阎太太说让她抱着拜堂的公鸡?
谢留夷抓着翅膀提起那只大公鸡,往身后一丢,头也不回地进了喜堂,将身后兵荒马乱的声音远远丢下。
大公鸡在空中扑棱着,精准地落在阎嬷嬷的头顶。
阎嬷嬷尖叫着拍打,那大公鸡受了惊,一边叫一边在她头顶不停地抓踩,阎老爷不耐烦地喊护院帮忙驱赶。
大公鸡闹腾老半天,最后在阎嬷嬷头顶噗嗤一声排泄出来,才跳下去,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谢留夷进到喜堂内,两边椅子上分坐着七个人。一看这些人的装束,谢留夷心里就有谱了。
阎府里的人,男人穿长袍或短打,女人盘发穿袄裙。而这七位,五男两女,都穿着冲锋衣。
这些人果然是玩家,那么这个阎府,应该是另外一个副本了。
谢留夷刚一进来,就被坐在首位、穿着迷彩冲锋衣的男人吸引了视线。
这男人眉目凌厉,小麦色的皮肤平添几分男人味,寸许长的头发钢针似的支棱在头上,眼窝深邃,眼神犀利,一眼看过来似乎要把人生平都看穿了。
看见他的第一眼,谢留夷就知道这人是见过血的。浑身杀伐之气,凌冽得如同冬日的寒风。
谢留夷礼貌性地冲他点点头,男人没有回应,只是移开了鹰隼似的目光。
阎老爷带着一群人急匆匆地进了喜堂,抱拳对厅中众人告了罪,往高堂上大马金刀地一坐,招了招手,后头上来个带着黑色瓜皮帽的瘦削老人。
那老人弓着身子,嘴角带笑,连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是带笑的,对着众人抱拳问好后,站到了阎老爷身后。
“管家,”阎老爷偏头喊了那瘦老头一声,“吉时到了,开始吧。”又转向谢留夷,“婚礼仓促,就让管家兼任司仪,这位……小姐别介意。”
谢留夷将肩膀上的大刀杵在地上,双手搭在刀柄上,闻言不置可否地抬抬下巴,催促,“快点。”
管家这才直起身子,气沉丹田地喊:“吉时到,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堂中众人视线都集中在谢留夷身上,谢留夷站在原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刀柄,脊背挺得笔直,像风中宁折不弯的白杨,一点都没有要拜的意思。
新娘子不配合,婚礼卡在了拜天地的环节上。一片尴尬的静默中,阎老爷咳了一声,对管家低声说:“继续吧。”
管家便又吊着嗓子喊:“二拜高堂——”
话音刚落,不等阎老爷发话,谢留夷自己对着管家冷冷地说:“继续。”
“这……”管家无措地看向阎老爷,阎老爷偏过头,无奈地挥手,“继续。”
管家犹豫着喊:“夫妻……对拜?”
谢留夷还是不动。管家也不请示阎老爷了,自己接着喊:“送入洞房。”
独自演完这一场男婚女嫁的大戏,管家终于松了口气。
有丫鬟上来领着谢留夷就要下去,阎老爷用打商量的口吻说:“刀乃凶器,就不要带进洞房了吧?”
谢留夷面无表情看他一眼,隔着红纱,他的眼神依然令她感到厌恶。她提起刀,挽了个刀花,反手一掷,刀锋擦着阎老爷的脚深深没入地板,剩下半截刀身留在外面,兀自震动着,发出嗡嗡的声音。
阎老爷整个人僵在原地。
“可以了?”她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地问。
“可以,可以。”阎老爷从震惊中回神,不动声色地挪开脚,擦掉额上惊出的冷汗,“小红,带大少奶奶去婚房。”
谢留夷跟着叫小红的丫鬟走出喜堂,一路往后院走去。
“小红。”谢留夷喊了一声。
前面带路的小丫鬟听到她的声音,一个激灵,僵立片刻,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了,就像身后有鬼追着似的。
谢留夷:……
我有那么可怕?
她无奈,只得加快速度跟上去,没有再开口打听什么。
此刻已是夜幕低垂,一路上红灯笼映照着这深宅大院,显得格外阴森。
越走越偏,绕过了一片莲塘,终于到了大少爷的院子。夜风习习,田田的莲叶发出沙沙声,让人觉得那些叶子下面有什么人在低声私语。
院门紧闭,门头牌匾上刻着“风荷院”三个字。
小红推开院门,带着谢留夷往里走。比起前院的张灯结彩,风荷院显得格外冷清。里头漆黑一片,没有一盏灯笼,也没有一个下人。
小红推开西厢的门,回过身低下头,抖着声音说:“大少奶奶……您……您住这间屋子。”像是怕谢留夷跟她发火似的。
谢留夷倒是不介意住哪间屋子,只是有些好奇,“怎么没人?”
闻言,小红头压得更低,“大……大少爷在太太院子里,养……养病。”
谢留夷觉得奇怪,为什么成年的男丁会住在母亲的院子里?而且就算大少爷不在,院子里为什么一个下人也没有?
这么想着,她直接问了出来。没想到小红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抖若筛糠,仓促蹲身一礼,急切道:“大少奶奶您休息吧,奴婢告退。”
不等谢留夷回话,她便急匆匆往外走去,比来时更像被鬼追。
谢留夷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风荷院下人的去向难道是什么禁忌话题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第42章
小红开门出去的时候, 谢留夷看到门外似乎有人守着。她走过去,拉开门一看,院门口左右分立着十来个蓝衣护院, 各个手持木棍, 严阵以待。
听见开门声, 离门最近的护院转过身来,将木棍往门前一横, “夜深了,还请大少奶奶回房休息。”
她这是被软禁了?
行叭,谢留夷关上门,转身突然想起什么, 又拉开门。
院外, 一众护院齐齐转头, 将木棍横在胸前,神色警惕。
谢留夷靠在门边,问:“神医住哪儿?”
护院们互相对视一眼,离她最近的护院指了指风荷院旁边一处小院子, “就在那儿。”
谢留夷点点头,关上门,听到外面的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护院刚才指的那处院子, 与谢留夷居住的西厢房只有一墙之隔。谢留夷贴着墙壁仔细听了一会, 发现隔壁院子一个人都没有, 七个玩家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回来。
谢留夷趁着院中无人, 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检查。
西厢应该是临时布置出来的客房, 窗纱帐幔都是新换的,衣柜箱笼中空无一物。
东厢门窗紧锁,窗户上镶着玻璃,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是书房。
正房同样门窗紧锁,窗户上糊着碧色软烟罗,透过薄纱隐约可以看到里面陈设豪华。起居室放着一套沙发,内室安置一张黄花梨木雕花镂空月洞架子床,颇有些中西合璧的味道。
正房两边的耳房都有人居住过的痕迹,看摆设应该是下人房,床褥衣服都还在,桌上却有一层薄薄的落灰,看起来已经许久无人居住。
绕过耳房,正房后头还有一排后罩房,看起来也是下人的居所,只在最角落有一间无窗的暗室,大门上挂着锁,门后有一股腐臭味飘出来。
谢留夷怕惊动了门外的护院,没有暴力破门,先把这处记在心里。
她回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躺下去,一边等隔壁的玩家回来,一边回忆上个副本的经历。
她遇到了一个疑似跟她的熟人是熟人的欧阳喆。
这个关系有点绕,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欧阳喆口中的言于归,认识一个叫做谢留夷的女人,不确定是她本人还是同名同姓。那个女人失踪多年,言于归还坚持不懈地找,可见两人关系匪浅。
但是第二次被卡在出口前面的空气墙,谢留夷开始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可能离开副本,进入玩家空间。
欧阳喆说过,游戏里现在至少有两百多万名玩家。如果不能进入玩家空间,只在各个副本之间辗转,遇到言于归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计。
那么她想要恢复记忆,就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遇见言于归这件事情上,更何况,言于归认识的那个谢留夷,也不一定就是她。
谢留夷沉下心神,再度内视。
识海平静无波,像一片寂然无声的死海,没有一点波光。唯有悬于识海上空的寡言封印散发着柔和的光亮。
谢留夷分出一条神识触角戳了它一下,寡言封印分毫不动,谢留夷只感觉自己的神识面对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用尽全力也无法撼动。
她的失忆,会跟这东西有关吗?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隔壁院子中传来响动。
那七个玩家回来了。
听着隔壁七个玩家进了房间,关上门,谢留夷走出院子,提气跃上西厢屋顶。她动作很轻,一点都没有惊动门外守着的家丁。他们要是此刻回头,就会发现风荷院西厢房顶上站着个人。
隔壁院子比风荷院小很多,没有厢房,只有三间宽的正房加上后头的一排罩房。
谢留夷再次跃起,落在隔壁正房的屋顶,像暗夜中灵活的猫,落地无声,连瓦片都没有发出丝毫响声。
她循着下面传来的说话声,走房顶正中,轻轻掀开一片瓦,向下看去。
是的,谢·社恐·留夷依然选择用听墙角的方式来探听消息。
下面这间房看起来像客厅,谢留夷视线正对的是一个圆桌,桌边或坐或站围着七个人。